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洛闻言,也不禁蹙起眉。
“妾回到临清殿后,一直将账簿放在手边,没让人碰过,”薛昭仪道,“后来妾担心会染上脏污,便放下账簿去用膳。等妾回来,账簿已经不见了。”
发觉账簿不见,她即刻下令,不让任何人进出临清殿。
接着便是将整个临清殿里里外外翻找了数遍,每个宫人的身上和住处也都仔细搜寻过,其中较为可疑的更是被翻来覆去地盘问,却始终没查出账簿的下落。
对此,薛昭仪认为在她回去之前,账簿就已经被偷出了临清殿。
“现在的临清殿也还是禁止人进出吗?”姜洛问。
薛昭仪说是。
姜洛道:“本宫去看看。”
说完下了美人榻,吩咐扶玉和弄月,她要往临清殿走一趟。
不是信不过薛昭仪。
有些事,最好还是亲眼看看比较妥当。
由于事发突然,姜洛也顾不得她病还没好不能吹风,随手往身上披了件薄斗篷,以兜帽略作挡风,又叫扶玉点了些宫人,便乘步辇赶到临清殿,去看账簿遗失前的置放之地。
那是一张挨着窗户的书案。
案上笔墨纸砚摆放得极为齐整,连同蘸了墨的笔也规规正正地搁在玉质笔架上,足见薛昭仪的细致。再看窗户,此刻呈打开状,风徐徐吹进,姜洛没能忍住,低头咳嗽。
咳了好一会儿,才压下喉间那股痒意。
然后哑着嗓子问:“你去用膳前,窗户也是开着的?”
听出姜洛的病情似乎因走了这一趟有所加重,薛昭仪先担忧地说了句娘娘要保重身体,才摇头道:“不是。当时妾担心风会吹乱纸页,走前将窗户关上了。”
她面色沉凝,重复道:“妾亲手关的。”
孰料等她回来,好好关着的窗户居然被打开了。
正因此,她才断定账簿是被偷出了临清殿,而非藏在某处。
姜洛听完,近前两步,在书案前坐下。
可以看得出,薛昭仪对待账簿很是认真,右手边那一沓纸上满满当当全是她的字。左手边的空处,想必就是原先放账簿的地方。
单从书案表面瞧,瞧不出哪里有违和之处。姜洛目光转向下方,问书案有没有暗格。
“没有,”薛昭仪道,“妾当时让人躺下去查看摸索,也并无异常。”
姜洛便起身,绕过书案到了窗前,问她:“账簿丢失后,有人碰过窗户吗?”
薛昭仪说没有。
姜洛夸她做得好,随即微微眯起眼细看。
少顷,她伸手往窗沿上一捻,收回时,指腹赫然沾了点黄色的粉末。
以这粉末的颜色和质地,不像泥土,也非面粉脂粉之类。
把粉末凑近鼻端嗅闻,因为重感冒的缘故,姜洛没能闻出什么味道。她便转向薛昭仪,让薛昭仪闻。
薛昭仪闻过,犹疑着道:“有很淡的香味。可能是花粉?”
姜洛让扶玉弄月等人也闻了闻,还召来专门侍弄花草的宫女,让专业人士辨认。
折腾了好一阵,最终确定,这黄色粉末就是花粉。
由于窗外是回廊,回廊之外,因为薛昭仪的个人喜好,没栽树也没种花,场地十分开阔。得知今早临清殿的宫女才把窗户擦得干干净净,姜洛估摸着花粉应该是偷账簿的人带来的。
但也没法判断是哪种花的花粉。
现下这个时节,御花园里的花开了大半,各个宫殿内栽种的花也都开了,想分辨这花粉出自何处,难度堪比大海捞针。
不过姜洛还是下令严查。
有关账簿下落的线索目前就这么一个,查不出来也得查。
在场众人都清楚,就算真的查出花粉的来处,也不见得能追回账簿。于是薛昭仪很自觉地请命,希望姜洛将此事也交由她来办。
“账簿是在妾的手里被偷的,”薛昭仪这么说道,“妾自知失职,唯愿将功赎罪,还请娘娘成全。”
姜洛应准了。
算算除查花粉找账簿外,薛昭仪还得查那个脸生的小宫女,以及被替换的那棵西府海棠。这么多事全压在她一人身上,姜洛自忖要做个贴心的皇后,便没有继续打扰,动身回永宁宫。
来临清殿时行路匆匆,没能欣赏路边风景,这回去了,姜洛刻意让放慢速度,一路观望,越看越觉得薛昭仪想查花粉,简直难如登天。
宫里的花实在是太多了。
想不到区区一条采买记录,不仅牵扯到西棠苑,竟然还发展出一桩账簿失窃案,姜洛无声叹气,才清闲了半个月而已,她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吗?
