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中书架林立,置放密集,两个身形健壮的成年男子需得缩手缩脚,才能搜寻群书。
天砚山藏书众多,每座书架都有两人半高,取上层书籍十分麻烦。六子谢历为找书方便,随手做了个小木梯供人攀爬。这架木梯一直沿用至今,从未损坏。
谢升正踩在木梯顶部翻阅二层的鬼界志传,谢楠则在下方问:“可有收获?”
“这里有《阎王殿志》、《鬼域王谱》……都与火灵之心无关。”谢升扫了一圈面前的野史异志,“这儿还有一本《樊川鬼物志》,可能会有线索。”
“快拿下来看看。”谢楠看着谢升抽出厚厚一本蓝皮书籍,“上面说了些什么?”
这些书存放经年无人翻阅,一打开便飞出一抹灰来。有几页已经被蠹虫吃没了页角,好在字迹尚清晰。
谢升拍掉上面的灰尘,一目十行地扫了大半本:“其中记载的都是鬼族与生于鬼域的生灵……没有地狱火灵的记载。地狱火灵虽然常以鬼自居,实乃半神半灵,而且他并不在鬼域降生。”
上古时期,天时地利孕育火海炼狱,之后有鬼聚居于此。可以说,地狱火灵是鬼界祖宗式的人物,比各方鬼域还要年长几千几万岁,能入上古神志。
之前谢楠从上古神志中找到了地狱火灵的记载,那上面只寥寥记了几句,有关火灵心脏的,不过“火灵之心,神之径也”这八个大字。
他们能找到的资料实在太少,对火灵之心的去向毫无头绪。
“唉,我们的十四弟怕是要在火海炼狱里呆上一年半载才能回家咯。”谢升感慨完提议道,“不如我们去找娘亲,让她向火灵说说情,把我们的小十四讨回来?”
谢父不在家,能管事的只有谢母。谢家家长在鬼界威望极高,兴许火龙能看在谢氏的面子上放谢十四一马。
“不行。”谢楠当即反对,“若是娘亲知道了,定当跟随我们前往鬼域寻找小十四。她近日旧伤复发,每夜筋骨疼痛辗转难眠,不可再受地狱之火打扰。此外火灵指认我们就是盗窃心脏之人,这样一来母亲还得为谢氏虎族的名声烦忧……”
他们两兄弟都已是一千多岁的大妖,这件事得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能麻烦娘亲。
谢升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我是害怕小十四耐不住炼狱的高温火烤。他平日里不用功修习法术,到现在灵力还不及我十分之三,地狱那堆熊熊烈火,他如何承受得住。”
“受不住也得受。”谢楠看上去倒不怎么担心谢十四,“以后行走在外,受的苦不比在炼狱中少。”
“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磨难……”谢升说到这儿,忽然闭上了嘴,目光在书页上一处停驻,接着兴奋道,“十哥,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谢楠仰头:“什么?”
“《樊川鬼物志》中有鬼志、物志两卷。我竟然在物志里发现了食人花!”谢升直接从木□□上爬了下来,指着画有有食人花简笔画的地方说,“十哥你看,原来阿仁以前长这样。”
谢楠顺着谢升的手指望去,看见了几行文字以及一张简笔残影。
“鬼域物志中有食人花的记录并不稀奇。”谢楠不理解他的弟弟为何能如此激动,“关键这书上画得太简陋了。若是没有那两枝荆条,光凭一株花茎加上一朵大大的花骨朵,我恐怕会以为画的是一株百合。”
谢升对那几行文字做了个总结:“其中记载道,约莫在九百年前,樊川曾有食人花在曼珠沙华花丛中出没,一位有缘人曾有幸窥见了食人花的模样,凭记忆画出了食人花的草稿。”
谢楠对此表示怀疑:“没头没尾的……这位有缘人如何知晓它就是食人花的?”
“尚不清楚。”谢升摇摇头,“等解决了小十四的事情,我再同阿仁回藏书阁找找有关食人花的相关书籍。一千年还是太遥远了,但愿能有几笔近百年的记载。”
“食人花乃曼珠沙华近亲,我们到时可以去鬼界询问那些已经修成神识的曼珠沙华,兴许他们会对食人花有印象。”谢楠环视四周,发现鸢室仁已经不见了,便问,“那位小花神去哪了?”
