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宫女死掉了。
是被皇帝派来监视元祯的暗卫秘密处决的。
原因很简单,这位公主实在憋不住,告诉了那可怜的家伙,一个小小小小的秘密——
元祯公主代表祥瑞什么的,
从来都是放屁!
是放屁!
放屁!
都是皇帝元博悄悄派人去某地制造灾难,接着打着她显灵的旗号,解决掉灾难,让百姓信服元祯很厉害,进而坚信,能生出这么厉害的亲女儿的元博大皇帝,即便无才无能,也值得永永远远,坐在皇座上。
那小宫女听元祯说完,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两只惊慌的葡萄眼,颤颤地看着她。
再一刻,一道黑影自天而下,手起刀落,刺穿了那名宫女。
血,腥腥的,湿哒哒,红艳艳,静静从青石板的夹缝里,流进湖中。
元祯盯着尸体,愣一会儿才轻扯嘴角,“啊,每次都是这样,没意思透了。”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只能是这样。
她像是说给别人听的,也像是说给自己。
这时候,脚步声响起,元博从阴影里走向她,带着满脸的冷漠与不耐烦,“知道没意思,就给我闭嘴,还嫌因你而死的人,不够多吗!”
“因我而死?”元祯感觉自己听了一个笑话,一双美眸火焰重重,“我偏要说,要使劲儿说,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们有多蠢,被一个只能用自己女儿造谣来保住皇位的人耍得团团转。”
“放肆!”元博扬手,想给元祯一巴掌,可象征祥瑞的公主殿下脸上怎么可以有掌印呢,于是他抬脚,下了十足的力气,将面前小小的人儿,踹进湖中。
虽是夏日,湖水依旧寒凉,元祯被冻得牙间打颤,她本能着往岸上游,可手刚触及地面,就被元博给踹了回去。
“你年纪小,我不跟你扯大道理,反正祯儿,生在皇家,这就是你的命。”元博蹲在湖边,垂眼与元祯对视,“往后,你想要告诉谁,都可以,我杀得起,你想要谁来陪你,也尽管提,我会把人给你捉来……”
“什么意思?”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元祯心头冒出。
然后就听元博轻飘飘一句,“你就在这个园子住下吧,永永远远。”
软禁是吗。
元祯猛然觉得,先前冰凉的湖水都远不及这句话刺骨,她猛然想起前日从宫人那里听来的碎语,说这片湖水底下,暗藏某个洞口,是与宫外相通的。
于是,水性极佳的元祯公主,沉下身子,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
元祯公主是被人摇醒的。
她睁眼,看到两个穿粗衣麻布的壮汉。
“嘿,没死!”其中一人道。
“没想到让咱哥俩白捡个便宜。”另一人惊喜附和。
紧接着,尚未完全清醒的元祯便感觉被这二人捉手捉脚,抬上一艘大船,甩进船舱。
“哎哟!”元祯身子剧痛,瞬间清明,她环顾四周,黑压压的简陋仓房,有几名和她一般大小的女子,躲在角落,嘤嘤哭泣。
头一次踏出皇宫的元祯并不明白这种状况,但本能告诉她,这暗藏危险。
“给我闪开!”元祯怒斥。
门口站着的两个大汉,噗嗤嘲笑,“哟,这妞儿性子辣呀。”
“滚开!”她再怒喝。
两人依旧保持轻蔑,甚至其中一个,岔开两腿,往□□一指,跟元祯说,“你从哥哥这里钻出去,哥哥我就饶了你。”
“嘿嘿嘿嘿……”又是一阵恶心的嘲笑。
元祯金贵之身,哪里经受过这种委屈,她涨红了脸,抬手指着两人怒骂,“放肆,我乃本国元祯公主,你们这等贱民,竟口出狂言!快放我离开,不然要了你们狗命!”
“哎呀,还公主。”其中一人夸张大笑,“我好怕哦。”
另一人却笑不出来,只是用手往元祯抬起的那只手的手腕处,和同伴说,“好像是真的……”
废柴国百姓,没人见过元祯公主的尊容,可无人不晓得,尊贵的公主殿下,手腕处有一个赤红色的胎记,象征祥瑞。
这胎记,此时此刻,就出现在这个被他们从水里捞上来的姑娘手上。
“哼,现在知道怕了吧,还不赶紧将我放出去,不然,我让父皇……”元祯冷笑。
“咣当——”
舱门被迅速关上、落锁,两名大汉踉跄地跑去通报老大。
一瞬间,小小的舱房,安静下来,连嘤嘤的哭泣声,都找不见,大家,都用惊慌又羡慕的眼神看向元祯。
“放心,我走时,也一定会让那些人把你们放了。”
元祯话音刚落,耳朵里就钻进一声嗤笑,元祯瞪过去,见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那女孩容貌普通,唯独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特别灵动,她也在看元祯,不是惊慌的,不是羡慕的,不是害怕的,而是像在看一个——傻子。
“且不论你这公主身份究竟是真是假,你觉得,那些人贩子得知自己拐了公主之后,会欢欢喜喜把人送回皇宫吗?”
