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车内伸出一只手,干枯、瘦长,像是深海里的女巫,轻轻的拍了拍驴子,“天色不早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声音沉哑,像是玻璃渣里混了一尺风沙,刺耳又难听。
“嘎嘎嘎。”
枯树上几只乌鸦飞起,凭空添了几分诡异惊悚,然而车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在意,在说完话后就收回了手,没有看那只驴子半分。
仿佛她吩咐的不是驴子,而是一个人。
奇怪的是,那驴子居然真的像能听懂人言似的,抬起头在空中嗅了嗅,然后朝着一个方向跑去。
“前方有大雨,须得几日才停,我们先找个地方歇歇脚。”车内,苍老沉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跟什么人解释,然而许久后都无人回应,仿佛这一切都只是她的自言自语。
然而仔细听的话,这车内明显还有一道轻微的呼吸,证明着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汴京,太子府。
卧室的红烛已经燃尽,下人又换了两根新的,暖色的烛光照着窗户上的喜字,仿佛连空气都多了几分暧昧。
沈晞和握着韩瑾的手,凝气为剑,在他指尖轻轻一划,一地鲜红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颤巍巍的掉在了一枚玉坠上。
萧景暄只觉得眼前一花,上一秒还在卧室的床上,下一秒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好在沈晞和之前跟他说过,这才没有太震惊。
“晞和。”虽然心里有所准备,但在陌生的环境里,萧景暄还是下意识的叫了一声。
“嗯。”意料之外的回应响起,萧景暄惊讶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见沈晞和就站在他身后一米处,脸上也带着未退的惊讶,朝他走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我们身上的同心结。”沈晞和毕竟是修真的人,很快就明白过来,“这玉坠把我也当成了半个主子。”
之所以是半个,是因为萧景暄想让她进来,感应到主人的意愿,再加上同心结的羁绊,她这才能在认主的空间里出现。
“不过这空间,似乎和我知道的不太一样。”沈晞和打量着周围,平原广阔,一眼看不见尽头,山川起伏,连绵不绝,一条十米宽的大河将平原分成两半,一半洼地,一半干地。
洼地上垂着几株蔫哒哒的水稻,干地上立着几把营养不良的小麦,像是受了虐待似的,浑身透着可怜弱小的味道。
山上倒是长满了树木,品种齐全,里面还夹杂着果树,可也是耸头搭脑没精神的样子,更别提什么果子了。一个小木屋孤零零的立在山下,看着也十分简陋。
河里更是干净,清澈的能望见底下的鹅卵石,除此之外,啥都没有。
“奇怪。”沈晞和喃喃的道,“这和沈晞月说的不太一样啊。”在出嫁之前,她就通过梦蝶术套过沈晞月的话,听她的描述,这空间也就十几个平方大,中间有一方灵泉,仅供一人泡澡。
但看着空间的样子,怎么也无法让人和沈晞月说的联系起来。
小德子道:“难不成她撒谎了?”
沈晞和摇头,“梦境连接的是人的潜意识,在里面人是不会撒谎的。”况且也没有必要,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套话。
小德子看着大变样的空间,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这处空间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只是沈晞月不是它真正的主人,所以能用的只是它万分之一。”
而这空间到了真正的主人这里,才露出了真身。
“你说的有道理,但还有一个疑问。这空间,看着不像是这个世界能有的东西。”沈晞和蹲下身,捧起一把清水,作势要尝一尝,“慢着。”
萧景暄眼疾手快的阻止道,“这水说不定有毒,还是先检查一下。”
沈晞和的心里泛起了一道涟漪,她扬起脸,冲着一脸关切的少年一笑,“放心,没毒的。”
她的善水现在已经用的十分熟练,里面有没有毒她还是能看出来的。
听她这么一说,萧景暄这才放下心,他靠着沈晞和蹲了下来,捧起一把水,“我先尝一下。”
说着,低头尝了一口,全然忘了他和她生死一体,这水真有什么问题,谁尝都一样。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里面包含的情意却珍贵,沈晞和没有阻止他,两手托着下巴,在对方喝完后,还十分自然的问了一句,“味道怎么样?”
