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朝日的隐是个二十左右的青年,名字叫绵谷,此时正有趣地看着朝日。
“我接过这么多人去主公宅邸,你还是第一个问我要不要蒙眼睛的。”
送她的鳞泷左近次一点也不惊讶,老人拍朝日脑袋安抚她,朝日从他的力气里找到到安全感,把自己从即将见到鬼杀队老大的紧张中揪出来。
“那我需要蒙吗?”女孩在阳光下干净无比的金瞳看向隐。
“当然要蒙啦。”青年抻着手里的黑布对朝日笑出一口白牙:“别紧张。”
朝日并不理会他,小姑娘可怜兮兮地拽着培育师水蓝羽织的下摆,用湿漉漉的眼神攻击他:“我要背着我的刀。”
连最小的林太郎都不这样,鳞泷左近次一点办法也没有,老人看着她,明白了为什么最近总听到锖兔咳嗽:“去吧。”
朝日的刀被挂在了她背上。
于是朝日穿着师姐给缝的小花和服,腰上系着师兄装的紫藤布包,背着刀被隐夹在胳膊下面,向着传闻中当主大人的宅邸出发了。
这个叫绵谷的人跑的真的很快,性格也真的很坏。他是那种会在出发前先问朝日一个问题,然后在她刚要张嘴回答的时候猛地加速让她喝一嘴风的人,朝日用鳞泷先生教她的呼吸基本知识听了听,发现自己不是这人对手,屈辱地抱住了他的腰,试图让自己少受点风。
翠绿眼睛的青年在寒风里笑岔气,他把朝日往上掂了掂,让她的刀不要硌到他:“这才像点话嘛,安心不会卖掉你,小小年纪总这么紧绷着会长不高的。”
朝日并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她确实妥协了:“好吧好吧,反正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就算你要卖掉我也没办法。”
“你是狼崽子吗?看不见就呲牙。”绵谷摸她脑袋:“之前在鳞泷先生面前不是觉悟很高吗?”
“这不是觉悟问题。”朝日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叹气:“我主要是不想知道你们鬼杀队的秘密。”
“我有特殊情况,保不齐哪天就被弄到哪个厉害的鬼窝里去了,万一他们对我严刑拷打——”
“噗——”
人类的悲喜互不相通,他们只觉得我好笑。
失重感猝不及防,朝日被带着高高地飞起来和太阳肩并肩,高处的冷风和骤然炸开的暖光擦过黑布遮住的眼睛被抛到后面去,冰凉的河水溅湿她一小片衣角。
隐的声音并没有因为他跳起来的动作而停顿,轻快又流畅:“那你蒙什么眼睛?他们发现你什么有用的都不知道不就糟糕了吗?”
“你说得有道理。”朝日抬手作势摸布条。
她摸到半截冰凉的刀背。
“……”果然是钓鱼执法。
绵谷哈哈哈哈哈哈,呼吸法居然可以让一个人边跑边笑,他笑够了把刀收回去敷衍地安抚朝日:“别担心别担心,我们鬼杀队保守秘密的队士一千多年没一个叛变过,厉害点的鬼都了解我们的。”
青年慈爱地摸摸小姑娘头:“他们一般选择直接杀。”
行吧。行吧。朝日彻底没话说了,她破罐子破摔地摊开身体扒在了隐身上,在不掉下去的前提下找自己舒服的姿势。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按理来说身体哪里都软,但她实在太瘦了,绵谷的胳膊肘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伶仃的骨头。
于是走了半天一夜他给朝日吃了四顿,朝日含着隐给的糖受宠若惊,又不大敢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但是给吃的总比不给好,她叹气,忍住了没在晚上绵谷试图把她往怀里塞时条件反射地给他一肘子。
绵谷看着小孩即使睡着了也把刀攥得紧紧的,心说这是什么鬼世道,也叹着气把她从胳膊下面移到怀里,欣慰地看到她的睡颜变得安详起来。
两个人的关系在互相误会中变得好起来。
一直到院子外面朝日才获准重见天日。
鬼杀队主公的院子真的很大,有典型有钱人才会有的人工造景,连树都被剪成了很讲究的形状,在水里落下一个波光粼粼的影子,与朝日惯常待的地方对比,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安谧与和谐。她踩在被灰白的小碎石子铺满的平整道路上,看到远处穿着和服的女性。
“去吧没事。”绵谷松开朝日的手,在她狐疑的目光中拍着胸脯保证:“没有人会不喜欢主公的。”
牵着朝日的人变成了那位白发穿和服的漂亮姐姐。虽然有绵谷和鳞泷先生的话铺垫在前,但鉴于牢固印在她脑子里的某种刻板印象,在朝日的最初设想里那位当主大人始终是个和鳞泷先生差不多大,甚至很有可能已经不剩什么头发了的人,所以当漂亮姐姐说她是主公的夫人时,她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这份吃惊维持到她看到那位主公本人的时候,变成了震惊。
——站在屋檐下的人看起来居然比锖兔大不了多少。
看上去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单薄,连眼睛都是浅淡通透的紫色,半长的黑发垂在肩上,雪白和服的边角纤尘不染,落在朝日身上的目光温和又沉静。
鬼杀队的少年主公扶着廊柱微微一笑:“是朝日吗?”
