萧尧一身浓烈的酒气,想必拿喜酒浇浓愁了吧,这么文艺的作派也只有阿都奈斯似的自恋者才有,他像把折尺一样,一节一节地坐了下来,好像坐在一只□□桶上,我几乎可以听到他胸腔里悲愤交加的声嘶力竭,在感叹命运的无常。
喜娘走过来,把我们的衣襟结在一起,盖头揭开的一刹那,我差一点就迷幻了,美型男萧尧在温情暧昧的烛火下,简直就是一大众情人万人迷,怪不得度娘说:“西京城的姑娘,就算给萧家两位公子做妾,也会踏破门槛求之不得呢。”我还不服气,心想谁愿意给他们当小老婆谁当去,嫁给这个自恋型人格障碍的萧尧,我宁可削发为尼吃一辈子素。
可是在床前三彩莲花灯的照耀下,萧尧从头到脚闪闪发光,这样一个型男中的极品,如果不是因为十两银子引发的不堪过往,如果不是他一开始就给我贴上了“骗子”的标签,我甘心情愿用在悬崖上展览千年的代价,换取靠在这位氧气帅哥肩头痛苦一晚的机会。唉,人生若只如初见,我一恍惚,这是谁的诗句来着,仿佛不经意间,又被我攫住了记忆深处的一枚瑰丽的碎片。
就在这时,萧尧开口说话了:“你老瞪我干嘛。”口气凛冽,寒风刺骨。圆满的理想在冰冷的现实面前,悄然破碎。闪闪的d——colour钻石,原来是小心轻放的易碎品玻璃。
算了,还是照原计划进行吧。喜娘端来一只精致的祭红酒壶,激情似火的红让人眼晕,我突然想到我的迷晕亲夫计划中一个不可弥补的缺陷,我该怎样在喜娘和萧尧两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的注视下,把药丸放在酒壶里。
不过计划总是不如变化快的,就在我无奈的咽下交杯酒,准备着惊悚一刻的来临时,度娘和一个婆子端着一只硕大的绛红洋漆茶盘走了进来,茶盘里放着一只白瓷釉里红团花壶,一只粉彩花卉碗,还有一只东青釉暗缠枝花卉盘子,盘子里装着五颜六色的点心。我食指大动,心想还是度娘了解我,一下子给我端了这么多东西,够吃三天茶点的了。
那婆子向我屈身行礼,道:“奴婢是萧大爷的乳母谢氏,郡主见谅,只因萧大爷有吃宵夜的习惯,故而奴婢端了些参汤和点心来,郡主若饿了,可以一起吃。”
原来我就是个买一赠一的赠品,顺带打包的。然而我牢记度娘的嘱咐,紧要关头,一定得气定神闲处变不惊,我微微躬身还礼,道:“谢妈妈太客气了,妈妈忙了一天,还要劳烦您老人家送点心来,该是我谢谢妈妈才是,外头更深露重,妈妈回去时要小心哪!”
这下,连度娘都对我的超水平发挥刮目相看了,萧尧更是像看一星外来客似的瞧着我,谢妈妈眼角笑得皱起一把鱼尾纹,像一双鲜活灵动的金鱼在伊脸上游来游去,“还是郡主知书达理,真不愧出身名门!”萧尧一口参汤差点儿呛出来,我心想,小样儿,你想不到的还在后头呢!就因为你总瞧不起我,所以每次见了你,我总能超常发挥。
萧尧不知是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还是我的优异表现让他心里失衡,怏怏地站起来,“妈妈陪我进去换身衣裳。”
谢氏笑道:“就在这里换何妨?又没外人!”
萧尧的脸居然红了,惊慌道:“让您过来您就过来吧!”
偏生谢妈妈是个爱说话的,一面走,一面对我笑道:“瞧这孩子,娶了亲还害羞呢!”
这下轮到我面红耳赤了。但是,太好了,千载难逢的良机啊,我转身对度娘说:“外头风大,你去把窗子关上!”
药丸“扑通”落进了壶里,我端起壶,摇了摇,若无其事地坐下,捏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松软清甜的点心一下子变得很小,一口就吞下去了,我想起了猪八戒吃的人参果,果然,跟猪八戒一样,囫囵吞枣的结果就是,对美食的漫长的期待之后,翘首盼望的东西还没来得及细细享受,就变成一种往事不可追的美好回忆了。
萧尧坐下,拣了一块菊花冻,无比优雅的小口小口品味起来。看着他绣花一样的吃法,我真想冲过去拎起他耳朵问问,“你是真饿还是在这儿水仙不开花——装蒜啊!”
度娘在旁边伺侯着,见我忽然不吃了,还以为我不好意思在萧尧面前大吃大嚼,走过来,端起壶,也要给我倒一碗参汤,我忙摆手,“不用不用,我困了,我要睡觉。”度娘莫名惊诧,新郎还在那里品味精致茶点,我怎么倒要提前退场了?
