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只秀才公在窗下没头苍蝇般找青云剑,心里却明白别想找到了,虽然他们这个偏院目前只有三个房客,但观里住着三教九流,用脚指头估,也知道被人拣走了。
王福生悄语:“阿元,咱们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张伯元有气无力地道:“凭你我的脚力能跑到哪里去?”
王福生瘫坐于地,是啊,水路无船,陆路,两个书生能翻几座山?且况天色已经靠晚,不用遇上强梁,夜里的山路就能令他们摔死。喳,都不用等到天黑以后,随便来一条毒蛇,就能送他们魂归西天……
情急生智,他压低声道:“我们又不知那剑是如何跑包袱里的,何不干脆糊涂到底,有人来寻,就说不知怎么又没见了。”
张伯元眼神活起来:“对!也别说‘又没见了’,只怕人家不信,疑心我们藏了,干脆就说从来没见过!”
王福生重重点头。张伯元拉起他,左右望望,没人!于是一溜烟返回客房。
蜷在屋檐下的主儿撇了下唇角,将一粒花生米扔入嘴巴,大力咀嚼,却奇迹般一点声音都没有。
这主儿自然是会落隔音屏的挑花童鞋,她很有公德心,让咀嚼花生米的响亮声音只骚扰自己。丫和她的小养母是从陆路施展轻功奔到飞霞山主峰,比划船赶路的药门和尚和两个秀才公到的早,顺便安顿下来了。窝点并非藏霞观,杜鹃和无崖子交好人尽皆知,藏霞观不是藏身的好地头。她们的窝点是北江水帮提供的一艘渔船,因为原打算跟着张、王坐的船去清远,将青云剑取回。不料那艘破船抵主峰后,两个秀才被赶下船,然后商量往藏霞观投宿。那就不用着急了,随时能拿回。
挑花初通隐身术正在兴头上,撇下杜鹃守船,独自跟在两位弱书生后头。因弱书生脚力太慢,丫在附近几座山峰转了圈,打探了一番情形,这才施施然至藏霞观。
对两个吓掉魂的秀才公,她一肚皮幸灾乐祸。
丫极讨厌大宋书生,认为会亡国罪在书生,特么重文轻武达历史之最,还搞出祸害世人的理学,什么四五岁的小女孩向男人讨吃的就要关起来活活饿死、女子被男人碰到手便要砍掉一条胳膊。所以,世间最歹毒的就是宋代书生!
这都怪丫的历史学的太糟糕,迁怒错人,搞出这些清规戒律的是南宋大儒,现在尚是北宋年间。但丫还有一条没法反驳的理由:杜鹃的爹就是秀才,生生将杜鹃的娘坑死,可见秀才全是卑鄙无耻的伪君子!
丫是不讲理的,左右看两个秀才不顺眼。但丫丝毫不认为自己在迁怒,她认为不过是顺手利用了一下两只弱鸡,算不上针对书生。她正经想教训的是不自量力、妄图从她这个贼祖宗手里捞便宜的妄八蛋。
青天白日不便作案,丫决定等夜黑风高再行事,于是如幽灵般飘起朝江边而去,小养母做的艇仔粥一等美味,不能错过。
这会已是夕阳西下时分,山花随风飘香,归鸟婉转啼鸣,丫兴冲冲学鸟叫,昂昂然从树梢掠行,想象自己是脚踩祥云的神仙。
藏霞观位于半山腰,踞高临下可俯视北江。丫正奔着,忽地注意到一条不起眼的渔船拢岸,此船没有北江水帮的标志。
又是哪路人物跑来凑热闹了?不管哪路的,必须身带神兵利器,特么没带宝物有什么脸面窜来飞霞山?
不负某丫的殷切期望,来者确算人物,“宝物”是一定以及肯定有的,就看某丫有没有胆子撩虎须。
他们貌似低调,行事却不掩痕迹——船上下来一对中年男女,彩衣飘飘,斜阳返照下折射万点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当然,不敢直视的不包括挑花,丫双眼瞪得溜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特么海南五毒帮!那身标志性衣饰太特么明晃晃!
奇了怪哉,海南只是广而化之属岭南,隔着老宽的海峡呢。英雄豪杰们在广东折腾,海南的毒枭跑来干吗?莫非为防他们窜去海南抢地盘,打谱在飞霞山下毒,以绝后患?那应该改头换面静悄悄潜入,这么明目张胆是向天下英雄宣战?
好奇心起,丫悄然接近,却也不敢靠太近,需知隐了身形、隔了气息只能让对方发现不了她,据传五毒帮经过之地全是毒,可不敢沾上。
这对中年男女武功不弱,却不用传音入密交谈,女的正在说:“我才不信杜姑娘会跑来飞霞山,什么青云剑要迎飞霞习练,骗鬼!”
