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遐按住他:“不要急,应该在后面。他们应该会在后面重新录一段告诉我们第二盘磁带的讯息。”
“那么……”趁着这个空隙,孙正提出憋在心里的疑问,“你哥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路遐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孙正指的是那一句“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却觉得嘴里十分苦涩,有些说不出口。
“是什么?”第一次看见路遐这种表情,孙正越发好奇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路遐一边说着,一边将磁带按停,“高乐天他家原本,应该是一对双胞胎。”
“双、双胞胎?”
“入穴的,肯定不是高乐天。”路遐郑重地说,“在这盘磁带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听到那个孩子的声音了,但是在这之后他们还收到了高乐天的照片,也就是说,入穴的……是另一个孩子。至于鬼娃什么的说法,当然都是那个医生的胡扯。”
所以,那个在走廊里奔跑着的,那个在门口难过□□的,那个在窗台留下脚印的和那个躲在桌子下面挠着严央脚的……都是一个孩子。
三年前,和高乐天一起来医院的,除了他的爷爷,还有他的双胞胎兄弟。
所以,当听到那个护士讲起高乐天的时候,他才会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
他爷爷牵着他出来,那孩子还对她笑了笑,说;‘护士姐姐好!’
这个乖巧懂礼貌,又漂亮的孩子,本来就不是高乐天。带着他的爷爷滚下楼梯摔死了,他在那一瞬间就入了穴。护士亲眼看见他消失,却误把他和后来出现的高乐天看作了一个人。
“高乐天呢?他每年这个时候都来医院?他妈妈呢?怎么也一点不提起?不问问这个孩子?”
路遐摇了摇头,说:“也许是ptsd?还是创伤性失忆症?当年的事,谁也不清楚,他妈妈或许问过,再也找不到了。在这个孩子面前又不能提起,这家人失去了一个老人和一个孩子,实在很可怜。”
“难怪他妈妈那么骄纵高乐天……”
“至少那个孩子的一部分,还活着,”路遐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他脑海深处的某个地方……那个孩子呼唤着他,在每年的这个时候……”
他大概在找他玩吧。
消失在三楼走廊的孩子,茫然无助地呼唤着爷爷,在走廊里来回奔跑却只有黑暗和恐惧,找不到出口。拉着他的手向楼梯飞跑的,也许,也只是想找人玩的那个小男孩……一个人在这个医院,日日夜夜,是怎么度过的?害怕?孤独?楼梯,走廊,窗台,入穴后的残影?现在,又躲在哪个角落呢?
另一个孩子呢?躺在床上,吃着零食,看着动画。是不是在普外三室的门口,他弟弟一直都在等着他,等着他来和他一起玩……
“你哥哥原来都知道啊。”孙正感慨一句。
路遐望了望昏暗的天花板,然而又能怎样,即使是路晓云,也毫无办法救出这个孩子。
他又转头望向孙正,也许很多事情,如何勉强,结果也是一样的。
那么,他们的结果呢?
似乎每解开一个故事,他们总会不自觉地陷入一阵沉默。
故事背后的每个人,他们也许都下意识地代入了自己的影子。自己也会像他们那样最终、永远留在这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多少年后,偶尔有人撞见自己的残影,惊吓一番罢了。
“我们……”孙正顿了顿终于开口,“听一下磁带吧。”
他按开了磁带的播放键。
路遐靠得很近,他看着孙正没在阴影里的侧脸,几乎是捉摸不透,周围大块大块的黑暗,似已蠢蠢欲动。如果有一天,眼前的这张脸,终于被这黑暗完全吞噬,也终于变成了那样的东西……他能做什么?
心里竟然开始慌乱和紧张起来。
磁带在复读机里转着,声音逐渐传了出来。
一串英文之后,一个声音传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声音。路遐和孙正都一愣。
是个女人的声音,年轻,干脆,连噪音都很小。
“路晓云,严央,第二盘磁带我拿走了。里面有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谢谢你们为了我的事去调查四楼那个房间。但是我并不想你们为我冒险。我听了你们的磁带,我也知道这个医院有问题。请向我爷爷说一声抱歉。”
孙正和路遐对望一眼,同时明白,是刘群芳。
她拿走了路晓云和严央的第二盘磁带,却把第一盘留下了,并录了一段自白在里面。
看来第二盘的内容应该是和四楼中医室相关的磁带。
不知道路晓云和严央得知之后会如何反应?
