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站在舷窗边上,闭着眼睛，在脑海里回放自己在培育所录制的视频，艾伦盯着胚胎露出笑容的那段。
算算时间,他应该准备好要穿越星核研究所投放的奇点，前往遥远的象山人的母星。而此刻，她正在一艘小飞艇的舷窗边上，等待进行最后一次空间迁跃。
“现在你知道当初把小飞艇还给我，有多么明智了吧。”乔西亚.雷赛走到莫云身边,与她并肩站在舷窗边上,看向窗外的星空。飞船正处于自动驾驶模式。
莫云睁开眼睛,看了雷赛一眼。她是冒着叛国的风险前往地球的，当然拖累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她没有使用黑鸟1号或其他穿梭艇，而是找了雷赛。
“我没想到你会答应我,雷赛先生。”莫云说，“在联盟境内,你可仍旧是通缉犯。”
“等飞艇一降落我就会被逮捕吗？那我最好还是让飞艇开回去吧。”雷赛说。但他站在原地没动。
“谢谢。”
莫云的感谢倒让雷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个海盗,但这不代表我愿意看着人类被外星人屠杀。而且，我觉得……我儿子会希望我帮助你的。”
“他是个好孩子。”
雷赛默默地点点头。“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他顿了顿,换了个话题,“你还会回去的，是吗？回到柯恩星。”
“当然。艾伦会回去，我的孩子也在那儿。”
“孩子？”
雷赛凝视了莫云片刻，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拿出了自己个人终端。
“未婚先孕！”他一边写备忘录,一边摇头感叹，“这绝对是值得写进专栏八卦一番的事情。虽然对普通人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位女长官来说，哇，能有很多联想。想想那点击率！那订阅率！”
莫云白了他一眼，问道：“是你文笔太差吧，才只能靠这些东西博眼球。”
“人们更乐意看八卦，尤其是你和你那位秘书的。”雷赛把个人终端收起来，“能给我带来非常可观的收入。我从不跟钱作对。”
这时，周闵昌走了过来，他战在莫云的另一边。这让舷窗边的位置显得有点挤了。
“还有20秒。”周闵昌说。
莫云点点头。她知道周闵昌说的是最后一次迁跃，将在20秒后进行。同时也意味着，20秒之后，他们将会到达人类的起源之地：地球。
“我还真有点紧张。”雷赛说。他还站在舷窗边上，没有去盯着操作台的意思。从监控屏幕上看地球和用眼睛看地球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莫云没觉得紧张，她只是无端端地心跳略微加快，手心出汗。她没来过这颗星球，但她一生所在做的事情，都跟这颗星球密切相关，她即将我做的事情更是如此。
雷赛盯着窗外，眼睛一眨不眨地轻轻念道：“3、2、1——”
轻微的震荡感后，一颗蓝色的星球出现在他们面前，在漆黑的宇宙中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哇——”他们都感叹道。
“她可真是美。”雷赛说。
“别的殖民星球，”莫云说，“人类能够居住的殖民星球都很美。但是，她——她跟别的星球都不一样，她很特殊……”
“她意义重大，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是如此。”周闵昌看向莫云，“你小时候，曾经有段时间对地球疯狂痴迷，大概8岁的时候。你想让我们带你去地球，为此你愿意一个月不吃零食。”
莫云还记得这事。“我当时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代价。现在也是。”
*****
希区柯克号降落在一栋大厦的楼顶上，而这栋大楼则位于南京人类联盟政府办公区域内。
“哇，我屁股下面就是人类联盟政府的总部。”雷赛在飞艇的驾驶座上扭了扭，“我坐在那帮官僚的头顶上。”
周闵昌白了他一眼。“这栋楼只是用来会客的访客中心。”
“是吗？”雷赛无所谓地应了一声，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心情。
莫云打开希区柯克号的舱门，却惊讶地发现郭泓瑾正站在那里，微笑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
郭泓瑾走上前，轻轻地抱了莫云一下。“主席阁下认为，有个熟悉的人陪着你，你会更自在一点。所以他让我过来了。”
“好吧，谢谢他的好意。”莫云问，“我们什么时候能见他？”
“6个小时之后。此刻他正在火星基地，很快就会回来。”郭泓瑾说，“现在请先跟我来，我带你们去一个很酷的地方。”
这个很酷地方，是一个圆柱形的大楼。
大楼的直径大约有1000米长，高度则达到了1300米。尽管体量巨大，但它的外观看起来是在很普通，铅色的保护涂料覆盖全身，除了肉眼可见之外，任何探测器都没法探测到它。