“你什么意思?”
“那些人,本地口音,常年干拐卖的勾当,本就是重罪,这会儿,更是拐了公主,他们怕株连九族,势必不会将你送回去。”
“那……我就许诺他们,送我回去,无罪、重金相酬。他们贪财,自然会听我的。”
“他们是贪财,可来钱的道道并不止一条。与其冒险将你送回,倒不如把你卖给他国权贵。毕竟,三国实力最弱的废柴国,总是打着公主祥瑞赐福的名号,顽强不倒,是挺招其他两国记恨的。”
如若元祯公主死了,废柴国没了指靠,被他国攻灭,就指日可待了。
这是女孩未明说的话,元祯听懂了,身子一震,再看这女孩时,眼神像是看异类,又像看知己,同时也疑惑,“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嘿,实不相瞒,我得去上等舱就个蠢蛋。”
“哦。”敢情刚刚说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
于是,元祯动容的脸色变成鄙夷,凉凉地瞧着她,从牙缝儿里挤出一句,“原来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骗我的,想让他们以为你是公主,放了你,做梦!”
“别啊。”女孩继续往元祯身前凑,“我刚才说的那些句句为你着想。”
“滚开,小心我诛你九——”
元祯话音未落,舱门就再度打开,这一次从外头进来的,除了先前的两个汉子,还有个精瘦细高的男人。那人眼睛狭长,负手而立,视线在元祯身上打量一圈又一圈,看她的眼神,活像看见真金白银。
元祯先是剜了女孩一眼,便上前,命令瘦高个速速放她离去。
“嘿嘿。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做一桩倒卖公主的买卖,值,太值了!”瘦高个贱贱地笑起来,感慨完,冲手下挥手,“快,将公主带走。”
“去哪儿?”元祯隐约觉着事情不妙。
“您身娇肉贵的,哪能待在这下等舱啊,来,让伙计给您换个地儿住住。”瘦高个向手下使了眼色,大汉从后边伸手抓元祯。
女孩的话当真应验了!
元祯无措,躲闪间去寻女孩的身影,却见原先还勇敢地要顶替自己的姑娘,此时此刻蜷缩在角落,一副胆战心惊的样子,她怒,忽然指着角落,扬声对瘦高个说,那家伙才是真公主。
“不是我不是我,有胎记的才是元祯公主!”女孩一改先前调笑机灵的模样,换成了一副胆小怕事的状态,一边否定一边抬起自己鲜血淋淋的手腕,努力证明,“我的手腕受伤了,没有胎记的。”
这批姑娘被抓进来前,都检查过的,并无伤痕,这平白无故手腕伤了,明显也有问题。
这两人,究竟谁是公主呢?
人贩子们面面相觑,因为大家只晓得元祯公主手腕有胎记,并没见过本人。
“老大,这妞儿是公主,她有胎记。”壮汉甲抓着元祯凑近瘦高个。
“不对不对,咱也不知道公主手腕上的胎记啥样子,天下之大,手腕有胎记的人多得是,总不能都是公主。”壮汉乙疑问出口。
“可那妞儿手腕都划伤了,看不出有没有胎记,所以不是公主。”壮汉甲又抓着女孩凑近瘦高个。
哐啷——
什么东西从女孩的袖口掉落,壮汉捡起,借着门口的微光一看,是把匕首,把上雕着精致的图案,刀刃上沾着丝丝血渍。
“我懂了,这匕首,做工精美,一看就是宫里头的东西,是公主才能有的好货。”壮汉乙抓过女孩,“她的伤口是刚才弄的,伤在手腕,明显就是不想咱们知道,她手腕上有东西。不想让咱们知道的是什么呢,明显,就是咱们废柴国无人不晓的,祥瑞胎记。”
“有道理!”一直持反对意见的壮汉甲也点头。
元祯在一旁听着对话,忍不住嘴角抽搐,真是无知啊,那匕首上的图案,其实是四个大字——郑铁班制。
“啊~被你们发现了,本公主要逃跑啦~快来抓我呀~~~”女孩忽然嚎叫起来,使出大力气推开壮汉,拔腿就往外跑。
三个人赶忙去追。
于是,门也顾不得锁。
下等舱房的女孩们纷纷往外跑,这其中,也包括元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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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出大船的元祯并没有像别的女孩们一样逃走。
她其实该逃的,但脚下就像扎了根,内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声音说,她只不过是要在这里等那女孩出来,警告她要闭嘴,千万不可把自己假祥瑞的事情说出去。
没错的。
是警告。
可不是担心女孩有任何闪失。
这样想着,元祯就瞧见船上燃起了熊熊大火。
没一会儿,女孩从水里露出头,和另一个美丽到不像话的女孩,将一个晕过去的女孩甩在岸边。
“歇会儿歇会儿。”女孩叉腰喘气,抬眼看见元祯,疑惑,“咦,你还没走啊?”
