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小珠,快过来!”刘主任站在人群的最中央招呼道,“多亏了你动作快,才能赶在祭灶节前把账算出来,陈队长说先杀一头猪,让大家过过瘾,等到过年了,再杀一头。你是大功臣,你也有份儿!”
在刘主任边上,是穿着单薄的屠夫在利索地杀猪分肉。
张晓珠动作确实快,往年马秀芬都得忙到最后一天,才能加班加点儿的把活给做完,但她却提前了三天就全部算清楚,连陈队长都很吃惊,没料到她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姑娘能比当了七八年会计的马秀芬还能耐。
不过南口村位置好,收成好,人口本来就更多些,都快要是白沙村的一倍了,就算是过年,宰杀一头猪也根本不够分,少的时候杀两头,多的时候杀三头都是有的,陈队长也不过是把过年分的猪肉,提前拨出来一头先杀了,让大家高兴高兴。
张晓珠挤进人群,接受好几十人的目光洗礼。
她小声地问:“要不要钱?”
刘主任笑着说:“平时要钱,但这是过年发的猪肉,不要钱。都按照各家一年下来攒的工分发猪肉,你没瞧着我手里的本子吗?能分多少猪肉就看它了。你能分五斤猪肉,要是再来的久一点儿,发个十来斤也不是问题啊。”
“这么多?”张晓珠吓了一大跳。
如果她记忆没出错的话,南口村到过年的时候,老张家所有人的工分加起来,也只够换十来斤猪肉的,而她现在才在南口村干了不到两个月,就能发五斤,要是干个半年一年的能发十来斤,这是何等的阔绰啊!
难怪他们常说白沙村穷,是真穷啊!
“可不是,如果是过年那会,一口气宰上两三年头猪,发个二三十斤都没啥问题的。”刘主任也很高兴,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时高昂热烈了不少,“你要啥部位的肉,跟孙师傅说,他给你割下来,你尽管挑,没人会说啥。”
“五花肉把,就这一块。”张晓珠指了指。
“有眼光啊小姑娘。”孙师傅咧嘴一笑,满脸凶残之气。
张晓珠没被吓到,屠夫大多是这个模样,膀大腰圆,体格健壮,她前世在市场里见的多了,没啥好怕的。
孙师傅动作很利索,三两下就割了几斤上好的五花肉下来。
只不过这年头人都吃不饱了,猪更是瘦,身上的肥肉都没多少,全是精瘦精瘦的肉,就连五花肉上的肥肉都只有薄薄的一层,看起来有些可怜兮兮的,这也难怪大家都要抢肥肉了,就没多少肥油,稍微慢点儿,根本就抢不着啊。
“那我先把肉给提回家了?”张晓珠举着猪肉问。
“去吧去吧,休息两天,反正账算完了,也没啥事儿要做的了。”刘主任挥挥手,“过几天就又要杀猪了,还能在分几斤,你别忘了就成。”
“忘啥也不能忘记猪肉啊,刘主任放心吧。”张晓珠在村民们羡慕的目光下离开了。
出了南口村的范围,她又躲进了商场。
五斤的猪肉看似很多,但要想让大家吃的毫无顾忌,这些还是不够。
快过年了,就要吃肉吃个痛快才成。
张晓珠老久才能吃上一次肉,眼睛都要冒绿光了。
现在有个现成的借口,能让她敞开肚皮吃肉,不吃白不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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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珠,回来啦。”张兰蹲在院子里,把淘洗出来的红薯粉铺在蛇皮袋子上,红薯粉废红薯,四五斤的红薯才能出一斤的红薯淀粉,也只有过年的时候,家里头才会做这么点红薯粉,用来做红薯饼或者是红薯粉条改善伙食,“你手里提着的是啥?猪肉?”
张兰刷的站起来,起的猛了,有些头晕。
“是啊,分了好多猪肉呢。”张晓珠笑眯眯地说。
“多少多少?”袁冬梅也从屋里跑出来看,“这么多啊!”
她接到手里掂了掂,里头除了五花肉,还有好几条白花花的猪肥油,连一丁点儿的猪瘦肉都没沾上,底下还有几条带着肉的肋骨条,少说也有个十来斤,把袁冬梅惊的嘴巴都合不拢。
“南口村是杀猪过年了?这也忒早了吧?还有十天就杀了?”白沙村还一点儿动静都没呢,张兰有些羡慕。
“先杀了一波,等年前再杀。刘主任说我是大功臣,要不然他们村儿也不能提早几天发钱,村民手里有了钱,也好采买些年货,陈队长就说杀猪让村民们高兴一下,也给我发了这些。”张晓珠把猪肉都提到厨房里,“我看这些肉也不用藏着等到过年吃了,反正到时候还会再发,大家就尽情地吃。”
“哎哟哟,冬梅啊,我这不是做梦吧?尽情地吃?我好些年没听过这个词儿了,你掐我一把,让我清醒一下。”张兰扶着墙壁,语气发飘地说,“快掐一把。”
袁冬梅先给自己掐了一把,又给张兰掐了一把,“二伯母,是真的!不是做梦!”
