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首山地灵算什么鬼东西,我听都没听过。”谢升弯起唇角,振臂一挥,那墙面上便伸出一条水蛇般灵活的倒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红眼凶灵的方位。
“水蛇”飘逸至凶灵处,头部登时长出数道倒钩,状如虎掌指甲。水蛇灵活摆动,捣起一股霹雳旋风,想要将面前的凶灵迅速缠绕起来。
凶灵匆忙闪避,但脸颊已被这蛇不蛇虎不虎的幻影抓出一条血口。它向后疾退,“咚”得一声撞在门栏。与此同时,门栏外横空飘出第二只水蛇虎爪的倒影,朝这小娃娃的天灵盖扣去。
门口烛台上的火焰被谢升这一番凌厉攻势劈得倾斜摇晃,水蛇幻影骤然拉长,愈发狰狞可怕。
而第一只幻影,已经缠住了凶灵的下肢。
谢升法力高强,降妖伏魔经历众多,对付这一只小小地灵自是不在话下。刚才放出豪言壮志的小娃娃心生退缩之意:若是再出现第三条幻影,它必将插翅难飞,任由谢升摆布。
倘若谢升足够残忍,那么他可以发动足够多的幻影捆住猎物手足,再一声令下,将它五马分尸,丝毫不留回转余地。
凶灵身形一缩,四周陡然升起一股幽幽白烟,遮住了众人的视线,前几日看过黄猫使过这一招的谢升当即喊道:“这是遁形术!它就在附近,随我追出去。”
村民们哪里跟得上谢升风驰电掣般的身影,不过须臾之间,谢升便带着凶灵小娃娃回来了。幻影虎爪缠在凶灵脖颈之间,遏制住了它的命门。
谢升将它放在村民围起的人墙中央,命令道:“鸢首山地灵,你快从死者皮囊中现身,我得带着你的真身回后山交差。”
“哼。”认识到自己不是敌方对手,凶灵不再多做挣扎,一团湿滑粘液从小娃娃身体中冒了出来,如同淤泥般尽数流到地面。
“噫,真恶心。”乌为捂住口鼻,仿佛闻到了凶灵真身散发出来的腐臭味,“让神花吃这种泔水一般的东西,一定是难以下咽。”
真正的小娃娃无神地躺在地上,只剩一具皮囊与白骨,眼眶的位置空空如也。谢升用幻影将稻草人里的眼珠子拾了出来,同这小娃娃的尸首放在一起——算是最圆满的结局。
他对一旁的村民说:“你们将这一家人的尸首搬走吧,曝尸门外,总归显得不庄重。”
而那团淤泥粘液,聚拢成了一只红眼白兔的形状。
毛茸茸的白兔跑到谢升脚边,嗅了嗅他的鞋子,又拱拱他的鞋袜,最后缩成一个毛团,不动弹了。
“没想到真身还挺可爱。”谢升拎起它的一对长耳朵,叹了一声,“做什么不好,非要做吃人害人的勾当,你可知,你犯了神识界的大忌。”
村人大惊,围在谢升周围争相观看:“原、原来这就是歹人真身?第一次见到如此可爱的人牲,若非亲眼目睹它从牛九娃的身体里钻出来,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白兔竟能吃人。”
谢升心中有点好奇,祭司老人方才说妖魔鬼怪都能充当人牲,那么以前必然出现过相似的案例,为何这些村民的模样像是头一次看见妖怪人牲,难道以前他们不会将人牲变回原身?
祭司老人知晓他心中困惑:“这位侠士,往常我捉拿人牲的速度要比你慢上许多,也不懂得如何逼它们现出原形,倘若你加入我们村子的宗籍就好了,我必将鸢首村大祭司的位子传给你,有了你这般武艺本领,村子的香火肯定能代代相传,绵延千古。”
“多谢祭司老人的赏识,晚辈恐怕难当此大任。”谢升抱拳鞠了一躬,手上还捏着那只兔子。兔子的鼻子一抽一抽尤其可爱,看起来和其他那些爱吃胡萝卜的白兔并无两样。
“唉,罢了罢了,侠士不计前嫌替我们完成鸢首祭祀已是大恩大德,我不敢再奢求其他。就由我来为它作法吧,侠士可尽快为神花送去。”
语毕,祭司老人口念咒语,从法力悬空接过兔子,从腕部摘下一只金圈,套在那对兔耳朵上。谢升知晓这是祭司老人专门用来阻止人牲逃脱的秘宝,便不再插手,退到一边,静静观看老人施法。
这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谢升回头看去,瞅见一个模样熟悉的少年。
“你是……”谢升有些想不起在哪见过他,
“你好大侠,我是乌为,上次实在不好意思,我以为你是祸害村子的歹徒,因此才对你恶言相向,您大人有大量,我在这里跟您赔罪了。”
名叫乌为的男子在红烛照耀下,脸色依然惨白无比,扯着嘴角勉强欢笑。谢升一瞧便知他患了重病,并且极有可能时日无多。
谢升一向信奉慈悲为怀,见到将死之人更是如此,他当即软下声音道:“小兄弟说哪里话,为民除害是正人君子所为,你应当受到夸赞才对,无需向我道歉。若我是你,早已将凶手千刀万剐,乌小兄弟的行为比我善良温和得多。”
乌为听见谢升的赞许,低头腼腆一笑:“大侠真真宽宏大量,乌为自叹不如。哎,只可惜乌为命薄福浅,老天给了这一副病怏怏的身子骨,我看大侠身手敏捷,定当学了许多强身健体的功夫,若是大侠这几日仍在村中逗留,可否教我几日功夫?我想再活得久一些,在祭司门下拜师学艺,这样便能够陪伴在神花身边侍奉。”
“神花是个男子。你还想去吗?”
