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天魔虽魔丹尽碎,可也不是小小一介仙修可以轻易渡化的。
白衡眼看着面前的少年快要将身上的灵力耗尽,这才出手先且将那天魔制服了。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师尊,他脑海中瞬间又闪过几个记忆碎片。
可那场景消失得太快,他尚未看清,心口已是一阵翻江倒海的起伏。
剑灵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交叠着师尊花海里的许诺,一左一右,谁也压不过谁。
谢云栖醉酒加之灵力耗尽,如今面若桃花唇色却苍白,颇有几分十数年前病弱的影子。他想到他渡血时决绝笃定的眼神,心口又开始发烫。
“在前世,我可有曾向师尊直抒心意。”
剑灵:[有。]
“他没答应?”
[他说您一叶障目,要渡您。]
渡我,呵。真像是他能说出来的话。
“他喜欢我。虽然我暂时想不起和那位仙尊的诸多,但是谢云栖我知道的,他一定喜欢我。这感觉不会有错。”
剑灵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不,您错了。]
白衡眉头紧蹙。
[不管是四百年前,还是现在,您都错了。]
“你凭何知道。”
剑灵恍若在黑暗深处,无声地深呼出一口气,声音麻木。
[因忘川河三生石,因西天灵姻缘树。]
[您曾无数次查看过姻缘树,守望着三生石。可是,云栖仙尊从未结出半寸红绳——无论是他下凡历劫,还是回归仙位。事实就是,他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包括您。]
[您说他喜欢您,那不过是四百年来,您都独自笃信的错觉罢了。]
错觉。
是错觉吗。
白衡紧着牙,将目光再次投到身上人如玉的面容上。
引一丝魔气穿入他识海,趁着他灵力虚弱,对他下了真言魔蛊。
云栖似有一丝不适,轻微地挣扎了下,但很快又被压制住了。
自己好像跌入了一片白茫茫的水镜之上,他看到很远的地方有个瘦弱的少年,那是十二岁的元衡。
那么清癯,那么单薄。
他几乎是瞬间就心疼了。
卸下所有的心防,朝着那孩子走去。
“师尊,您喜欢我吗。”那孩子声音弱弱的,可怜兮兮地从天边传来。
“喜欢。”他毫不犹豫地说道。
听到那人的一声喜欢,轻飘飘回荡在漆黑的屋子里。
渡着魔气的手微微一颤,白衡几乎快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再次蛊惑一般在昏迷的少年耳畔低语:“是结成道侣那种喜欢吗。”
而这次,昏迷中的少年没有再说话了。
魔气加重,激得他识海里云雾渐重。
“是,还是不是。”
白衡低头,听见怀中始终未曾睁开眼的师尊终于吐出两个字:“不是。”
如坠冰窟。
他很清楚,法力虚弱的云栖被魔气所控,下了真言魔蛊,断断然不会说出谎话。
只是被下蛊的他,甚至比神志清明时更为绝情。都不会说“我会尝试着喜欢上你”这样模棱两可哄人欢喜的话来。
现在仔细想来,那句话的意思,不正是‘不喜欢’么。
识海里,云栖怎么追也追不上云雾中的小徒弟,过了好久,才又听到小徒弟问:“您是如何确定,不喜欢我的。”
云栖认真地思考了很久。
那人又恨不能立刻听到答案似的又来追问:“回答我。”
让他有些难受,但他还是忍着浑身的不舒服,将心中所想尽数表达。
“爱也好,不爱也好,都是没有理由的。只有厌恶人能说出理由,可我不并不厌恶你。”
这就是他的逻辑。
那股难受涌上心头,面前一切终于被云海吞噬,他沉入完全的黑暗中。
与此同时,还在往他脑海渡魔气的白衡,被一道锐利的法力打断,登时听到一声怒喝:“你在做什么!”
白衡眼底翻红,眼光未挪分毫,寒声道:“干你何事。”
“你再渡魔气,他的识海就要受损了。你怎可对他下如此厉害的魔蛊!”
“你还不是放他一人,生生送到一只挖眼害命的红莲天魔手中。”
“你!”