“杜姑娘已经现了身,就算那传言是假的,青云剑总是真的!为了青云剑,风险再大也要搏一搏。”男的一派悠然神往之色:“师妹,且想想白奇的剑法,男儿当挥三尺剑,使毒总是偏门。”
女的脸一沉:“洪护法慎言,被帮主知道,你这护法只怕要受帮规处治!”
男的沉默不语,脸上却满是不服气。
窥听的挑花差点打个跌:姓洪,五毒帮护法,还这么愣,除了武痴洪开泰再没别人。而那女的是洪开泰的师妹,一个大帮派,护法的“师妹”不会少,但前头不用加上姓氏直呼“师妹”的只有一位。那女的又以训斥的口气对护法说话,也就只会是五毒帮副帮主、洪开泰曾经的未婚妻琼姑,即给贾小七下过情蛊的那位女汉子。
她不由深深庆幸贾小七没来,不然可算狭路相逢吧?哼,看这情形,琼姑是被她的洪师兄磨的没法子,才不情不愿走这趟。
这么一想她恶作剧念头大起,琢磨是不是弄十把八把剑刻上“青云剑”三字。嗯,且跟小养母商量一下,人生寂寞如雪,得自己找点乐子。
丫估对了,琼姑确实是因愣种师兄闹腾才跑飞霞山的,但五毒帮跨海而来却不是为着洪开泰的执念。特么要事在身还不得不旁顾,更可恨的是暴露了行踪,搞不好会暴露此行的真正目的。琼姑恼火之余不得不一路“聊天”,以求别人听见,误会五毒帮是奔青云剑来的。
洪开泰全不知情,被师妹扫了兴头也只沉寂了片刻,很快举目四望。
近晚的飞霞山美的如梦似幻,大朵大朵的红云在一座座峰顶飞逝而过,这便是著名的“飞霞”。
他难奈激动,叨叨起江湖传言:手持青云剑,登上飞霞山区的任何一座峰顶,便可斩碎飞霞,籍此吸天地之精华,得流霞之气势,练成天下第一流的剑法……
琼姑早听的耳朵长茧,特么最简单的道理,若如此青云派绝对会在飞霞山立派!而且这个狗p传说,是青云派发出绿林箭追杀杜鹃的同时传开的,其目的用脚指头也能估到,无非白灵认为杜鹃喜欢呆在广州府,又在距广州仅一日水路的飞霞山有个老相好,听了这传言,无论信不信都有可能跑来飞霞山试试,便能布网捉拿。
问题是这个妙计去年用还行,如今飞霞山热闹赛集市,更有青云派弟子明公正道天天巡山,杜鹃怎么可能跑来?什么“妖女在飞霞山现身”,杜鹃的裙下臣排排坐,百分百是其中一位易容高手耍着众雄玩儿。
但她没反驳师兄,因为已经说过无数遍,省点口水,感觉到有人接近再说。
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令洪开泰大不舒爽,这位满腹心计的师妹,惟对他“以诚相待”:有啥说啥从不管他受不受得了。他很想大吼:“白奇的剑法明摆着,公认的天下第一剑,青云剑传说怎么会假?”
琼姑瞅着洪开泰一脸固执的蠢样,暗自发笑,想在江湖上真正混开,仅仅武功高强管个毛用!白奇是为一例,什么“天下第一剑”,脑子之笨跟师兄有得一拼,左不过被女人骗走一柄佩剑,竟然自家抹脖子!
琼姑与白奇有过数面之缘,私心里还是有点惋惜的。通常说来,剑术进入上乘的剑客都是些寡情少欲、难以接近之辈,白奇不同,生性快乐风流,蛮合琼姑的口味。
因了这份投缘,她不介意顺手时灭了杜鹃,一来为白傻子出口气,二来……谁让帮主鬼芒对迷魂妖女欣赏有加,青云派遍洒绿林箭时,鬼芒竟说伺机将杜鹃纳入五毒帮!对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人,她从不会手软,还能赚十万俩赏银呢。
和别人认为赏银是虚悬的不同,琼姑认为白灵凑足了银子,在她眼里白灵就是个死脑筋的老姑婆,若有人提着杜鹃的脑袋领赏,拿不出赏银,名门正派的脸往哪搁?
