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算不上暑假,二十天都没有,比寒假都短。
“知足吧,”郑京告诉屈卓,“咱们明年寒假就放三天,除夕夜大年初一大年初二。”
屈卓:“……不是吧,你别吓我。”
郑京摊手:“一中的传统啊,骗你干什么。每年高三寒假都只放三天的。”
……
寒假怎么样屈卓不清楚,但是暑假的确只放了十五天。
myashely的账号粉丝涨到了一百多个,屈卓偶尔也会上传一些吹口琴的视频。
口琴不难,屈卓学了不久就能流利地吹出一些流行曲。有的时候,相同的旋律用吉他和口琴演奏出来,完全是不同的效果。
屈卓有时会想,陆远有没有吹自己送给他的口琴?
……
多半是没有的。
在发现陆远没有音乐细胞后,屈卓就十分后悔当初送了他一副口琴作为生日礼物。
就像是给恐水的人送了身泳衣,屁用没有看着还糟心。
……
暑假十五天,外头太阳毒得很,屈卓几乎全部宅在家里。
有时晚上凉快些才会出去散散步。
因为即将升入高三,在商量之后,沈老师的吉他课也暂时停止。
开学后每天就是教室、食堂、教室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回到家后闭眼就能睡着。
充实却又无聊。
运动会、歌手大赛、双旦晚会,这些活动是属于高一和高二学生的。高三的任务就是冲刺高考,所有活动都是赘余部分。
大概是所有人都意识到高考的重要性,一些平日里嘻嘻闹闹的同学现在下课时竟然也会老老实实呆在教室里做题。教室里鲜少有人说话,唯一的动静就是笔尖与纸张“唰唰”的摩擦声。
枯燥、乏味、死气沉沉。
……
八月、九月、十月,三次月考,一次全市统考,一次四市联考……和当年初三一样,屈卓再少能考到年级第一。
与其说是屈卓退步了,不如说是其他人更加努力。
第一永远不会只属于一个人。
未来的国家领导人联合国秘书长兼任世界第一科学家屈卓三年前就明白了这点,并且勉强承认这的确是事实。
至于陆远……他的名字一般出现在光荣榜五十名上下的位置。
自从晚饭时间调整后,屈卓能看到陆远的地方就只剩下光荣榜。上学时候看一眼,放学时候看一眼,算是给枯燥乏味的学习生活添了几分色彩。
如果还和陆远是同桌该有多好,屈卓有时会做白日梦,比如写一道题亲一口嘴什么的……
想屁吃呢。
……
“我喜欢你,与你无关”只不过是舔狗用来感动自己的毒鸡汤,应该改改。
该叫“我暗恋你,与你无关”。
这话是屈卓自己改的,他觉得自己挺有文学素养。
有点小骄傲。
暗恋就是暗恋,只要不被对方发现,再怎么喜欢都与他无关。
就像窗外呼啸的风,无论多么热烈都影响不了屋内一丝一毫。
更何况,屈卓认定自己不会喜欢陆远太久。还在喜欢他是因为和他相处的记忆太过美好。
所以只需要一个刺破这种美好的契机,屈卓有十足的把握放下陆远。
比如陆远交了女朋友。
直男就是直男,怎么可能不交女朋友呢?
……
屈卓偶尔会在老师讲题的时候发呆,右手拿着笔随便画画,在作业纸上画出一个蓝胖子的头出来。
“每天过的都一样,偶尔会突发奇想~”
“只要有了哆啦a梦幻想就无限延长~”
蓝胖子的主题曲轻快活泼,周末在家偷懒时,屈卓用口琴吹出这段熟悉的旋律,心情会轻松很多。
神奇的蓝胖子啊……世界上有哪个小孩不羡慕野比大雄?
世界上又有谁曾经不是个小孩?
竹蜻蜓、任意门……屈卓以前不理解大雄为什么用任意门进到静香家浴室时会脸红,现在却十分羡慕。
比如用任意门走进陆远家浴室,碰到陆远在洗澡什么的……
“啊!讨厌啦!色狼!!!”