没等度娘阻止,萧尧也不得不提前退场了。因为阿豪在门外低声回禀:“老太太恐怕是这几天累着了,方才身子不适,躺下快一个时辰,只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还嚷着要吃点心,丫鬟们怕吃了睡下停住食,老太太只是不依,大爷还是去看看吧。”
萧尧自幼跟他祖母长大,祖孙感情深厚,一听这话,慌慌张张就同阿豪去了,走出没几步,又回进来,低头想了一想,提起那只盛参汤的白瓷釉里红团花壶,又出去了。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这下可要闯大祸了,萧老太太要喝了下药的参汤,一觉睡死过去,萧尧不一掌劈死我才怪呢!
顾不得一身叮当作响的装裹,我在后面追着萧尧,一边大喊:“萧尧你站住!”谁知萧尧急于星火,恨不得一步跨过萧老太太房里,根本不去理会我,他跟阿豪转了两个圈,我竟在偌大的萧府中迷了路,找不着他们了。
度娘从后面赶过来,气吁吁道:“郡主别着急,萧大爷不过去看看,一会儿就会回来的。”
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度娘还真以为我怕独守空房才深夜追夫的啊!
我紧紧拉住度娘的手,情真意切地说:“度娘,无论如何,你带我去找萧尧,因为……”
度娘诡秘一笑,我彻底颓了!
萧老太太应该没什么大事,因为等我跟度娘百折千回地找到萧老太太的含饴堂时,萧尧已经表情轻松的出来了——手里提着那只空荡荡的壶。
我一步跨到萧尧面前,质问道:“参汤呢?”
萧尧上上下下打量我几圈,义正辞严道:“老太太全喝了!”
我崩溃!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把参汤全喝下去,睡上三天三夜,省得去面对千夫所指天怒人怨。
正在我几乎要被山雨欲来之前的呼呼风声,闹得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时,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件事来,那壶参汤刚刚我分明见到萧尧喝过的,怎么过了好些时候,还不见他昏昏欲睡,睡思沉昏,却还是小眼睛光芒四射,屡屡放电啊!
难道那药丸是假的?很快,我的美好愿望被现实无情的粉碎了,那是一颗如假包换的真药,只不过——那不是吃了让人昏睡的迷魂药,而是……
萧尧从二更起开始间歇性的如厕,害得我三更半夜只能披衣起坐守着烛火打瞌睡,一边咬牙切齿地骂了郑医官几千遍,你做药就做药吧,还随时升级更新改换包装。最后,萧尧终于把如厕水平提升到了吃自助餐的境界——扶着墙进去,扶着墙出来。
在罪恶感和愧疚之心的双重作用下,我一宿没合眼,清晨的时候,萧尧终于百折不摧地重新站在我的面前,曳着一条软绵绵的影子。
没等我想好该怎么补个养颜觉,谢妈妈已经带着萧尧的侍女青花站在门外伺侯了,我忽然想起新婚第二日是要去拜见公婆父母的。
萧尧一言不发地穿上大婚礼服,看都不看我一眼,默默地出了门。虽说照祖宗礼法,我已经是这座院子的女主人了,可是对这个所谓的“家”,我真的还很陌生,走出门,我才想起一件事,回身抬头一看,门斗上挂着一块黑漆嵌蚌的匾额,我这些日子跟着度娘也识得几个字了,知道匾额上写的是“齐眉馆”,但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又见萧尧健步如飞,就跟走凌波微步似的,只得急如流星地跟上他。暗想等有机会再去问度娘。
因此院子里都有什么,我也没很看得清楚,只隐约觉得好像有一脉清泉,蜿蜒环绕小院,澹澹流出。又有几株高大树木,虽是初秋,犹自覆着重重的浓阴,只偶尔落下三两片黄叶。
我颤颤兢兢地走在鹅卵石漫成的羊肠小道上,小道九曲回肠,我肚子里也是愁肠百转,不知道萧老太太昨日一夜怎么过来的,萧尧这样生龙活虎的人,都被折磨的“菱花镜里形容瘦”,那么萧老太太,现在是不是正卧床不起,气息微弱,只等召萧尧过去见最后一面?恐惧裹挟着绝望,在洞房花烛的清晨向我袭来,谢妈妈和青花不知道昨夜那一番奇遇,见我面色如纸,手脚冰凉,还以为我要拜见公婆紧张的,一个劲地安慰我,一面又说他家老爷夫人是如何随和的人。
我像站在绞刑架下的囚徒,等待着萧尧对我作出终审判决,判决的结果及谅刑轻重,完全以萧老太太的身体状况为依据,以萧老太太对昨天那壶参汤的神奇作用的评价为准绳。就冲萧尧昨晚喝过参汤之后,那荡气回肠的气势,萧老太太,也一定会对参汤同样的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