这就叫谁也不比谁傻,白灵戏演的太真,任谁都没猜到她是借此练兵。无论黑道白道皆珍惜弟子,费心费力教出来,摆明送死哪个师父舍得?故此大家都当白灵是因兄长枉死癫狂了。只因北方暗潮汹涌,众雄方推波助澜,借着夺青云剑的名头南下。
五毒帮属北上,他们要办的事原本无需赴飞霞山,奈何杜鹃现身的消息风一样传开,琼姑及其手下赶巧正在清远城,距离这么近,不跑一趟,蠢师兄扎扎跳!这也罢了,万一有人在帮主耳边多嘴就不妙了,可不敢让帮主猜到她容不下杜妖女。
飞霞山中小溪处处,沿着山坡叮叮咚咚流淌,清凉又甘甜。琼姑、洪开泰转过一个小山弯,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山里娃子蹲在小溪边捧水喝。
两人起初都没在意,已经走过了,琼姑心中忽地一动:现今飞霞山是豪雄们的天下,山民们肯定会将自家娃儿关紧,一路行来也只见到这么个村童,什么来路?于是转过身扬了下手,一股极淡的黄风,悄无声息地扑向喝水的村童。
村童没察觉,仍蹲在那儿喝水,眼看黄风就要扑到他身上。
看来是多疑,这娃儿命不好要赴枉死城了。
洪开泰心生不忍,双掌一错,一股掌力后发先至,硬生生将琼姑发出的黄风挡住。
那股黄风往后飘,落在草丛中,顿时一丈见方内的青草全枯,一只倒霉的青蛙被罩在黄风中,腿都没动一下就死翘翘,旋即化成一小滩黄水。可见此风之毒!
琼姑嫌洪开泰多事,白了他一眼。她对自己的举动丝毫没有内疚,五毒帮又不是白道名门,杀妇孺抢鳏寡向来小菜一碟。
“丫头,你该多谢你的同伙才对。”村童冷哼一声,又喋喋称奇:“鬼芒的手下竟会有心存善念之人,倒是稀罕。”
他立起身,半眯着眼仔细打量洪开泰,那两位也吃惊地转身打量他。
“村童”塌鼻淡眉,皮肤枯黄,头留三撮毛,像化了北江流域的土著山娃子。但此子眼神不像孩童,谈吐也不像,且一身衣衫干干净净,不可能是这年纪的皮猴子。但要说用了易容术,成人的脑袋无法混充七八岁的娃儿,需知缩骨术缩不了头。若说此人是侏儒,侏儒的头也比孩子大。挑花曾被疑为成人扮童子,是她已经十一岁,脑袋又比同龄人大些。
怪童朝洪开泰咧嘴笑了笑:“娃儿,你方才那手,不像是五毒帮的功夫呀。”
琼姑、洪开泰惊~变色:偷练别派武功,在任何门派都是大忌,别的不提,这会令本门背上偷盗别派武功的恶名。五毒帮虽然不在乎名声,但为此结下不死不休的大仇就不值了。故此偷练者通常会被废了武功逐出门墙,除非获掌门秘密恩准,或者你本是带艺投师的,而他们是“根正苗红”的五毒帮弟子。
洪开泰嗜武,忍不住兼收并蓄,但在偷练时处处不忘揉和五毒门的功法,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料被这家伙一语道破!
琼姑对师兄偷练别派武功自是知情,一直帮瞒着,看到合适的自己也偷练。此刻她最心惊的是对方怎么会熟悉五毒帮功夫,而她却丁点看不出对方来历。
师兄妹同时涌起了杀机,互对一个眼神,双双出手。
一出手,便是五毒帮中最厉害的杀着,只见已经开始变暗的天色突然一亮,周围空气瞬间冷极,一团团绿莹莹的火焰凭空燃起。
然而火焰只是绕着怪童飞旋,近不了他的身。
琼姑胆寒,剧毒配以独门内力,一经发出,受袭者周遭有一瞬空气稀薄,外围空气猛地压过来,毒焰借势聚向中心,任对手的武功多高强,也免不了毒焰焚身。这一着除了帮主还没人能解,怪童究竟是谁?
她不由萌生退意,给了师兄一个暗示。谁知洪武痴不信邪,反而涌起搏命的冲动,双袖飘荡,掌力夹着阵阵腥风,绵绵不断袭向怪童。
怪童“咦”了声,侧身一旋带起一股气流反扑出去。
洪开泰连退几步才立住,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
再看怪童,但见他满脸欣赏:“娃儿,你是块很好的料,鬼芒怎么能容你?”
洪开泰已年届不惑,踞护法高位,而怪童的口气活似他才出道!
他心里这个火大,悍气毕露地暴掠向前,带着波折起伏的气流,不要命地冲入怪童的中宫位置。
琼姑惊叫:“师兄住手!”
她倒不是多么关心蠢师兄,而是担心洪开泰不知进退,怪童一怒害她也丢命。奈何洪开泰充耳不闻,狂吼着与怪童接上招……
作者有话要说: 琼姑的老爹说:“我女儿贵为副帮主,我家给她准备了许多嫁妆,洪护法想娶我女儿,敢问拿什么当聘礼?”
洪护法想了半天,憨憨道:“收据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