把静香的脸替换成陆远,屈卓忍不住傻笑。
嘿嘿嘿……
……
最想要的还是蓝胖子的如果电话亭。
屈卓要进去打个电话:“如果陆远喜欢男生就好了。”
可惜没有蓝胖子,也没有如果电话亭,陆远更不可能喜欢男生。
……
十二月的天已经入冬,穿完羽绒服后外面还要套上一件校服,所有人看起来都十分臃肿。
二十三号的夜里下了雪,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窗户外一片银妆素裹。
可惜屈卓没有时间欣赏美景,打着哈欠洗漱完毕,胡乱吃几口早饭就要骑车上学。
路面上的雪已经被过往的车辆压空,变黑变浊的雪没有丝毫美感,称为“泥”都不过分。
雪是寂静东西,人却是热闹的。
所以雪注定了无法长久存在。
……
“好想去堆雪人……”数学课刚结束,郑京瘫在桌子上,发出长长的拖音,一副被蹂(躏)得无比凄惨的模样。
“那就去啊,”屈卓在整理数学笔记,“我陪你去。”
“算了,”郑京声音闷闷的,“学习重要。”
“大课间也就二十分钟,”屈卓道,“少学不了多少东西。”
“刘老头不是说了吗,大家都在学,”郑京道,“你少学一分钟都是落后。”
屈卓:“……你还真信。”
郑京:“那可不,我哥他们高三的时候回家还要做题做到一两点,整整一年没看过电视玩过电脑。”
屈卓:“……”
……
窗外还在飘着小雪,世界被纯净的白色覆盖。
屈卓看着校门外大路上过往车辆车顶上的雪,思绪也跟着雪飘远。
他起了逃课的念头。
……
上午下午的课肯定不能逃,能逃的只有晚自习。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屈卓把复习资料摊开在桌子上,然后放一只笔在旁边。
然后向郑京提前打好招呼:“如果刘老头问,就说我找英语老师讨论题目去了。”
“行,”郑京点点头,随后反应过来,“不是,你要干什么去?”
屈卓挥挥手:“找英语老师讨论题目啊。”
才怪。
……
十二月末,正是一年中白天最短的时候。
下午最后一节课下课才五点半,但是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学生们都在朝着食堂的方向奔跑。屈卓则逆着人流,向反方向走去。
一中的西南角的桃李园里,有一处被撬开的铁丝网,宽度正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
可以说是蓄谋已久,也可以说是心血来潮。
屈卓想要脱离学校这个群体,又不想进入成人的世界。
可是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环境在压迫着所有人。
被压迫者终有一天也会成长为压迫者。
屈卓想逃避这个世界那么一会儿。
就这么一小会儿。
……
屈卓起过找陆远的念头,但立刻打消了。
他和陆远已经一年多没有联系,两人的关系也就是高一同学而已。冒然跑到十五班,要说什么都是个问题。
“嘿,陆远,跟我逃课去?”
换位思考一下,假如张侃突然跑来一班找他,说:“嘿,屈卓,跟我逃课去?”
屈卓自己都想骂他傻逼。
……
但或许是幸运女神看他太过可怜,屈卓竟然在去桃李园的路上遇见了陆远。
陆远不知道在往哪儿走,但是方向肯定不是食堂。
沉寂许久的心又砰砰跳起来,屈卓走到陆远后面,用手臂挽住他的肩:“怎么不去吃饭?”
从背后被人挽住,陆远显然吓了一跳。看到是屈卓后,才笑道:“没什么胃口。”
屈卓也笑,看到陆远就控制不住地开心:“那是食堂的饭不好吃。”
两人久违地并肩走着,屈卓想再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近怎么样?每天开心吗?想考什么大学?有喜欢的人吗?
可是千言万语汇聚到嘴边,竟然成了这句话:“翘课不?”
陆远显然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
屈卓看着他的双眼,认真地一字一句道:“和我一起,翘课不?”
……
疯了,真的疯了。
屈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和陆远一起翘课的一天。
陆远,那个他暗恋了五年的陆远!
此刻就在自己身边,气喘吁吁地刚翻过墙。
桃李园的铁丝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修好,要想翘课只能翻墙。
先爬上墙边的枯树,然后借力登上墙壁。
雪铺满了大地,缓冲了从墙上跳下的大部分冲击力。
“你不行啊,”屈卓把蹲着的陆远扶起来,“这就喘上了?”
陆远从雪地里站起来,做了个鬼脸:“喘气你都管?”
屈卓笑:“你可以把舌头也吐出来。”
陆远拒绝,开玩笑道:“不行,这么冷,舌头冻起来怎么办?”
“拿开水浇一浇,”屈卓道,“冰火两重天,保管你酸爽无比。”
陆远笑骂:“滚!”
陆远又道:“翘课出来打算做什么?”
屈卓:“不做什么,随便转转。”
陆远:“你可真无聊。”
屈卓:“那你怎么也一起来了?”
陆远:“我也无聊呗!”
