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嗒。
路遐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窗台,眉头微微皱起,偶尔抿一下嘴试图湿润一下干燥的嘴唇。
孙正没有打断思考中的路遐,他低眉看着玻璃窗后的一片漆黑同样若有所思。
“我们……大概是能推断出刘秦和前院长的关系的吧,”路遐近似自言自语地说着,“刘秦是随阴人,虽然我不知道随阴是什么地方,但想必是个极其偏远的地方,我们是不是可以由此猜测刘秦和大家的生活习惯什么的是有一定差异的?”
孙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你大多数“推理”不都建立在猜测上的吗?是非对错也全都无从对证,反正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再结合刘秦在医院的处境来看,她一直都是受到排挤的人,因为她是从一个偏僻地区来的一个孤僻的人,格格不入,不合群……这些都是能想到的,”路遐的语气转折,“但是,你看,对她来说,有一个人是不一样的。”
“陈志汶?”
“是的,从他们当年传的字条来看,关系应该还相当不错,但好像也就仅止于好朋友的地步啊,对刘秦来说,这也许就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不,也许陈志汶就是她的初恋……”
孙正扬起了眉,似乎终于提起了兴趣。
“是啊,如果是初恋,而且是唯一的恋爱,这一切都很容易解释了,”路遐恍然大悟的样子,“陈志汶在这个医院呆了多久,刘秦就呆了多久,陈志汶对她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是他做了院长,娶妻生子,过得应该说是志得意满,刘秦是个傻女人,她就守着这个地方守到四五十岁,一个人来来往往的……也不怕寂寞……”
孙正笑了一下,但这笑仿佛是没有任何感情的:“她怎么不怕寂寞?她不是有只猫吗?”
“哦,猫,对,她唯一的陪伴就是那只猫,对着猫说话,跟猫一起散步,看起来挺快活,但是看着猫想着另一个人的滋味那也是苦上加苦……”路遐一阵感慨,“这只猫,后来也离开她了。”
孙正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身后那个他们起开地砖的地方。猫变成人,人变成猫,刘秦这个女人是不是有过这种疯狂的想法?
如果这只猫有一天突然变成他就好了。
如果他有一天突然变成这只猫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想到这里,他身体突然一震,这只猫的身上,这里曾经埋过的四根骨头上面,是不是满满地刻着的都是这种想法?
她有没有想到,有一天,她的猫真的变成了一个人?但即使是这样的一天,那个人也仍然不是她想着的那个人……
“猫死了之后,她把那只猫的四根骨头和那些她一直收藏着的字条埋在她办公桌下的一块地砖下,像什么宝贝一样每天紧张兮兮地守护着,”路遐继续皱着眉头编造着刘秦的故事,“吊兰只是单纯的因为和院长有关系她才把它放在旁边,但是这个猫骨头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古怪?”
“这个刘秦,是不是,”孙正顿了一下,似乎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会什么巫术之类的?”
路遐看了他一眼,迟疑地点了点头:“有道理,为什么我哥哥第一眼看见这个猫骨头也这样紧张呢?他肯定是认出了什么东西,他既然说四根猫骨求姻缘,想必这四根猫骨头也确实有点什么奇怪的作用。”
“所以小田当时碰到这块地方的时候,她才会警告小田,这个猫骨头没有带来姻缘,反而带了一些邪门的东西。”孙正顺理成章地补充下去。
就在这个时候,刚才一直转着却没有任何内容的磁带咔地一声走到了a面的尽头。
路遐一边无意识地抚触着复读机,一边继续分析:“我哥哥从小田的事情中看出了古怪,又跟着调查刘秦这么久终于找到了问题所在,他肯定从这四根猫骨头中读出了刘秦会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而且……他的预感很准确,这个医院的问题跟医院高层脱不了关系。”
所以他和严央提前埋下了这么多线索,留下了这么多证据。如果他们进行顺利,那么应该是准备在解决问题之后把证据都提留出来对医院采取行动的……
但是,这些磁带一直留到了这么多年后的今天,医院的问题也一直留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
难道……中途出了什么问题?他们最后没能取回这些证据,只能把线索留给后来的人?
这一任的院长又怎么会知道这些资料这些人?他和陈志汶也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刘秦是在陈志汶的示意下……”路遐说着说着,逐渐被心中隐隐升起的不祥的预感占据,停止了动作,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路晓云,你可不要吓我……我对你期望很高,很高的……
你这个做哥哥的,你从小时候不陪我玩,不给我抄作业,讲话不有趣,没带过大帮哥们儿回来让我见识,也没带过漂亮的女朋友回来让我羡慕,你唯一能让我崇拜的就是这点了,你千万不能让我失望……
不,当然不会,路遐甩了甩脑袋,似乎想甩掉这个念头,路晓云当然是无可置疑的,这点过去现在将来都不会错。
“你说陈志汶示意刘秦做什么?”孙正等了半天没等到路遐的后半句,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路遐回过神来:“假如刘秦会点什么奇怪的东西,我说假如,然后陈志汶利用这一点,让她干了些什么,导致了这个医院的穴的气场出现了问题呢?”