萧景暄抿了抿嘴巴,回忆了一下,“甜甜的,凉凉的,喝进去后感觉身体都轻快了许多。”等了片刻后,察觉身体没有其他的反应,他这才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装了满满一瓶,递给旁边的少女,“现在可以喝了。”
沈晞和嘴角的笑意加深,眼睛完成了两枚月牙,她没有去接瓷瓶,就这么就着对方的手低头喝了一口,“嗯,果然很甜。”
萧景暄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脸上闪过明显的慌乱,耳垂爬上了两抹红晕,浓密的眼睫颤了两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咳咳。”他用力握着瓷瓶,背脊绷紧,“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说完,率先朝着前方走去,背影看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小德子不由感叹了一句,“多么纯情的少年。”说完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带着遗憾,“可惜了。”可惜什么,它没有直说,但沈晞和却听出来了,但她却仿佛没听出来似的,点了点头,“确实很纯情。”
看样子,之前没谈过恋爱,太容易脸红了。
“你之前不是也没谈过吗?”别五十步笑百步。
沈晞和:“但我看过猪跑啊。”现在社会信息那么发达,有什么风吹草动很快就传遍四海八方,不说普通人的家里长短,恋爱日常,就光是娱乐圈里的恋爱综艺就不少。
她那会忙着破案追捕犯人,难得空闲的时候就全靠刷这种无脑节目放松了。
不过很快沈晞和就没心情放松了,她看着远处青山的轮廓,在看看身后一望无际的平原,真切的感受了一把什么叫望山跑死马。
等好不容易到了山脚,饶是她也感觉到了一点累,但旁边没有修炼过的少年却一脸轻松,脚步轻快,步履从容,见她望过去的时候还歪了歪头,“怎么了?”
沈晞和摇了摇头,“没什么。”她肯能就是感觉到了空间的恶意。
果然,半个就是不如一整个。
“我感觉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萧景暄指着立在山脚的那座二层木屋,说道。
沈晞和看了一眼那平平无奇的小木屋,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她放出了神识,却在碰触到木屋的那一刻被弹了回来,她“咦”了一声,顿时来了兴趣。
“走,过去看看。”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空间对她的恶意,“砰”的一声,沈晞和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在了外面。
萧景暄听见声音后回头,看着一步之外捂着额头的女孩,转身走了回来,“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沈晞和放下手,光洁白皙的额头上出现一小片红晕,然而很快就被她用灵气驱散,“没事,就是被撞了一下。”
她看着前面,不死心的用手碰了碰,果不其然,再次被挡住了。
“你过去。”沈晞和转头,对旁边的少年说道。
萧景暄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毫无阻碍的走了过去,他转头,看着一步之隔的女孩,皱了皱眉头,又走了出来。
“来,我带你进去。”之前就是他带她进来的,想来这屋子也是如此。
但结果确实他再次进去了,而沈晞和依旧被挡在了外面,哪怕俩人的手十指相握。
“看来它不想让我看见里面的东西。”沈晞和深呼吸一口气,松开了萧景暄的手,“那应该是独属于你的机缘,我就不进去了。”
她的语气平静,并没有被挡在外面的愤怒,只是觉得有些掉面子,毕竟一个准元婴大能被一个破木屋给嫌弃了,想想就不开森。
“我在外面四处转转,你不用担心。”
萧景暄见她确实没有生气,而木屋里的感应越来越强,便也没强求,“我很快出来。”
沈晞和摆了摆手,转头看向不远处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山,看着看着,她觉得不对了,灵气一转,身子腾空而起,宛若流云飞絮,没有半分滞涩,“这是........”
她停在半空,看着那萦绕在半山腰的云雾,神色凝重。
“没错,是结界。”小德子肯定了她的猜测,那白云并不是真正的白云,而是一层层白雾凝聚成的结界,看起来像是云而已。
若是沈晞月在这里一定人认出来,这就是围在空间周围的那些白雾,将她死死的拦在了那一亩三分地。
“可是萧景暄不是空间的主人吗?为什么还有结界?”
“许是没到打开的时候吧。”沈晞和落了下来,愈发肯定了之前的某个念头。
这个空间,不是此界之物。
如果是穿越前,那么她可能就真的认为世界就是她生活的那个世界,虽热也有平行时空的理论,但没有人见过就没有发言权。
但她穿到了这个不在历史上存在过的大周朝,又有了小德子这个用科学无法解释的书灵,那么佛家说的三千世界就成立了。
文明有高有低,那么有些事情无法解释就说的通了。
因为知识层面不够。
.......