元景不再多说,手握长戟一挥,逼得白衡不得不挟着少年连退几步。
“再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你。”白衡冷眼道。
“便是死在你手上,我也不能放任你做这种欺师灭祖的行径继续下去!”元景正气凛然地将法力渡在那长戟上,正待再刺来,却听到那人森寒一声嗤笑。
白衡嘴角咧起,瞳孔猩红:“好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那么这位圣人,我换个说法。你再惹我不开心,我就杀了元离。”
长戟的光芒渐熄。
元景气得浑身僵直,却又不敢再莽撞。
“现在,能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国师。”
“元衡,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半晌,元景皱着眉头,连连摇头,“我与他,好歹都是你的亲叔父。你怎能用他的性命来威胁我。谢云栖他……是否真的看清过你如今这不择手段的真面目呢。他是真的想救你,想洗清你一身罪孽……你不能这样对他。”
元景眼生不忍,看着那一身喜服的少年。
“谢云栖,还是元离。你只能管一个人。”
“元景,你还是没清楚眼前的状况——你和元离不过渡劫期的仙修,即便明日你们便双双飞升,也不过两位最低阶平庸的仙人。”白衡踩着那倒地的天魔,周身魔气愈发深重,狞笑一声,“一团红莲业火,就足以让你们直接魂飞魄散,永不超生,要试试吗。”
“哦,对了,有个问题想问你。”
怎么回事。
元衡身上这骇人的魔气,怎会如此浓厚。
为什么他像变了个人一样。
“听说元离飞升只差一道三重天劫,他欲念如此深重,若他在飞升时堕仙入魔,你会不会杀了他。”
白衡的笑,刺穿骨髓。
元景几乎登时眼前便一黑,稍稍回神后立刻咬着牙辩驳:“你胡说!他才不会堕魔!”
“你如此心疼谢云栖,是不是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元景,我堕魔你杀我,元离堕魔,你也会杀他吗。”
长戟陡然分化为三,继而连三地往白衡脚底扎去:“住口!你给我住口!”
“回答我啊,元景。你会放弃他吗。”
长戟入墙,嗡地一声。
元景攥紧了手,横眉凌厉:“我,永远都不会放弃哥哥。”
白衡忽然笑出了声。
指骨分明的手伸出,亲手替他将墙上的长戟拔下,手被仙气灼得滋滋生响,乌黑一片。
将长戟从容地递到国师面前,俯瞰着他道:“那就放弃谢云栖。”
转过头,魔气侵入谢云栖的识海,激得半倚在檀木椅上歪着头的少年倏然睁开了眼。
元景面色忽地白了。他看到谢云栖无意识地站了起来,朝着白衡走去,甚至伸出了手拥入对方怀中。
是傀儡术。
“不……”
元景没说完,便感觉一只无形的手遏住自己的咽喉,让他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师尊,我们拜堂成亲好嘛。”
“好。”
白衡的声音温柔如水。
“拜堂后,我们就是夫妻了。起誓天地,道侣结印。此生此世,永不相弃。”
“好。”
这不是傀儡术,傀儡术只操控身体。
这是魂眠术,是压倒性地控魂锁魄的邪恶术法。
谢云栖此时法力太低了,竟毫无察觉地便被这邪魔控了魂魄,倘若真结下道侣印……
三更已过,今夜无月。
[主人]
[您不会以为,强行结下道侣印他就会喜欢您吧。]
剑灵的语气里,就差没直接叹一声傻子。
[擅动玄仙魂魄,也会降下九重天劫……]
“闭嘴。”
[您别再执迷……]
“他不是九天玄仙,不是什么秋冥君。他是谢云栖,他是大燕国师,谢云栖。就算现世果真如你所言,那在这幻世里,我也要争一争与他的缘分——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心底的声音如蚊。
[您争不到。]
“我争得到。”
剑灵彻底缄默。
一高一低,两袭红衣。鸳鸯锦缎,双龙玉带,两人各牵红绸花落捆一头,对着无垠的苍穹曲膝跪下。
风顿起,雨落下。
冰冷的夜雨打在他脸上。
他凝了一把伞,旋在那人头顶,为心上人挡住夜雨寒凉。
白衡觉醒了一部分本源法力,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秘境之外,九天之上蓄势待发的威压,虎视眈眈。
只待他出了这秘境,天劫必定立刻降下。
可他牵着被操纵压制的云栖,义无反顾。
双双俯首,一拜天地。
.
再醒来时,云栖发觉自己昨天醉酒断片了。
但幸好自己一双眼睛还在。
能看见面前红烛燃尽,喜被盖身。
他撑着头坐起,手背不仔细打到身侧人,他转头看到徒弟有些苍白的脸,惊讶地发现他竟然发烧了。
忙不迭地为他打了盆水来,却半点降不下温。
完了。不会烧傻了吧。
莫非昨天,是徒弟救了自己?
看到徒弟一身整齐的喜服,他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脖子后面滚烫的,正是新结的道侣印。
他什么时候跟徒弟结印了。
“……”
捋一下思路。
昨日他遇险了,被迫喝了奇怪的酒,断片了。今天醒来,徒弟睡在自己塌上,人事不省,还发烧了。
怎么发烧的,为什么发烧了。
是。是被自己折腾的吗。
福至心灵。
他悟了。
哆哆嗦嗦地将被子盖得更严实些,想着醉酒果真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