俩人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
“我去跟你伯说这事儿,让他们也高兴高兴。”张兰在围裙上擦了一下手上的红薯粉,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动作利索的完全不像年近六十的老阿婆,一会儿的功夫,人就没影儿了。
“那我先把肥肉炼油,再炖个萝卜骨头汤,你看咋样?”袁冬梅盯着灶台上的猪肉,跃跃欲试地说。
“好啊,你来吧。”张晓珠把位置腾出来,让袁冬梅上手。
以前家里发猪肉的时候,都是刘红帮着做的,平时忙里忙外的袁冬梅连靠近猪肉一丁点儿,都会挨刘桂芳地骂,好像她一碰到猪肉就会偷吃,把她看的跟贼一样紧。
袁冬梅多少年没碰到这么多的猪肉了,她眼睛都移不开。
“爹呢?”
“还在盖屋,一会儿你把吃的送过去。”
“哎。”
在各家只能吃糠咽菜啃红薯的时候,一丝丝猪肉的香味儿都显得极为出挑,更不用说是一阵接着一折的味道,持续了一两个钟头没有停歇,张德才家附近住着的农户,忍不住从屋里头走出来,隔着好长一段距离,互相吆喝着交谈起来。
“兰花家,是你们吃肉吗?香了半天了!”
“啥啊,队里没啥猪,哪来的猪肉吃!我馋的口水哗啦响,到底谁家吃猪肉啊!给个准数,让我上门过个眼瘾也好。”
“秀美啊,是不是你家啊?”
“婶儿啊,就是有猪肉也舍不得一下吃光,难能香一两个钟头。是不是大队长家飘出来的味儿,他们最近日子过得好了,三天两头香的我们边儿上的人家受不了!”
“你说的对,我得去大队长家瞧瞧去!”
“我也去!顺便问问他们啥时候分猪肉啊!”
农村地儿宽敞,不用一家挨着一家,但互相之间也隔不太远,天气热的时候会窜门聊天,但现在冷了,只需要从窗户里头探出头去,稍微大点儿隔壁就能听得见,几家人聊了几句,忍不住结伴朝张德才家去了。
“嫂子,你家做啥好吃的了,香的我们几个口水滴答。”年纪最大的张花花也是当奶的人了,跟张兰也算是老熟人,家里头还有点儿远亲关系,时不时过来串个门,她直接推开门,大着嗓子嚷嚷了起来。
“她不在,去队部找伯了。”袁冬梅从厨房探出头,一见着四个人走进来,有些慌张地用锅盖把大铁锅里的萝卜炖猪肋骨给盖了起来,生怕被别人给盯上了。
不过这纯粹是白担心了。
一年到头能吃上猪肉的机会不多,还得看队里舍不舍得杀猪分肉,能不能排队抢到猪肉,能吃上一顿肉,别家都羡慕的紧,但也就是羡慕了,走过来串个门看肉,好跟吃到了一样,哪怕主人家意思意思地让他们坐上来,但凡是有点脸皮,都做不出吃别人家肉的事情。
“哎哟桂芳家的,你在这住的还习惯吗?”张花花两手背在身后,溜达进了厨房,两只眼睛跟雷达一样滴溜溜地转,“今儿吃的是啥肉,我闻闻。有萝卜,炖汤吧,是不是猪骨头?但是咱们队里没杀猪啊,你们从哪儿弄来的,给我说说呗。”
袁冬梅有些局促,不安地绞着手,“我,我闺女在南口那边做会计,他们大队杀猪了,给她分了不少。”
“哎哟,真能干啊,跑到南口做会计,那边可富着呢。去年过年的时候杀了两头猪,咱们杀得还是一头瘦的没几两肉的猪,真不错啊真不错。”张花花揭开锅盖,抽动鼻子吸了吸香味,然后馋的咽了下口水,从厨房里跑了出去,“骨头炖萝卜,但那骨头上好多肉嘞,不亏是会计,连分的骨头都好。”
其他的人不停地点头附和。
张花花看见张晓珠,几个人一拥而上,把她给围起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
“你一月能挣多钱?”
“这回分了几斤肉?”
“□□子不?”
“你多大啊,是不是该找人家了?阿婆给你介绍个咋样?”
张晓珠头都大了,连忙找了个要上茅房的借口,从里头跑出去。
太可怕了,简直魔音贯耳。
她两手揣在兜里,慢悠悠地往外头走。
离了二三十米,还能听到从院里传来的大嗓门声儿。
直到听不见了,她才停下来,寻了块大石头坐着,放空脑袋,就在那里发呆。
来到这里以后,想的多,做得多,清静的时候却不多。
现在这样,虽然冷点儿,但真不错。
还是好想回去啊,她突然没了,她妈一个人要怎么过活呢?这么些年,都是母女俩人相依为命,张晓珠不敢细想,怕自个儿哭出来。
她相信不管她在哪儿,她妈肯定希望她能把日子过得美美的,就像她期盼着她妈能想得开点,一个人也能坚强的生活下去。
张晓珠吸了吸鼻子,继续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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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看不能吃,味儿还直往鼻子里窜,张花花从里头跑出来,走得远远儿了,好像鼻端还萦绕着猪肋骨炖萝卜的香味,“我记得那丫头以前黑瘦的跟猴子一样,现在是不是白点儿了?”
“可不是,白了还高了,脸上也有肉了。之前眼睛太大,看着怪渗人的。”
“漂亮多了,果然女大十八变啊。”
“婶啊,这肯定是搬出去以后,没人管,吃得好,人也看着精神了。你看顺诚他媳妇儿,也没啥变化,看着就是不一样了,也会笑了,以前成天苦着一张脸,我都不爱看她。”
“也是啊,咱们去桂芳家看看吧。她都病了好多天了,也不知道咋样了。反正也顺路。”张花花领着几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女,拐去了老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