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海还在犹豫,他用美人金钱笼络上峰,这等事做得多了,从来没蹙一下眉。不过如今这是要拿外甥女去孝敬人,他虽市侩,却难免觉得挣扎,怕过后给人说道,面子挂不住。
秦氏握着他的手,咬牙道:“老爷,是您的前程重要,慕时弼时的前程重要,咱们家的未来重要,还是一个外姓的女孩子重要?等我们搭上这条大船翻了身,你还需要瞧人脸色吗?谁敢拿这件事说嘴,活剐了他。瑗宛若能服侍了郑公公,那也是她的造化,人家郑公公能不能瞧得上她还不知,万一瞧不上,不就送回来了?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未必就稀罕。不过是做一手准备罢了,你前头寻的那十个花娘,郑公公不是一个都没收?你怕什么呢?”
王仁海捂着脸:“可是我答应娘,要好好护着这孩子一辈子,婚事上头已经对不住她,如今还把她……”
“老爷!”秦氏手上加了一成力气,紧紧捏着王仁海的手腕,“物尽其用人尽其能,咱们收养她这些年,就当她用这一回还了。难道她还会有什么怨言不成?若不是咱们,她早就在陆家孤零零给那些刁奴吃的渣都不剩了,哪里还保得住那些铺子,那些田庄?咱们仁至义尽,无论谁来评说,那也都是她欠咱们的。”
一番话说完,王仁海心里好受多了。
他也不过想找个安心的理由,来说服自己罢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郑公公人就在里头,他送了几回美人珍宝都没成功,成败在此一举,若郑公公瞧不上瑗宛,那他也就没别的法子了。
是个侍婢提着灯笼,蜿蜒的道上引路。
深春的夜,虫鸣不绝,风拂在身上,瑗宛觉得有一丝冷。
她穿得太单薄,夏天的纱衣也比此刻她身上的绡衣厚重。
大红色轻绡裹在身上,能透出红绫抹胸和雪白肌肤的颜色。
脚上穿着的鞋也是大红锦缎绣繁花的。
这套衣裳不知秦氏何时备下的,似露非露,似有若无,真是再轻贱不过的打扮。
瑗宛没瞧镜子,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模样。她听人说过,穿红衣的鬼最凶,过往有那受了委屈想不开的女子,上吊时就刻意穿一身红衣,希望自己化成做厉害的鬼,来回魂向欺辱过自己的仇人索命。
她今天这一遭,倒也巧了。若她化成鬼,要索谁的命好呢?
她恨的人有,但恨的并不多深,更恨自己,恨自己没用。
前头提灯的侍女停下步子,门前有个面白无须的小公公,上下打量着瑗宛,侍女道:“是王大人叫送过来的,给郡主弹琴助兴。”
隔墙的宴厅里并没有郡主,宜华郡主早就去睡了,那些官员也不是来巴结她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叫郑敏的人。
那小公公多瞧了两眼瑗宛的面容,暗自摇头似乎有些惋惜,让出路道:“去吧,警醒着些,督公多饮了几杯,正高兴,别惹得督公不快。”
瑗宛心如死灰,被人塞入怀里一把琵琶,就下意识接过,随着朝里走。
王仁海已经回到席上,乍见瑗宛,他险些没认出来。
平时小姑娘穿的漂亮却没这么艳,化了妆,红唇娇艳欲滴,像夏天盛放的玫瑰。皮肤白得没一丁点瑕疵,闺中娇养的两手,嫩的水葱似的。
她被引进来,立在厅正中。这会儿该行礼了,她却不语,在弹琴的位置上坐下,也不说话。
王仁海有些尴尬,瑗宛这样子冷若冰霜,实在太过失礼了,他只得站起来,团团行礼致歉,扬声喝斥瑗宛不得无礼。
郑敏持酒在手,原本正与庄季轩说话,倒是王仁海这两嗓子说得他转过头来,他目光扫向瑗宛,头一眼见着面容就有些惊艳,再瞧身段举止,透着大家闺秀的清冷矜持。
庄季轩凑近了小声道:“督公不知,这位可不是寻常琴伎,是王大人家里娇养的千金。”
郑敏早是知道的,能接近他的人必然都得受过层层筛选和查验。他只是没想到锦城这片小城,竟出了这么个美人儿。
思忆回到几年前,曾几何时他在宫里,依稀也见过一个也是这样冷若冰霜的女人。
只是高傲的女人向来下场不大好。
郑敏唇边溢出一抹笑,嘲弄道:“王大人家教差点火候。”
王仁海窘得满脸红,他连连告罪,又不好当着人去对瑗宛做什么。
郑敏摆手叫他回位,没说几句话,便直起身,“今日承蒙各位大人款待,咱家替郡主谢过了。天色不早,咱家明日还要护送郡主上路,就不多耽各位了。”
他起身就走,几个小公公在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王仁海面色如土,一脸歉意地想要追上去解释几句,却又不敢。
庄季轩将他扯住了,凑在他耳畔道:“呆子,你没看出来?郑公公这是瞧上了,还不把你那外甥女儿送公公房里去?”