陆远的笑容灿烂,露出洁白的牙齿。两个小虎牙看得屈卓心痒,想伸手摸一下。
……
如果没有遇到陆远,屈卓的计划是先去学校后门那家的路边摊买个烤红薯,然后走到西南处的长乐桥看雪。
长乐桥的南边被封路施工,所以基本没有人会走长乐桥。
人少,正合屈卓心意。
但是现在陆远在身边,屈卓只觉得去哪儿都好。
屈卓漫无目的又异常兴奋地走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卖烤红薯的地方。
大概是因为之前想好了要来这,所以不知不觉就往这里走了。
“要吃吗?”陆远问,“好香。”
“吃,”屈卓道,“阿姨,两份烤红薯。”
“好嘞,”卖烤红薯的阿姨称了一下重,“两个一共六块。”
……
在冰天雪地里吃香喷喷热乎乎的烤红薯,怎么能说不是一种享受?
屈卓正要吃一口,却被陆远搂住进了旁边的书店。
“怎么了?”屈卓奇怪地问。
陆远看了一眼书店外面,道:“刘老头在外面。”
屈卓:“……”
两人在书店里躲了五分钟才像耗子一样探出脑袋。
屈卓:“走了吧?”
陆远:“走了。”
两人相视一笑,长呼一口气。
……
屈卓喜欢看到陆远笑,那种感觉就像是躺在温暖的阳光下一般,让人变得懒洋洋的,不想动弹。
屈卓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陆远的笑容让他有种想要吻上去的冲动了。
他帅气的笑容,洁白的牙齿,上扬的嘴角。
吻上去会怎么样?
……
吻个屁,真亲上去陆远怕不是要把他打死。
屈卓怀揣着见不得人的心思,和陆远一起有说有笑。
“那你后来找到黑大爷了吗?”
“没,我在公园蹲了一天也没蹲到。本来以为真就找不到了,谁知道最后它自己跑回来了。”
……
“打算考哪个大学?”
“不清楚,到时候再说吧。你呢?清华北大选哪个?”
……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长乐桥上。
桥上几乎没有行人和车辆,覆盖住路面的雪上也只有几道孤单的车轮印。
天黑漆漆的,在路灯的光芒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飘零散落的雪花。
桥下是寂静无声的大河,黑色的夜让人分辨不出水流与岸的界线。大河中央停泊着一条巨大的轮船,像是在休息的巨兽。
两人趴在落满雪的栏杆上,看着长乐桥外的风景。
河流、堤岸、大船、星空、灯光、飞雪……不知怎的,屈卓想起了孔夫子的那一句“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冷风扑面,夹杂着雪花的温柔触感,在桥上看景的感觉太过美好,屈卓在某一瞬间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翘课。
作一缕风该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不羁而散漫,自由而神秘,可以飞越云雾山峦,也可以俯贴溪河湖海,可以看清每一处景致的模样,也可以在温柔的人耳边呢喃。
屈卓羡慕那缕能够吻着陆远的风。
“你们两个,哪个年级,几班的!?”
屈卓:“?”
回头一看。
操操操操操操操!!!
为什么年级主任会在这儿???
“快跑!”拉起陆远,转身就跑。
陆远显然也被吓了一跳,跟着屈卓一路向桥下跑去。
长乐桥算得上是一座大桥,两人走了好久才爬到了桥中央。现在不要命地飞奔下去,跑到气喘吁吁却也还在桥上。
“还在不?”屈卓停下,扶着栏杆喘了口气。
“还在,”陆远拉住屈卓的手臂,“别停!”
回头看,那位秃顶的年级主任也在狂奔着追过来。
“操!”
两人立刻继续向桥下跑,耳边是“呼呼”的风声,身后还传来年级主任气急败坏的“别跑!”的怒吼。
桥下红绿灯正好停在红灯上,路过的一辆巴士将年级主任与两人间的视野隔开。
“这里!”屈卓叫住陆远,向着桥下的河岸往下一跳,落在了厚厚的雪草地上。
陆远好像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去。
落满了雪的草地太过柔软,屈卓顺着跳下来的蹲姿坐了下去,觉得不满意,干脆两手张开,躺了上去。
陆远站在一旁,河岸边没有灯光,屈卓看不清他的表情。
“试试?”屈卓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笑着邀请,“躺下来挺舒服的。”
但是陆远好像有些不大情愿:“起来吧,别感冒了。”
“哈哈,怕什么,”屈卓不在乎,“你才多大,还养生起来了,说话贼像我妈。”
陆远愣了一下,终于也像屈卓那样,躺了下来。
两人靠得很近。
年级主任沉重的跑步声逐渐接近又慢慢远去,绿灯亮起带来的车鸣轮音也随着距离缓缓消失。
重归寂静之后,屈卓能听到陆远的呼吸声。
吸气。
呼气。
吸气。
呼气
……
屈卓肆无忌惮地听着陆远的呼吸,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想着向蓝胖子借两个竹蜻蜓,和陆远一起飞到云上;想着世界上会有数码宝贝,他和陆远都是被选中的孩子;想着自己是舒克陆远是贝塔,两人是好朋友永永远远不分开……
心又在砰砰的跳。
黑夜带来的寂静让星空变得神秘而动人,河岸边因为没有灯光而更叫人捉摸不透。
屈卓庆幸这里没有灯光。
黑暗能够包容一切,这一瞬间似乎就是永恒。
和陆远并排躺在雪地里仰望星空,屈卓想不出比这更幸福的事了。
屈卓忍不住转头去看陆远。
光线微弱,屈卓看不清陆远的脸,只能大致看出一点轮廓。
陆远好像也在看他。
我们在对视吗?