“收成的日子马上快要到了,他赶回去将琼浆灵草送给了鸢首村村民。”
谢升拨开窗子,望见山崖角的那棵破石劲松染上了一层夕阳残红。落日已经漫入远山,余晖洇入了天边的云彩。
“我的传信竺还在他身上,他快回来了。”谢升将木□□挪到了墙边,“十哥,咏川还在天砚山吗?这一个时辰都没看到他的身影。”
“咏川可能在山上吃树叶。”谢楠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我不让他跟着我。”
谢升凑到谢楠身旁,直接抢走了他十哥手里的茶盏,一口喝完:“咏川倒是十分喜欢和你处在一起。我还记得,他说他把你当恩人,因为你是林坡冉的恩人。”
“谁知道这只食铁兽在想什么。”见手中空空,谢楠装作愠怒地觑了谢升一眼,转身道,“走,跟我去祠堂烧柱香。我已经许久不曾和兄长们交谈近况了。”
“好。”谢升赶在谢楠身前推开了门。
门外的山野清风冲淡了屋内袅袅檀香。
“希望他们能在天上保佑小十四渡过难关。我的弟弟们总是不让我省心。”谢楠瞥瞥谢升,随之眼里的苦恼又添了半分,“还是妹妹好……可惜从小一直玩到大的妹妹已经嫁人了,等过几日了结此事,我就去愚公峰瞧瞧她,再给她带一串秋千。”
谢升哼笑一声:“十哥你也太小看蝶王了。蝶王那什么秋千没有,怎会需要你劳心费力专程带去。”
谢楠不答话,只低垂着眉眼,边走边敲他的折扇。
被妹婿抢走妹妹的滋味有多不好受,他弟弟谢升如何能懂得。
待最后一抹落日余晖消失在远山尽头,天砚山上彻底寂静了下来。
近日天砚山宾客稀少,到了夜晚更是清净。山上唯二能将这气氛闹腾起来的外人,就要数闰元和闰深了。
静度道长以在外研习为由,将两徒弟丢在了天砚山,想让他们沾染几分谢氏虎族的侠风义骨。闰元闰深必须在这段时日里跟随虎族儿女一道,上学堂修文习武,过那些俗家弟子的生活。
此时闰元正坐在石潭边,听着叮咚泉水声,他在帽前燃起了一团亮光照明,诵读师父临走前布置的《南华经》。
川蜀之地喜食椒,连修道的乐山派也不例外,二人不好意思麻烦天砚山为他们改变食谱,决定自己烧饭吃。
于是前往灶房烧饭的任务便落在了师弟闰深身上。
闰深烧饭去了,清澈的石潭边就只剩下闰元一人。他靠坐着一块假山石,读着读着眼皮子扑扇着耷拉下来——撑不住,要睡着了。
“形固可使如槁木……而心可使如、如死灰……呼呼……”
一道轻鼾声断断续续地响了起来。闰元躬起后背,垂下额头,呼噜打起了盹儿。
忽然,在他身边的草地上,传出了窸窣一片的动静。闰元睡得浅,这一点风吹草动足够将他这个修行多年的道士惊醒。
他迷糊地向四周扫视,竟看到了一只蹲坐在草地上的黄猫。
闰元立即不困了。他对黄猫起了兴致,喊了一声:“咪咪。”
黄猫驼起背部,闭起了眼,尾巴绕到了两只小馒头似的前爪上搭着。它背对着微波粼粼的潭水,额头上是一圈左右对称的狸花纹。
“咪咪。”闰元伸手摸了摸黄猫浑圆的后背。
手刚一碰到背部最顶端,黄猫的身体便打了个抖。它耸起耳,睁开眼,斜视过来。一看是闰元,便复又闭上眼睛恢复到了原状。
“我知道你是个小妖。”闰元在它头顶轻轻说道,“但我的剑没有响,就说明你是一只对我没有威胁的妖怪。”
他在黄猫两耳之间的花纹上捋了一捋:“你的脑袋既圆又鼓,分外可爱……欸?我怎么看你这样眼熟?”
闰元来回打量了黄猫一圈,可又说不上是哪里眼熟。
黄猫自顾自地蹲坐在那睡觉,对他的自言自语丝毫不理会,就好像当他是潭边的一团空气。
“算了,反正狸花猫都长得差不多。”
石潭中央围着一圈荷叶,一枝花茎从中挺拔而起,冷红色的莲花盎然绽放着,有淡雅的香气徐徐飘来。
旁有水鸟啼叫,偶尔可以听见“啾啾”几声清丽的声响,几丈远的地方有从茂密矮树,知了一阵一阵此起彼伏地嗡鸣着。
《南华经》被闰元弃之不顾,孤零零地躺在石头缝里。
闰元一手摸着猫头,一手撑在草坪上,心想若以后能过上这种恬淡的生活,这辈子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日后他须得心无旁骛地修道,才能抵达这样安然的境界。
水色倒莲清,蝉鸟吱不知。
今夜闻天意,何日见芙蕖。
他见黄猫对他并不排斥,便将它抱入怀中,蹭了蹭它背上的毛。
“天砚山的山水宜人,养得黄猫毛发柔顺,摸起来也舒服得很。”闰元眯起眼,口无遮拦道,“听说过养猫的,怎么没听说养食人花的……因为猫可爱,食人花凶残。”
就在这时,他感到手背一痒。
他甩甩手臂,睁眼一瞧,随即叫出了声:“啊!——”
原来爬上他手背的是只半个巴掌大的蜘蛛。
毛茸茸的蜘蛛站在人猫中央,似是还打算继续往他身上爬。
“啊!救命啊!”闰元一个蹬腿跳到了假山石后面,屁股跌坐在石潭里,下半身彻底浸湿了。
闰元喊道:“师弟……师弟!快来救我!”
可惜师弟远在灶房,根本听不见他的呼救。
闰元牢牢扒着假山石,指甲盖瞬间没了血色。
那黄猫不知何时已经起身了,端坐在那儿,朝闰元躲藏的方向打量着。它舔舔嘴巴,躬下身来碰了碰面前的蜘蛛。
蜘蛛眨眼间不见了。
闰元吓得唇色发白,眼皮打着轻颤。还未来得及爬起来,就听见蝉声密集的地方来了一阵脚步响动。
“你在这儿啊。”
谢升抱起黄猫,在它脑门儿上迅速亲了一口。
“走,我们回去。”
黄猫乖巧地蜷在谢升怀里。
不一会儿,一人一猫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矮树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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