王仁海一怔,可是,可是适才郑敏不是还斥他家教不行?
庄季轩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模样,“还愣着?公公总不好当着这么多人收用女人吧?他适才瞧了你外甥女儿好几眼,你就没发现?赶紧赶紧,去晚了公公可真就要怪罪了。”
他一说完,王仁海就回味过来,这一晚郑敏都没正眼瞧过他,适才那么说他一句,生气的意思少,打趣的意味多,他这一招当真是走对了。
王仁海忙不迭给适才引路那几个侍婢打眼色,瑗宛被人扶着走出去。她目光粼粼,回身望着王仁海。
王仁海简直不敢瞧她的眼睛,这孩子命苦,家里人一个个都没了,他为了前程,把她送给阉人玩弄,他心底升起一丝难得的愧意,等瑗宛被带出去再也看不见,他那点愧意也就散了。
门开了,瑗宛被推进去,门又紧紧关住。
她站在门前茫然瞧着屋内,陈设名贵非凡,屋里点着灯,很亮,从小厅到稍间,一路排开无数的烛台和灯笼。
桌上燃着不知是什么香,味道特别甜,隐隐有水声从屏风后传出来。
郑敏在沐浴。
两个小公公躬身从里出来,他们才铺了床,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在宴厅外见过的那个,他走过来吩咐瑗宛,“督公怕吵,待会伺候完就出来,不可睡在督公屋里。督公不喜欢女人死鱼似的不吭声,喊得好听点儿,督公高兴了有你好处。屋里不留人,督公有事儿往门前喊一声,我们就候在外头。”
说完,想到瑗宛本是个大家闺秀,心中怜悯,声音放低了,多嘱咐她一句,“督公脾气不好,别拧着他来,顺从些,才能少吃苦头。”
话落,里头水声便停了,小公公不敢再留,给瑗宛打个眼色就去了。
门重新阖上,屋里那香的味道越发浓郁。
郑敏穿着白色中衣,穿过蒸腾的水汽从屏风后走出来。
他立在最里间,回头瞥向瑗宛。
见她不肯过来,他倒没恼,在床沿坐下,温声问道:“你会弹琴?”
刚才她在宴厅抱的是琵琶。
瑗宛打量着,自己若跪下去哀求,这人会不会放过自己。
他模样周正,三十多岁年纪。传闻中他是一个绝世奸佞,把持超纲排除异己,连太子都要瞧他眼色行事。
可眼前的这个人,安静,和气,说话的声音透着几许温柔。
她若苦苦哀求,他会放过她么?
郑敏见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嗤地一声笑了,“你怕咱家?”
瑗宛反映了一下,才明白那是他的自称。她抿住唇,紧紧抓着裙摆。
袖子里,有两味药,一味是能将人迷晕的,一味可以结果性命的。那日郭琰问她抓那些药是不是自尽用的,她没答。是的,躲不过去的话,就选择死。虽然这个选择是最没出息的,可没得选了。
郑敏不急,他站起身,像在花园中漫步一样缓缓朝她走。
“你不甘心,你舅舅把你送给咱家,你知道咱家六根不全,不愿意。”他温笑着,说得缓慢,“你袖子里藏了什么?刚才下意识想去摸,怕我发觉,赶忙又收回去了。”
“你这个雏儿,”他猛然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再一甩,将她随身带着两个小药包都甩了出去,“还是太嫩。”
他抓着她的手,柔和目光陡然迸出杀机,“是王仁海派你来杀我?”
瑗宛后退不得,给他扯着手臂朝他贴去。
好疼,这太监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刚刚都是假象,这才是他。
那一身叫人恐惧的杀气,他瞧着她的眼睛,像凌厉的刀锋。
她知道他为什么叫人惧怕了。她胡乱摇着头,想挣开钳制,“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
他原本就不是她以为的什么“温和”的人。
郑敏一手拖着她拖进里头,脚上一绊就叫她躺了下去。
他另一手捏住她下巴,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惊惧的模样。
“这样不赖,你不是犟吗?不是敢当着人摆脸色给我瞧?你不是不愿意伺候我?”他阴笑着,“你知道太监怎么摆弄女人么?雏儿,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