屈卓不知道。
夜幕将真相掩住,屈卓看不清陆远的双眼,只知道他的头转向了自己。
屈卓不想出声打破这让自己留恋无比的情景,于是在默默在心中给眼前模糊的轮廓上加上那些令自己心动的五官。
这里是眼睛,这里是眉毛,这里是鼻子,这里是嘴巴……
屈卓看着他,却又看不清他。
他能听到陆远的呼吸声,耳边偶尔也会传来桥上的汽笛声。
这里是耳朵,这里是头发……
屈卓想起了陆远灿烂的笑容,心脏控制不住地猛烈跳动起来。
这里是鼻子,这里是唇……
吻上去吧,屈卓听到心中有个声音在嘶吼。
吻上去,吻上去——
那个声音蛊惑着,如同深渊中的低语,又像是惑人的迷迭香。
吻上去——
吻上去——
屈卓的心在猛烈地跳动,情不自禁地向着前方看不清的轮廓凑近了些。
……
而后冷汗直冒。
呼,屈卓庆幸地想,差点就完了。
……
“你以后想做什么?”屈卓掩饰自己的不自然,道。
“不知道,”陆远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可能会活到22世纪偷个蓝胖子回来。”
“哈哈哈哈哈哈……”屈卓笑,“不行,蓝胖子是我的,不许和我抢!”
“不和你抢,”陆远道,“蓝胖子是量产的,到时候我偷两个回来,你一个我一个。”
“那可以,”屈卓满意地道,“偷回来我请你吃饭,吃什么都行!”
陆远的声音带着笑意:“真的?”
屈卓也笑:“真的!”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陆远问。
“我?”屈卓想了想道,“谁知道,说不定以后我就是国家主席了。”
陆远笑:“可以啊,那我去当美国总统,然后宣布美国是咱们中国的一个省。”
屈卓笑他:“得了吧,就你这美国总统,上台就得被暗杀,被打成筛子都算轻的!”
陆远毫不在意:“无所谓啊,只要请咱们屈主席给我配几个保镖不就行了。”
屈卓笑:“不行,浪费资源,不值得。”
又道:“陆远,看过仙剑一不?”
陆远道:“看过,怎么了?”
屈卓看着遥远黑夜中的星空:“我小时候想娶赵灵儿当老婆来着。”
陆远道:“我也想过。”
屈卓:“你知道他们几个主角的十年之约吗。”
陆远:“知道,除了李逍遥全死了,挺惨的。”
屈卓转头看他:“你说我们十年之后会是什么样?”
陆远想了一下,回答道:“也许很好,也许不好。不过天知道会怎么样,十年后再来看看不就是了。”
屈卓笑:“十年后再来看看?”
陆远:“可以。”
……
屈卓不知道陆远这句“可以”是什么意思,是简单的回答还是郑重的约定,他搞不清楚。
但是屈卓愿意相信,是后者。
……
让屈卓惊喜的是,陆远竟然带着他送的那副口琴。
两人干坐着不免有些无聊,陆远把口琴掏出来吹了一首欢乐颂。
吹得惨不忍听,屈卓哭笑不得的手把手教了他吹奏的方法。
又吹了首自己之前随意写下的一首曲子。
“这是什么歌?挺好听的。”陆远坐在屈卓身旁,问道。
“瞎吹的,”屈卓放下口琴,还给陆远,“没名字。”
“这么厉害,瞎吹都这么好听?”陆远接过口琴,收进了口袋,夸道。
“哈哈,骗你的,有名字的。”桥上的灯光柔和,夜空的星光璀璨,屈卓笑着道,“名字叫《我的阿希礼》,想学吗?”
口琴的乐声与风声杂糅,顺着岸前的水流悠扬而去,飘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我的阿希礼,
金光闪闪的阿希礼——
斯嘉(丽)迷恋你,
你让她痴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