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院,弼时愤怒的声音透窗传出来。
“母亲您竟然早知道?我和爹爹、哥哥们不常在内院,这么大的事情您竟然一径瞒着我们?”
炕前,月妍一味的捂脸哭,秦氏坐在炕上,不住抬手压低声音喝道:“弼时,你小声些。”
弼时气得在屋里不住踱着步子。
他和瑗宛幼时就定亲,这么多年长在一块儿也没有逾过礼。他承认他心底其实想了无数回要与她亲近,就在今天他还盼着两人去书房独处。可每每瞧见瑗宛那对冷静的眸子,他就羞赧得不敢付诸行动。他也加倍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怕自己过分心急吓着了她。
他们还是有婚约在身的。
杜德凤和月妍什么都有没有,就敢这样大肆在他家里偷会?
甚至这种事过往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回,他闯进去,看见自己那个金娇玉惯的妹妹吊在男人身上,和人吻得难舍难分,他杀人的心都有了,冲过去揪住杜德凤,一拳打在他下巴上,当即就见了血。
杜德凤是他好友,两人交心相处,已经来往了十几年。杜德凤父亲过世后,丧礼甚至都是他出钱出力帮忙办的,他从来没防备过这个好友,哪里想得到他竟然一直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引诱他的妹妹犯错。
弼时向来温润,这样激愤下打伤人还是头一回。
花园里瑗宛还在招呼那庄晴雪,他叫人把杜德凤绑了,自己提着月妍就来了上房。
秦氏还在息事宁人,这叫他十分震惊。
在他心里,他们王家世代书香,他虽不清傲,也从来没不肯把自家想的这般龌龊。母亲知情,母亲竟然知情,一个女孩儿,跟男人偷偷幽会,甚至有了各种亲密举动,这么大的事母亲没想过和父亲商量,一起好好教导女儿,或是直接勒令那二人成婚周全月妍名节,竟然是选择瞒住不说还替月妍遮掩?
弼时回过身,望着月妍,他心里悲戚得要命,刚才实在太生气了,一时脑子没转过弯来,适才月妍质问杜德凤,问她究竟哪里不如瑗宛?
弼时颤着声道:“母亲原本是怎么打算的?要瑗宛不嫁给我,嫁给杜德凤去?您明知月妍和德凤已经……,你还要把瑗宛嫁去?怪不得,怪不得近来杜太太常常上门,怪不得您非要我娶那个庄姑娘,原来您早就打算好了。您瞧不上瑗宛,瞧不上德凤,您觉得自己闺女儿子金贵,人家的孩子便不值钱?随意凑一对就算了?”
他一声声质问,秦氏生怕庄晴雪折返听了去,不敢跟弼时辩驳,只一味的求他,“小声些,弼时,你要你妹妹不做人了吗?快别说了,别说了。”
弼时红着眼睛,质问月妍:“你说,你和杜德凤这样多久了?你还有廉耻吗?你叫我以后还见不见同窗,还要不要去书院?”
月妍止了哭声,她仰起脸瞪着弼时:“你只担心你自己吧?三哥,你假仁假义的说这些干什么?是怕你自个儿的好名声给我连累了吗?哦对了,杜公子说得没错,其实你心里也瞧不起他,你常常问他钱够不够,你假惺惺的问什么?你要他怎么答?你要给钱就直接给了,问什么问啊?他说得没错,你这个人就是假!我没廉耻,是,我承认,我喜欢他,我当着谁都敢这么说,我王月妍喜欢杜公子,这辈子都不会变!你凭什么来审问我,来羞辱我?三哥,你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你不是喜欢陆瑗宛吗?你在娘跟前闹什么?要你娶庄姑娘的是爹,你怎么不敢去找爹据理力争?陆瑗宛又是什么好货色了?一面吊着你,叫你丢了魂似的,一面又勾搭杜公子,在杜太太面前装乖作巧,让人想娶她做儿媳妇儿,我呸!”
“你住口!”弼时高高扬起手掌,恨不能打她一耳光,“月妍,你是咱们家最受宠的姑娘,哥哥自问一向和爹娘一样疼你,你怎么能这样和哥哥说话?表妹做错了什么?她哪里惹了你?家里的事都是爹娘做主,她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能把她想的这么恶毒?”
月妍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忍不住高声笑起来,“哥哥,你真蠢啊,陆瑗宛好?当年她爹娘死了,哥哥丢了,一个人无依无靠,是谁给她容身之地的?她是个什么东西?没爹娘教养的破落户,她凭什么跟我争杜公子,凭什么妄想当我嫂子?娘说得对,她那张狐媚子脸,生来就是勾男人的,养在咱们家,迟早是个祸害。”
“住口!”
这回不必弼时说话,秦氏已扔了茶杯跳起来,她指着月妍道:“你一个没出阁的闺女满口说得什么腌臜话?还不给我住了嘴?”
弼时一脸震惊地望着妹妹,又瞧瞧秦氏,他好像根本不认识这些人了。
这些话,是他那个大家闺秀妹妹说出来的?甚至,是他娘亲口说的?
他们就是这么看瑗宛的,他们就是这样待瑗宛的。
一瞬间,他突然想明白了,母亲其实从来没真心想过要他跟瑗宛成婚。母亲从没想过要让瑗宛进门。
他身子晃了晃,以前没想到的事好像一下子都想通了,他嗓音沙哑,一字一句问:“所以表妹的伤,也是……”
月妍抹掉滚下来的泪珠,咬牙道:“不错,我推的!只恨没摔烂了她的脸!”
“住口!蔡嬷嬷,把月妍拖出去,关在她房里不许她再出来!弼时,庄小姐还在咱们家呢,有事能不能改天再说?你别闹了,娘求求你们兄妹,你们别闹了。”
秦氏捂着胸口,气得气都喘不匀,弼时亦是满面泪痕,他瞧着虚弱的母亲,和满脸忿恨的妹妹,好陌生,她们都变得好陌生。
他踉跄着步子走了出去。
原本晴朗的天儿忽然移来几朵乌云,夜里小雨落了下来。
西南角佛堂的门被人推开,杜德凤瘫坐在佛龛前,仰头目视撑伞走进来的人。
光线太暗,一时瞧不清来人的脸。
瑗宛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佛龛上的蜡烛,转过脸来,抿唇笑道:“杜公子,你认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