而真正让它酷的地方在于它的内部，整栋大楼是环绕着一个神秘的装备修建起来的。
一走进这个圆柱形的大楼，莫云就认出了这个神秘的装备。
神农主炮的母机。迄今为止，美莱人留下的最大的一件科技产品。神农主炮就是在它的基础上进行逆向工程而研发出来的。
“我昨天见到这件超级武器的时候，简直震惊地说不出话来。”郭泓瑾说。“可惜的是，这件武器人类没法控制它。”
“这是什么东西？武器？”雷赛同样也被如此庞大的物体是震住了。
郭泓瑾看向雷赛，这时才注意到这位自己在柯恩星的邻居。“雷赛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看来只有等你把眼睛从防务官脸上挪开一点，你才有机会看到我。”雷赛说。
郭泓瑾红着脸，窘迫地笑了一下。但他依然十分不解地看着雷赛。“你不是专栏作家吗？为什么会跟防务官一起到地球来？”
“我借用了他的飞艇。”莫云说，“我这一趟不方便牵连更多的人。但牵连不牵连的，对雷赛先生是无所谓的，对吗？”
“当然，大人。”雷赛问，“但这是什么？”
“这是神农主炮的母机。”莫云说，“来自一个远比我们发达的种族。”
“远比我们发达的种族……这又是属于政府向民众隐瞒的秘密了。”雷赛拿出个人终端记录了一下，“等这场仗打完，我会弄清楚这件事的。”
“如果我们都还能活到那一天的话。”莫云说。她又一次看向那个庞然大物。联盟政府一直在研究它，虽然没能象莫九平一样制造出神农主炮，但也通过对它的研究，在很多别的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这时，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向他们走来。
“防务官，你好。”男人与莫云握了握手，“我是息壤实验室的负责人，我叫肖川。”
“你好。”
“作为一个地球人，”肖川说，“很感谢您所做出的抉择和牺牲。”
莫云点点头。“现在时间紧迫。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你不休息一下吗？”
“不必了。”
肖川点点头。“手术室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进行大脑克隆的手术。”
“那就现在开始吧。”
选择大脑的单器官克隆，通常都是因为时间紧迫。就像柯恩三号处在战争状态下时的情况一样，当时莫云进行了18次克隆手术，为的就是能够争取他们所能抓紧的每一分每一秒。
但这却是个痛苦的过程。
大脑单器官克隆需要掀开头皮，锯开颅骨，摘取一很小的一片脑组织后，再向这个缺口中注入修复用的凝胶，把伤口遮起来。等12个小时之后，脑组织修复后，再进行一次。取出的脑组织放入培养容器中进行培养，一般来说需要3-4天的时间。至于为何不能一次性摘取多次？因为这么做，很可能会对被手术的人造成不可逆转的大脑损伤。
“放松，孩子。”周闵昌对躺在手术床上的莫云说，“睡一觉，很快就会好的。这一次，我会让你直接睡上48小时。”
“可是……”
“没有可是。上一次大脑克隆，你们完全是瞎胡闹，你没变成傻子也是个奇迹。但这一次，我不允许那样的情况发生。”周闵昌说，“睡吧，这48个小时，天塌下来都有别人替你顶着。”
莫云想要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还是放弃了。她闭上了眼睛，感到冰冷的液体注射进自己的身体里，意识也随之慢慢坠入了黑暗。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白色的纱幔垂落下来。窗帘是拉着的，只在房间远端留有一个缝隙。乔西亚.雷赛正坐沙发上，用在窗帘缝隙里的那点光，在个人终端上写东西。
“现在是什么情况？”莫云从床上坐起身，向雷赛问道。
雷赛把个人终端收了起来，走到床边卷起纱幔。他拉开窗帘，看了看莫云的脸色。“你看起来快死了。”
“我不会死的。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睡了48小时，然后现在醒了。”
“我知道这个。我是说……有关于种族联盟的最新情况吗？”
“没有。至少我不知道。”
“那神农主炮的事情呢？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
雷赛笑了起来。“知道为什么是我在这里等你醒来吗？因为我是没事可干的闲人。周教授在忙着完成什么脑机接口。姓郭的那小子，在帮忙协调建造神农主炮的资源，据说要建好一座神农主炮，最快也要一周。对了，还有杨震，他来看望过你，然后他又匆匆离开了。”
“我去看看。”莫云说着起身下床。可毫无直觉的躺了48小时再加上滴水未进，让她手足无力，刚一站起来就腿软地往一旁跌倒。
雷赛一把扶住了她。
“谢谢。”
“不用客气。但现在，你应该恢复点体力再行动。我去找人给你做点吃的。”