女孩的脸蛋被烟熏成了小花猫,只有一双眼睛闪闪亮亮,一下子撞进元祯心里,闹得她脸颊发热,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女孩,听不到回答,也不再理她,而是弯腰凑近另一边的美丽女孩,学着浪荡公子哥的做派,勾起对方的下巴,不住地感叹,“世界竟有如此美貌之人,你要不是女子该多好。我铁定要说,小美男,若是你将来没长残,回来娶我可好。”
美丽女孩皱眉拍开她的手,不作声。
女孩不在意,仍笑嘻嘻向她靠拢。
这画面刺得元祯眼睛一痛,她上前,对二人居高临下,“胡说,明明我比她美!”
女孩:“……”
“你家住哪,我现在就去提亲。”
女孩:“???”
“快说!”
“我叫,额,小玉仙子。”女孩眼珠一转,随口胡诌,“家住……”
“我美。”一道清冷的声音横插进来,是那个美丽女孩,不知何时也踱步到二人中间,一脸不屑地看着元祯。
“放——”
小玉仙子赶忙打断,“你们两个都美都美,我都挑花眼了,这样吧,我带着我这个蠢蛋妹妹先离开,你们在这里站一刻钟再去寻我,寻到我的人,我就嫁给她。”
二人都不作声,算是默认。
小玉仙子头也不回,匆忙离开,掉落了一份手稿——《官家小姐、将军与皇子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
元祯和美丽女孩一起捡起,互不相让,较劲儿间,书稿被扯成两半。
元祯拿的是上部,官家小姐偶遇善用匕首的皇子,后者一见钟情;
东明华拿的是下部,官家小姐重逢英勇将军,二人干柴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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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钟刚过,她就被寻声而来的暗卫抓个正着,总管怕事情泄露,将船上的一行人通通杀掉,顺便也诛了那个制作匕首的郑铁班全家。
元祯怕他们将小玉仙子也灭口,于是只字不提,连那份手稿,也深深藏进怀里。
当晚,元祯秉烛夜读,发现这本书讲的是官家小姐和皇子的巧妙情缘,情节和白日发生的事情类似,于是对号入座,将自己幻想成了皇子,女孩代入成官眷。
而皇帝元博,对于元祯这次的叛逆行为,也做了反省,假笑着拍拍女儿的肩膀,“祯儿,不要再胡闹,以后你若想出宫,找暗卫跟着便是。”
元祯也反省,外头比宫内更险恶,当务之急是去寻小玉仙子。
但这事儿不能跟父皇说,于是换了话题,她向元博要了当天那把“郑铁班制”的匕首,又命人找来作者郝文才询问《官家小姐、将军与皇子三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的结局。
“将军和小姐过上了羞羞哒的生活。”郝文才骄傲说道。
“改了。皇子和小姐过上羞羞哒的生活。”元祯冷脸。
“不行。”老头坚持。
“把他关起来,直到结局改写为止!”元祯吩咐,不曾想,这郝老头倔强得厉害,威逼利诱也不能让他改写,这一关就是数年。
而这期间,元祯再也没见过小玉仙子,只是在两人初遇的江边,遇见个坑蒙拐骗的糟老头子。
那老头子说自己叫壹先生,如果元祯让他给自己算命,那就改叫“贰先生”了。
贰先生卦象上说,元祯和小玉仙子有缘无分。
怎么可能呢。
元祯生气,掏出匕首将人捅进水里,然后回宫继续逼郝文才让皇子和官家小姐相亲相爱到白头。
不过午夜梦回,元祯耳畔总会想起“有缘无分”四个字来,她不信的,她不信的,她不信的,直到——她好久后才明白:
年幼时,明明是自己先遇到小玉仙子的,两人身处同城却多年不曾碰面;
成年后,明明是自己先重逢小玉仙子的,却将她亲手推去厉害国和东明华日久生情。
元祯才不得不承认,世间的缘分,有时候当真求而不得。
如果,爱情必须先来后到,该有多好!
元祯仰头,将泪水框在眼中,也屏蔽掉小玉仙子成亲的喜乐。
她定睛地望着夜空高悬的明亮月盘,恍惚间看见了贰先生皱巴巴的一张脸。
元祯笑骂:“臭老头,你可以滚去给下一个人算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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