“让她干了些什么?难道说她还能让人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不成?”孙正十分质疑。
“我也没那么说,但是总是有可能的啊,如果我们把当初这个院长做的那个手术联系起来,不,我们如果在档案室就好了,这些资料应该很容易找到,”路遐对于无法探知背后的秘密感到遗憾,“不过,现在的关键还是继续听磁带,怎么出去才是要紧。”
他拿出磁带,翻了一面,又警惕地望了望四周,暂时还没有任何特殊状况出现,只是脚上冰冰凉凉的感觉似乎在向上爬。
他想到跟这个事件有关的刘秦,抱怨了一句:“刘秦这个女人啊,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可恨?”孙正提高了音调,“刘秦可恨吗?她一开始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路遐按下播放键,磁带转了起来:“我承认,她的出发点并没有错,她也许只是被利用,但是……”
似乎并没有在听路遐的回话,孙正很快地接着说:“为什么任何一群人,哪怕只有三个人,都总会去排斥另一个人呢?”
“因为,”路遐迟疑了,“即使文明社会鼓励差异……”
孙正看了他一眼,浮出一丝笑意:“文明不过是人披的一张皮,你知道为什么吗?”
路遐第一次从孙正笑着的眼睛中读出了冷漠,他闭上了嘴不说话。
“因为害怕。”孙正笑意未减,“没有比害怕和羞耻更有力的武器了,因为与自己不同,所以感到害怕,因为害怕所以用排斥让他感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是一种羞耻。”
路遐移开了视线,目光停在了孙正握紧的拳头上,攥得很紧,手腕上的那道黑手印都几乎张开来。
路遐忍不住想去收拢那道惊悚的手印,微微探出了手,抚了上去。
几乎是立刻感到了手上传来的另一个人柔软的温度,孙正的握紧的拳头渐渐放松了。
磁带里也开始有噪音出现,滋滋响着。
“不好意思,”孙正的语气忽然缓和了,“说太多了,听听你哥哥他们怎么说的吧。”
路遐轻轻收回手来。
“嗯。”
走廊里空空荡荡地响着两个人急促的脚步声。
依照磁带第一面的情况来看,现在两个人应该是从化验室出来的返回途中。
复读机随着主人的步伐左摇右晃地不时擦到衣物,发出巨大而难听的声音。
“路晓云,”主人终究是耐不住好奇说话了,“随阴是什么地方?”
旁边那个人的脚步罕见地顿了一下。
“给我讲讲,随阴到底是什么地方?哪个省?云南?江西?听刘秦的口音应该是南方的……”严央没有放弃追问,“神神秘秘的,那个地方有什么稀奇的?坐个飞机火车,再开车总能到吧?”
“随阴,”路晓云低沉的声音从磁带那头传来,“是最接近大地之穴的地方。”
“大、大地之穴?”
(路遐和孙正几乎同时转头想问什么,两个人又同时面对面欲言又止。
他又怎么会知道什么大地之穴……两个人心里同时想着。
“你之前说过,每个城市都有一个穴?”孙正终于开口问道。
“没错。”
“那么大地之穴……又是怎么回事?”
路遐摇摇头,又露出犹疑的表情:“我猜,那就好比说是,最接近黄泉的地方。”)
“我不知道在哪里,因为去过的人就没有几个能回来的。”路晓云在磁带那头接着说道。
“竟然还有你都不知道的东西吗?那你怎么一看见猫骨头就知道她是随阴人?都没有人回来过那你怎么知道这个地方的?”严央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语气里立马充满了怀疑。
“刘群芳的爷爷在江西的一个穴里见到过关于随阴的记载。”路晓云这次出奇直接地回答了他。
“江西的一个穴?有记载?”严央吃惊地叫道,咽了下唾沫:“那、那我们要怎么办?”
路晓云没有说话。
“你看我干什么……我怎么知道怎么对付什么随阴人……”严央吞吞吐吐地应付着路晓云的沉默。
“把问题引到她身上,她会替我们解决。”路晓云说着,声音在走廊里低低地回荡,如同夜的漆黑一般沉着而难以撼动。
“我懂了!”似乎接受到路晓云带来的那种绝对的信号,严央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们要设个局,让她以为自己也陷入了这个医院的困境,她为了解决自己身上的问题,自然就会去解决这个由她带来的麻烦!”
“不在她身上。”
“那在谁身上?”
“陈志汶”
(“陈志汶。”路遐在这头低声道,几乎和路晓云同步。刘秦最看重的是陈志汶,那就从陈志汶下手。
孙正从路遐的侧面的表情也能读出那带着鼓舞和激昂的闪光。路遐隐隐约约在期待着什么,而这种期待仿佛这一刻在他哥哥身上已经看到了,已经实现了。
两兄弟身上果然流着相同的血液。在这样极端的连生命都不能确保的情况下,他们也随时能因为未知、神秘和谜题而兴奋而散发能量。
也许这也是为什么这一瞬间,孙正从路遐看到夜晚的星光般渺茫却难以磨灭的明亮的光彩。)
这是路晓云对刘秦的宣战。这也是在穴的困境下,路遐和孙正第一次从处处受困的被动找回了主动的感觉。
那条走向出口的道路,路晓云正在为他们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