国公府。
沈晞月看着沈晞和上了花轿,心里的一颗大石终于落了地,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也就没有第一时间去空间取灵泉水服用。
等到第二天,她屏退下人,从暗盒里取出那个玉坠,想要进去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如何也进不去了。
沈晞月大惊失色,她死死的捏住玉坠,眼珠子快瞪了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鼓起了一条条青筋,“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她不停的念叨着,焦急的在房间里转圈圈,余光瞥见绣篓里的剪刀时忽然一亮,“血,对,滴血认主。”
她这些年也看了许多志怪小说,打听了许多传闻,知道宝物认主,所以在发现空间失灵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拿起剪刀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汩汩而出,瞬间浸透整个玉坠。
她再次默念“进去”,睁开眼,却发现仍旧站在自己的屋子里,这下她真的急了,“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她暴躁的抓了抓头大,薅下来一把黑色的秀发,然而她却没感觉似的,继续不停的念叨,“进去,进去,进去啊。”
“啊啊啊啊。”
试了无数次无果后,沈晞月忍不住大叫了一声,春雨听见声音后连忙走了进来,一进门就看见她家小姐一只手鲜血淋淋的,顿时惊呼了一声,“小姐,你没事吧。”
她下意识的就要喊人,被回过神的沈晞月一把捂住了嘴,“闭嘴。”
她厉声喝道,眼神疯狂又阴郁,就像是一个输的倾家荡产的赌徒,不见半分从前的柔弱善良,春雨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被吓的不停点头,沈晞月这才放开她,“这几天有谁来过我房间?”
春雨捂着胸口,看向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惧怕,“没、没人。”
这些天大家都在忙着三小姐的婚事,根本没人过来串门,而且自从二小姐不是国公府真正的小姐的消息传开后,就连丫鬟小厮都不太愿意过来了。
“那我的玉坠........”沈晞月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目光死死的盯着玉坠,春雨见状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白润莹亮的玉坠表面挂着几道红色的血痕,破坏了原来的美感。
“假的,这是假的。”沈晞月反应过来,一双眼睛变得通红,想也不想的冲了出去。
“小姐,外面正在下雨,你要去哪了啊。”
然而沈晞月已经不管不顾的跑进了大雨中,没有听见她的呼喊。
春雨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雨幕,跺了跺脚,追了出去。
沈晞月被愤怒冲昏了头,被大雨当头一淋,又恢复了两分理智,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对着跟过来的春雨道,“去给我叫一辆马车,我要出门。”
说完,她跑回屋脱下湿透的衣服,擦干身体后,换上新的衣服,又披了一件大氅,撑着一把油纸伞往门口走去。
春雨浑身被大雨浇的透透的,在这数九寒冬里冻得直打哆嗦,嘴唇青白没有半分血色,而在她旁边,是穿着蓑衣满脸不情愿的车夫。
这么大的雨天,国公爷都不出门,她一个养女哪来这么大的脸,腹诽归腹诽,但沈晞月毕竟顶着小姐的名头,车夫就是再不愿,也只能听命。
等人上车后,他扬起马鞭,朝着朱雀街驶去。
书房内,荣国公听着下人的禀报,神色一动,“去,找个人跟上去,看看她去了哪里,做什么。”
沈晞月并不知道因为身后跟了一个小尾巴,她此刻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手里的假玉坠上,心里想着怎么样让山中客的掌柜将真的玉坠给吐出来。
然而她却忘了,在从山掌柜手里取回真的玉坠的时候,她当天是检验过的,那个时候空间还能进去,说明玉坠是在后面被人掉包的。
但她脑子里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致,她想不出谁会无声无息的调换自己的玉坠,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了作假的山掌柜身上。
大雨倾盆,路上不见半个人影,往常热闹的街道上一片安静,两旁的店铺大门紧闭,只有一家开着,那就是山中客。
沈晞月没有心思去考虑为什么这家店铺还开着门,她冲了进去,衣摆带倒了几盆花栽也浑然不觉,径直走到山掌柜面前,将玉坠扔在了她的身上。
“骗子,将真的玉坠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