“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相信过我的爷爷。我从来不相信鬼神,我相信人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为什么要臆想出一些东西来左右自己的命运呢?老人就是迷信,我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看到了她,为什么她这么努力,最后换来的都是嘲笑呢?人害怕鬼,敬畏神,到头来,人就连人自己也无法容下。你们所说的那种方法,我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即使像你们所说入穴什么的,不用来找我,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对爷爷来说,我坚持的事情,他也没有让我放弃过,不是吗?
“高乐天的事情,你们不要再查了。其实大家都知道那个孩子的事,他妈妈当年闹事,医院已经封锁了消息,没有人会告诉你们实话。你们提到的什么邪门的什么东西,我想我大概知道一个。二楼化验室里面有一盆吊兰,据说是当年院长亲自操刀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病人送的,此后有的医生手术前会去那里沾沾运气,没有人敢随便搬动它。但是……晚上千万不要去,小心。
“对不起,骗你们去看那个演唱会,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应该不大能见着你们了……帮我和爷爷说一声:我很想他。”
磁带转了一转,咔的一声,终于走到了尽头。
孙正若有所思地说:“这也说明了,为什么你哥哥在的情况下,刘群芳还会入穴。她从磁带里听到了穴的秘密,用演唱会支走了他们两人,自己跟着李婷她们去调查了这件事。”
路遐点点头。
“所以……我们应该去二楼化验室看看那盆东西。”孙正说着,手又一次下意识地抚向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印迹。
他心里仍然有阴影。路遐注意到他的动作。
路遐突然笑了起来,一拍孙正的肩,说:“好。那我们先看看地图,我们至少离我哥哥他们越来越近了!”
孙正被路遐拍得差点撞上桌子,心里一面有些忿忿,一面拿出地图,摊开来。
两个人的目光同时停在了地图上,呼吸好像都被黏住了。
晚上千万不要去,小心。
“咳,”路遐率先打破沉默,“只是一盆吊兰,就算我们在这种情况下去,问题应该不大……所以,应该不必太担心。”
明显,完全没有说服力。孙正心想。
“可是,”孙正看向路遐,“不论二楼有什么样的东西,都很危险,不是吗?”
就像这个三楼一样。
“我们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路遐苦笑着问。
孙正回以同样的苦笑,他拉起路遐,没好气地说:“走吧。”
路遐毫不迟疑地就整个人靠了过去。孙正被他的重量压得一晃,却没有注意到那一瞬间路遐看着自己的脚黯然的神色。
烧伤……
路遐轻轻扯了扯嘴角。
他用手把裤腿向下拉了一拉。一手将复读机装在自己兜里,一手抄起手电,说:“走吧!”
孙正扶着他慢慢走到门口,两个人几乎是极有默契一个关了手电,一个拉开门。
门外空气涌入的一瞬间,孙正加快了步伐,路遐也同时打开了手电。光芒有些刺眼,两个人凭着记忆朝着楼梯方向快速走去。
孙正感觉到背上那个人的重量,很重,但是,很可靠。
终于适应电筒光芒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孙正向下迈了一步,整个医院都浸没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之中,连之前老张老毛的脚步声,也完全消失了。
“对刘群芳来说……那件事就那么重要吗?”他突然问道,“她难道不会害怕吗?”
路遐一怔。
“你呢,路遐?”孙正转过脸,仿佛笑了一笑,“我好像也没有见你怎么害怕过。”
路遐没有说话,搭在孙正肩上的手却抓紧了些。
孙正似乎也不期待有什么回答,刚才就似乎是一番自言自语,他借着路遐照着的那道光,沿着楼梯慢慢地向下。
阶梯上深深浅浅的光晕里隐约看到阶梯发白的颜色。
那几乎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一点颜色了吧,就像现在和自己在一起的这个人,那也几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听见的另一个心跳了吧。
“其实……”路遐突然开口了,表情全都淹没在黑暗里,“一件事,一个人常常都是莫名其妙就变得很重要的。如果,你突然意识到一个人非常重要的话,就会开始觉得害怕了……”
他停了一下,明明很小声地在说话,孙正却觉得那声音很紧,抓着自己,像路遐抓着自己肩膀的手。
还有温度。
“同样是喜欢一个人,刘群芳其实很害怕,”路遐说着,眼睛看着孙正,有些亮亮的,“我比她更害怕,孙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