“好吧，谢谢。”莫云说。
但雷赛还没出门，郭泓瑾就拎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我猜你应该醒了，所以给你带了点吃的来。”
郭泓瑾一边说，一边把饭盒里的粥给盛在一个碗里。他拿着勺子在莫云床边坐下，一副要亲自喂给她的样子。
莫云愣了一下。“我自己来。”
郭泓瑾只是微笑地看着她，完全没有没有把勺子递给她的意思。他回头看了看雷赛说：“能请你回避一下吗，雷赛先生？我想单独跟防务官说几句。”
雷赛看了看莫云，又盯着郭泓瑾看了几秒钟，对莫云说：“有什么需要就叫我。”然后他便离开了。
“你要跟我说什么？”
郭泓瑾看着手里的碗。“我猜你应该清楚，我对你是什么感觉，大人。”
“艾伦告诉我了。他说你喜欢我，能称之为爱的那种喜欢。”莫云说，“但是很抱歉，我自己很难察觉，我不知道你对我有那方面的想法。”
郭泓瑾露出像是被鱼刺卡住喉咙的表情。“那方面的想法？我不是……”
“你是成年人，郭先生，这很正常。”莫云说，“我有个朋友说，如果你喜欢一个人，却不想跟他发生关系，那这种喜欢不能称之为爱，男女之间的那种爱。”
“好吧。也许你说得对。”
“谢谢你喜欢我，或者爱我。”莫云说，“但我对你没有那种感觉，我也不想和你发生关系，我——”
“知道了，大人。”郭泓瑾揉着额头，“你说得太直接，太打击人了。”
莫云看着他。“为了确保你能听懂我的意思。”
“懂得不能再懂了，大人，你不爱我。”郭泓瑾显得很是郁闷，“我知道，你爱的人是奎恩上校。我今天本来想跟你说——算了，这都不重要。”
郭泓瑾把勺子递到莫云嘴边。他看上去气呼呼，但给莫云喂粥的动作也带着几分怒气。
“我可以自己来。”莫云说。
郭泓瑾没动。
莫云无奈，只得就这他的手喝了下去。郭泓瑾这才把碗勺交到莫云手上。
“我接到命令，得回先遣部队报道了。”郭泓瑾说，“这次登陆连估计会在太空作战，登陆敌舰。”
在交战区登陆敌舰，这事莫云干过，她知道这有多危险。
“自己多加小心。”莫云说。
郭泓瑾点点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他中途又停了下来，转身凝视了莫云片刻。
“保重，大人。”郭泓瑾说。
“你也是。”
*****
记忆复制的过程相比提取脑细胞进行克隆来说，要简单很多。
莫云躺在一个类似于牙科用的躺椅上，头上被周闵昌贴上了几块感应贴和电极贴，几条电线从感应贴里连接出来，接入了一个圆柱形的金属仪器里。
“需要多长时间？”
周闵昌在一块光幕上调整着各种参数，等他忙完才回答莫云说：“1分钟。”
“会有一点痛。”
“好的。”
“我需要放大你的脑电波以便进行复制，所以，实际上不是只有一点痛。”
“我不怕痛的。”
周闵昌叹了口气，又在光幕上戳了几下。
“等记忆复制完成之后呢？输入克隆出来的大脑里面，然后呢？一颗大脑要怎么操控武器？”
“我会给它进行手术，除了控制情感之外，也会帮它集中意识。”周闵昌说，“但是，也许……需要一点时间让它适应一下。毕竟在它的记忆中，自己是有躯体的。一开始可能会感到不适用，恐慌。”
莫云沉默了下去。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没有躯体的感觉，不禁打了个寒战。
我到底对自己做了些什么啊？她在内心深处苦笑了一下。
“准备好了吗？”
她闭上眼睛。艾伦的笑容又一次浮现出来。
我可以的，她心想，我必须做到。
我能做到。
她睁开眼睛。“好了，我准备好了。”
一阵清凉的感觉从头上的贴片传来，然后开始渐渐变得温暖、热、灼热、一股足以让脑浆沸腾的热度传了过来。莫云双手攥紧，她眼冒金星，房间旋转、摇晃，像是发生了10级地震一样周遭都轰隆隆地响了起来。
她忍不住叫了出来。
莫云感觉自己的脑浆沸腾了很长的时间，但实际只有70多秒钟。然后，那种清凉的感觉又回来了。
所有的记忆在她眼前闪过，象洪水一样席卷过来。
儿童时期的训练、课程、沉入在液体舱，还有汤玛丽的声音。还有手术。宇航学院里打架、被罚、考试、训练、训练。看着艾伦卸掉身上的盔甲、他湿漉漉的头发、他的吻、他的笑容、他们的孩子……
“完成了。”
周闵昌的声音拉了莫云一把，让她从记忆的洪流中解脱出来。
莫云睁开眼睛，喘着气。
“有来自象山人方面的消息吗？”她问道。
“我不关心这个，也没人特意告诉我。想知道象山人或者艾伦的消息，你应该去问联盟的人。不过，总的说来，我认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莫云沉静了片刻，点了点头。
“看看这个。”周闵昌将一块银色的存储晶片递给莫云，“这里面存储的，就是你。”
“感觉怪怪的。”莫云说，“如果晶片里的记忆信息输入到一个我的克隆体中的话，又会有一个新的我出现了，是吗？”
“不。”周闵昌摇头，“就算具有你的dna，你的记忆，你的性格，它也不是你。而是另一个人，有点类似于具有你记忆的同卵双胞胎。但你们永远是两个不同的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