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云向来是文桑眼里的老油条。
但是时至今日,要玩笑似得说出那种以身相许的话,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其中夹杂着迟到了很多年的话来着。
但是也根本不确定姬无幽会选择怎样的方式面对她。
——“你猜姬无幽会不会想弄死你?”
那时候她就想着,大概就是因果报应。
现在的晏殊云:杀就杀吧,反正修为高,只要跑得够快,魔头就追不上我。
被撞在墙上浑身像散了架的骨头似的和尚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他眼神终于带了几分灰败,甚至于肋骨都已经被打断好几根。
五鱼却在这种时候微微笑了起来,是个很和善的笑容,宛若春风拂槛。
“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那你早就该想到塞一个赝品来复制我,总有一天是要被正主找上门来的。”
晏殊云为姬无幽掐了个守护阵法,一步步走近了佛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几百年没见了,你还没死呐?”
五鱼嘴角咳出鲜血,面容苍白,“你还是和从前一样。”
“祸害遗千年。”
呦,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敢情这位还想着怎么弄死她呢,可好巧不巧,妖女不仅仅活得好好的,还直接给他来了一剑。
“我说您都快死了,就别耍嘴皮子功夫了吧。”
晏殊云用剑尖挑了下佛子的衣裳,不出意外找到了他的本命符。
她带了点嫌弃的意味将那张染血的符夹在指间端详了片刻。
“本命符我收下了,多谢您千里送人头,才能方便我日后踏进神庙禁地啦。”
晏殊云站在咕噜噜冒泡的血池旁边,慢慢将符咒强硬转换成了自己的东西。
本命符这东西只有神官们才拥有,有了它就能够去往禁地毁了服务器。
强行更改别人契约的东西按理来说会被天打雷劈,但是身为四州之神,她是几百年来唯一一个做到这种事情的人。
尤其是旁人根本就没想到这遭。
五鱼终于带了点诧异,“你想要去禁地?”
“可喜可贺,大师今天终于带了脑子。”
他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晏殊云的目的。
尤其是两百年前诸神通缉她的事情,这人完全就是苏醒后回来报复世人的。
五鱼挣扎着再度想要站起来,“你不可以毁了那里,神庙是世人的希望所在,庇佑苍生。”
“庇佑苍生这些话说的倒是很好听,但每一次战乱分分合合,每一次不都是修士们拼了命扛过去。”
晏殊云踢了他膝盖一脚。
“至于神庙啊,都打算找女人去献祭了,你都不怀疑一下它是不是真的信仰吗?”
“强词夺理。”
五鱼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却带着即将解脱的悲悯。
漂亮如同少年的佛子垂下眼眸。
“你既然是四州之神,更是神庙预言的献祭对象,就注定了要承担责任。”
“也许你说的对,神庙或许是有问题,但是四州之神别人都没有当上,只有你拿到了真正的神格,难道就不该为了天下苍生奉献自己吗?”
晏殊云把符咒彻底刻画好,她本来打算直接一击毙命,但是听到这话终于又冷着脸看他。
她眼眸通透明亮,衣襟染了点血。
“你们有那个能耐的话就来杀我啊。”晏殊云嗤笑,“可别因为打不过就来口舌之战。”
“我们杀不了你。”五鱼唇角不断有鲜血溢出来,筋脉寸断,“晏殊云,你是四州之神,我们不会杀你。”
就算是两百年前被通缉的时候,所有人也都下了死命令活捉。
她简直让诸神为之颠倒疯狂。
“但凡你有一点身为神明的觉悟,就应该像无数人一样选择献祭。”
晏殊云冷笑,终于被他挑起了从前那些虚伪恶心的回忆。
鲜血浸透了僧衣,五鱼的喉口顶着一把锋利长剑。
“是吗,那你他妈怎么不去为了天下苍生而去死?”
五鱼握着破碎的珠子,“因为我没有那个能力成为四州之神。”
晏殊云,“不见得,五鱼,你该不会是忘了几百年前自己是怎么进的神庙吧?”
她冷冷地盯着他,“和文桑相爱甜言蜜语,因为怯懦而断情根,让师姐一个人叛逃师门忍受被大妖追杀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说为天下苍生而死?”
“我忘了,你最后逼死文桑害她成为非人非鬼的样子,怎么,师姐就不是你的天下苍生了吗?”