在谢升浅薄的观念中,即便让他屈尊侍奉,也须得侍奉一个大美人才妙。
“男子便男子罢。”乌为顿了一顿,小声咕哝,“尽管我原以为花灵应该都是女子……”
谢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乌为话头一转:“对了,我方才看你使的幻影法术,确实玄妙。明明看着没有实体,那妖娆长蛇却却如同钢铁般坚不可摧,所到之处势如破竹。那究竟是什么术法,可否与我透露一二?”
“雕虫小技罢了,我都还没来得及起名字。”谢升摆摆手,“它看起来厉害,其实只能在光线下施法,月色或是烛火下都可以,但在黯淡无光的结界里就不行了,得想别的法子。”
“哦……原来如此。”
两人交谈完毕,那边祭司老人也已经施法成功。谢升拎起兔子,对众位村民道:“各位村民,我这就将人牲为鸢首花神送去,再会!”
话音刚落,谢升的身影便消失在茫茫黑夜中。余下的村民眨眨眼睛,互相称赞起这位侠士的高超本领。
谢升轻车熟路地回到鸢首花的结界里,循着气味找到了他。
少年躺在湖边,气息奄奄。谢升赶紧把白兔丢进辰酉湖中。刚一沾到湖水,溅起的水花便染成了猩红色,那白兔地灵像是落入火海炼狱一般痛呼出声。
“啊!……你……我知道这个村子的秘密——”
“我知道这座山的秘密——”
“我知道你的秘密——你——”
言语可怖如鬼魅,湖面上浮起一具骷髅似的幻影。
随后那幻影化为一缕青烟,灰飞烟灭。
谢升心中对白兔最后说的话感到万分疑惑,但碍于还要照顾湖边那个昏迷不醒的鸢首花灵,不得不将这份疑虑暂时搁置。
少年身穿由他身上一根虎毛变成的衣袍,谢升熟悉自己的气味,自然而然觉得这少年也亲近一分。他让少年的头靠着他的大腿,从掌心为对方渡了一些有助于恢复元气的法力。
片刻后,少年睁开眼睛,一个翻身坐起,他望着微波粼粼的湖面,问:“人牲已经送进去了?”
谢升见他眼睛乌亮,动作敏捷,不禁感慨少年的元气果然与人牲息息相关。
他答:“嗯,已经丢进去了。”
“多谢。”少年与他对视:“听你说神识界不让我吃人,因为这样做有违律法。那么把人牲丢进湖里让它死去,算不算违逆律法?”
“当然算,但这罪名可比吃人小多了。白兔无缘无故害死三人,吃了一人,按照律法原本也应判他重罪。天砚山虎族本就拥有执行律法的职责,眼下这副状况只能算是先斩后奏。”
“再重的罪名也不会让它魂飞魄散吧。”少年垂手撩了一摊湖水,那湖水温和清澈,怎么都不像是方才腐蚀白兔的热汤。
食人花少年蹲在那自言自语:“上善若水,火海炼狱。”
谢升抚着下巴,敛眉沉思:“倘若你真是鸢首山的神灵,那么这些地灵便受你管辖受你差遣。现在它犯下滔天大罪,只要你不吃它肉身不食它魂魄,怎样处置它都可以。”
“我明白了。”少年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笑了笑,“方才你使的是什么法术,为何能使出这么多条虚幻的手臂来?我能感知到人牲临死前的遭遇。头一次见到这样稀奇古怪的法术。”
谢升看着少年的侧脸轮廓,想到自己前几天还对人家喊打喊杀,便有些不好意思:“天砚山背靠大海,幼时我同别的老虎不一样,同伴都爱吃梅花鹿,只有我爱玩……爱吃海里的八爪鱼。有次我抓到一只章鱼妖,他向我传授了他们章鱼族里的术法。我将章鱼族的术法同虎族的两相结合,便创造出这么一种不伦不类的招式,让你见笑了。”
“你别看这些幻影可怕,其实破除的方法很简单,只要——”
说到这里,谢升闭口不再言语。
少年扭过头来:“嗯?破除方法是什么?”
“不告诉你。”谢升懊恼自己险些说漏嘴,他看向湖面中少年泛着涟漪的倒影,转口打趣道,“可惜花神不是女子,不然连我都想侍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