回到永宁宫,姜洛又咳了会儿,咳得脸都发红了,才解开斗篷,净手落座。
扶玉奉上走前让厨房小火慢煮的梨汤,姜洛接过喝完,总算稍微缓解了下咳嗽。
“娘娘咳得越发厉害了,”扶玉忧虑道,“不若再请太医过来看看?”
姜洛道:“不用。”
她这见风就咳是老毛病了。
等感冒好了,咳嗽自然也就跟着好,用不着那么麻烦。
见她坚持,扶玉不再劝,只扶她躺下后,去小厨房看药煎得如何。
留在榻边伺候的弄月见娘娘闭上眼睛,知道这是累了,便轻手轻脚地将溜达过来的团团抱走,以免惊扰了娘娘。
姜洛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
醒时听扶玉禀报,说是临清殿走水了。
好巧不巧,走水的正是那扇沾有花粉的窗户。
姜洛这下更加确定那条采买记录的背后定然隐藏着天大的秘密。她揉了揉太阳穴,问:“薛昭仪可有事?”
扶玉答:“昭仪没事。”
也是幸运,当时薛昭仪去西棠苑审人,等回了临清殿,火已经扑灭了。
然而火灭了也没什么用,那扇窗户已经被烧得看不出原状,其上残留的花粉也跟着无影无踪。有关账簿下落的唯一的线索就这么没了。
线索中断了啊……
天色太晚,姜洛没去临清殿抚慰薛昭仪。她寻思片刻,下令对剩余的账簿严加看管,不得再出同样的事。
看扶玉即刻出去传话,姜洛抬手掩唇,低低咳嗽。
她隐隐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后宫的表面和谐恐怕要就此打破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姜洛尚在梳洗,有小太监匆匆入内禀报,道穆贵妃的金豆儿和陈才人的衔蝉奴不见了。
还道是同时不见的,两个宫的人从三更天找到了现在,也仍然没能找到。
“……金豆儿和衔蝉奴?”姜洛讶异极了,“这两只猫一个在锦澜殿,一个在凝云殿,离得那么远,怎么能同时不见?”
小太监道:“回娘娘的话,这点贵妃和才人也不清楚,她二人正为此伤神。”
姜洛道:“她们两个已经来了?”
小太监道:“来了,正在外殿候着。”
姜洛这便加紧梳洗。
姜洛一开始还有点想不太明白。
道理她都懂,可为什么出事的居然是猫?还是两只?
且不论两只猫哪里惹到了那背后的人,单论锦澜殿和凝云殿之间不说隔了十万八千里,也得有两三刻钟的路程。这要安插多少人手,才能做到让两个宫的猫在同一时刻消失?
凭此再联想到昨日临清殿的失窃案和走水案,敏锐地觉出后宫十有八.九已经成了个筛子,姜洛心下微沉,面上却没表现,只吩咐了扶玉和弄月几句。
“贵妃和才人一齐找猫,动静应当不小,”姜洛低声道,“趁此机会,你们两个悄悄查各个宫里,看有哪些人被收买。查到了别声张,做个名册,等这事过去,我要好好整顿一番。”
扶玉和弄月互相对视一眼,含身应是。
说话间,最后一根簪子戴好,姜洛起身,去外殿接见众佳丽。
正如那小太监所言,以往按照位分坐的穆贵妃和陈才人此刻正坐在一处,两人神情是如出一辙的焦灼忧愁。其中陈才人时不时拿起帕子擦眼睛,竟是急得哭了。
其余佳丽也坐在旁边,各种安慰两人。
如李美人,信誓旦旦地说等她回了宜春殿,就再找一遍,指不定金豆儿和衔蝉奴藏在哪个角落睡觉,之前她没发现呢。
待得行过礼,姜洛没问薛昭仪案子查得如何,只问临清殿走水,她可有大碍。
薛昭仪回答说无碍,姜洛便问穆贵妃:“都找了哪些地方?”
穆贵妃一夜没睡,又急火攻心,整个人像是被霜打过的月季,有种难得的纤弱憔悴。她拧着眉回道:“妾的锦澜殿,才人妹妹的凝云殿,还有婕妤妹妹的琼华殿……能找的都找了,冷宫也派人去了,可就是找不到。”
姜洛道:“御花园也找了?”
穆贵妃道:“找了。”
不仅去找了,还让人沿着宫墙一点点地找,就怕底下有狗洞土坑,猫那种柔得不行的身子骨钻进去并非难事。
姜洛道:“那些空着的宫殿呢?像含芳殿……”
话没说完,小太监匆匆进来,屈膝往地上一跪。
“启禀娘娘,贵妃的金豆儿找到了。”
听见这话,穆贵妃下意识一喜。
可看清小太监的神情,那种微妙的不忍,让穆贵妃不由敛了笑,心里也跟着重重咯噔一下。
姜洛问:“在哪找到的?”
小太监答:“在御花园的一个水池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