声音像春风拂过水面,几乎有镇静作用。
朝日现在能理解绵谷的意思了。
……这位主公体贴得不像领导。他一眼就看出了朝日不擅长跪坐,非常自然地无视了她仿佛榻榻米下有钉子的糟糕仪态,端着天音夫人给的茶盘带朝日一起坐到了走廊上。
阳光给他的睫毛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朝日看着它微微地颤动,突然就放松了下来。
产屋敷耀哉好脾气地任她观察自己。
姓产屋敷的少年是个和朝日同样苍白的人,不同的是朝日的苍白让她看起来像个幼生妖精或者其他类似的非人生物幼崽,而产屋敷耀哉的苍白更像是一株正要开始枯萎的白花植物。
他的紫色眼睛里带着一点温和的鼓励,不像是对着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小孩子,而是像对着更重要,更平等的人,朝日眨了眨眼睛:“你身体不好吗?”
“确实不太好,”黑发少年点点头,他很平静地讲出恐怖的话:“不过说身体不好也不太贴切,更严格地来说,是一种诅咒吧。”
朝日有点明白他为什么叫自己来了:“和我的一样吗?”
“你的是什么样的?”
“虽然炼狱先生肯定给你说过了,但我还是好好讲一遍吧。”她叹气,随即又担忧地问:“鬼杀队没有兼职研究工作吧?”
产屋敷耀哉被逗笑了:“有,但是我们一般不把人切片,所以别担心。”
朝日非常担心。她一直都处在一个担心的状态里,尽管她遇到的每个人都在对她说别担心,但她心里很清楚,对她来说这一秒和下一秒完全是两回事,哪怕有一百个人说她会得到保护,面对危险的时候她永远都还是一个人。
她花了一点时间来组织语言,从她莫名其妙醒来发现自己在大街上被人追着跑开始,到那些被迫的空间移动,再到第一次遇到鬼和炼狱杏寿郎,最后是她怎么稀里糊涂被富冈义勇弄到藤袭山的,朝日不太明白产屋敷耀哉想要听到什么,所以她尽量说的详细了一点。
“并不是只针对鬼的,”白发金眼的小女孩捧着茶杯,眼下的朱红纹路被雾气微微地模糊了边角:“虽然这么说我非常不爽,但设计这个召唤机制的混蛋,”
她艰难地停顿了一下,露出了一种类似吃了屎的表情:“还挺讲究平等的。”
晚上跑出家门遇到鬼的熊孩子,被家庭暴力的年轻夫人,欠债不还被追着打的流浪汉,再到锖兔这样厉害的好人,什么人都有,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她。
她的话推翻了产屋敷耀哉先前的猜测。原本在听炼狱杏寿郎说的时候,他认为这很可能是某种和产屋敷一族相似的,类似血鬼术的诅咒,但是现在从朝日所述敌我不分的救助对象来看,又不太像是鬼的手笔。
于是他问朝日:“这是强制的吗?你有过失败的经历吗?”
“不知道。”小姑娘干脆利落地回答,脸上浮现出了非常憋屈的神情:“我没敢失败过。”
最开始朝日根本没有什么见义勇为的精神,她只想着自己跑掉,然而像是嘲笑她这个想法一样,朝日很快就发现,只要她一想自己跑,腿就不再受她控制了。
“这是鬼干的吗?”朝日问。
黑发的少年主公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血鬼术。”
“但是我们调查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向朝日伸出手:“能给我看看你的刀吗?”
朝日把刀解下来递给他。在鳞泷先生的赞助下她给她的刀换上了崭新的白布条,现在这些普通的布缠绕在产屋敷耀哉苍白到近乎透明的指尖上,被一圈一圈地解下来,看起来陡然贵了八个档次。
产屋敷耀哉仔仔细细地看,朝日屏住呼吸观察他的表情,开始后悔自己带着刀来的决定。
“果然是这样,我大概明白你醒来的时候为什么会被追了,”他点了点头:“另一把虽然还不能确定,但这一把,”
他把那一把朝日至今拔|不|出来的递还给她:“应该是几年前神社里丢失的那一把髭切。”
迎着朝日迷茫的目光,他微微笑起来,非常耐心地用朝日的说话方式解释道:“源氏的宝刀,连天皇看过都说好。”
朝日立时就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