五鱼攥紧了掌心,那些不愿意回想起来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将他千刀万剐,最终还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是我对不起她,可是我不后悔选择成为神官,而且我和你不一样。”
“晏殊云,你和姬无幽一样疯魔了。”
“你说的对,我确实如你们所愿是个反派头子了。”
晏殊云抬手在他脚下燃起了九狱烈火,整个人特别无所谓不要脸。
“所以你就好好看看我是怎么毁了你们的神庙,让一切回到正轨。”
“至于你想要这么快从死中解脱,那可不行啊,起码得在血池中痛苦个几百年。”
“这是九狱烈火,能把灵魂抽出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地灼烧,宛若剥皮抽骨,直到百年最后一缕魂消散为止。”
晏殊云在火光倒映中像个漂亮的山间精怪,眼眸平静。
“你就带着忏悔好好被血池里的东西们撕咬好了,就当为天下苍生而死。”
五鱼从来不愿意回忆起当初的事情,但如今临死之际,也不得不承认他错了。
可这就是他选择的信仰啊。
他最后看了一眼晏殊云身后。
“姬施主,你要小心她,毕竟晏殊云曾经把刀插进你胸膛里。”
五鱼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
可是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神庙不可以消亡。
晏殊云顿了下,她的脖子上抵了一把漆黑匕|首,这是从前她的东西。
她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偏头望进他眼睛里,搅碎了一汪星辰。
“魔头,我回来找你了。”
姬无幽和从前一样问她,“你想死吗?”
她从前不知道为什么在生死临头之际魔头总是会问自己那样的话,但是现在似乎又明白了。
晏殊云轻轻点头,却回答的牛头不对马嘴。
“姬无幽,我很想你。”
马甲掉了还能捡起来,可是魔头没了,这个世界上就少了独一无二的灵魂。
没人和她一起吃冰淇淋看黄昏日落,打牌摸鱼。
姬无幽有一双冷淡漠然的眼眸。
从拿到记忆的那一刻就忍耐着极为痛苦的折磨,而后睁开了昏昏欲睡的眼睛。
如果是从前的他,有那么一个胆大到欺骗自己的人出现在这里,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将那人撕个稀碎。
但现在他站在阴暗尘沙四散的血池边,听到了那声极低带着委屈的声音。
——我很想你。
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字而已,却让晏殊云说出了仿佛抵死缠绵让人甘愿飞蛾扑火的味道。
至少在那一刻,他突然觉得杀了一个人让她留在自己身边这种想法有多么愚蠢可笑。
——她曾经于众目睽睽之下销声匿迹藏于神庙,摆脱了灵女献祭的命运。
——在魔域算计那些虚伪的玩意儿后化神赴死,从来就不遵循常理。
她就是死亡本身,也没有任何囚笼能够拦住天生属于苍穹的鲲鹏。
姬无幽其实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爱上什么人,可是从万鬼窟开始,他才发现自己永远都不能接受晏殊云的死。
他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很多人,但是没办法对着晏殊云哪怕割上一刀。
所以他才会惊醒,压抑和隐忍着疯狂的占有欲告诉她,你是我的肋骨和弱点。
她从来不是金丝雀,他却已经被困在了她的囚笼。
时至今日,他都不得不承认,姬无幽很在意晏殊云。
你看,就算没了记忆重来一次,我依然会选择没有理由地守着那块骨头,看好你的灵兽。
姬无幽扯了扯嘴角,嗓音嘶哑。
“你抛弃了我。”
五鱼已经痛不欲生,却在极力忍耐着,“姬无幽,你看清楚她是四州之神,而你甚至已经朝不保夕,很快就会死在魔域。”
除非杀了晏殊云,融合那块神骨。
“晏司业,他想让我杀你。”
姬无幽的刀尖挑起了晏殊云的下巴,冰凉带着寒意。
从这个角度,能够清晰瞧见姬无幽暗红瞳孔带着晦涩不明的意味,薄而透的唇就像个诱人犯罪的狐妖。
斯文败类。
晏殊云弯了弯嘴角,“那希望你千万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五鱼,“……”
在这种情况下,妖女怎么还敢调情?
“如果毁了神庙,你们永远也得不到蛊毒的解药。”
他嗓音就像被火烧过似的疼痛。
“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然而姬无幽只是嫌他聒噪,顺手又添了把火。
五鱼的身体燃烧速度更加快,灵魂也快要被逼出来,整个人都在扭曲痛苦不堪。
看着还怪可怜的。
但是当他看见姬无幽似乎要对晏殊云动手的时候,终于松了口气。
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人能坦然接受死亡。
尤其是祸害人间的姬无幽,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成神涅槃的机会。
却瞧见那个阴鹫沉郁的魔头直接将晏殊云摁在了血池边的破旧白骨王座上。
就那样来了个称得上偏执病态的吻。
这才是他想留给她的抵死缠绵,什么才叫真正的吻,而不是从前可笑的一触即分。
有一说一,魔头的吻技好烂。
唇舌间血腥气四溢,晏殊云脑袋昏昏沉沉,像个没骨头的猫歪在他怀里。
“我从来就没有说过杀你。”
啊这,姬无幽为什么会这么好哄(。)
她以为起码得跟这人打架斗殴才会消气,原来只需要一个亲亲吗?
晏殊云觉得以后在床上可能会很惨。
“你们会后悔的。”
不远处五鱼最后一点身体被焚烧殆尽,他眼里带着平静的悲哀,像是瞬间苍老。
属于他的九狱烈火真正开始剥皮抽骨。
“……天下没救了。”
晏殊云漆黑眼眸像揉进了漫天星阑,特别无所谓地笑了起来。
“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