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查良被对方请上这牛首山上的郑和庙,不理不睬已经多日。
查良知道是对方在消磨自己的气势,干脆淡然处之,只是离开江宁城己有多日,老管家不知这几日城中的变故,久了难免心焦。
“不知……六爷愿意何时面谈?”查良强忍心头怒火,低声问道。
“你问六爷,他忙着呢!”韩方不冷不热道。
江南查家盘踞江宁百年,历来一家独大,先不说老管家之处人态度,平日里,外人别派上门求助时,查家负责接待的奴才们倚着主家的气势,总是:话难听脸难看,江湖中人对这种嚣张也是无可奈何;老管家查良自代言主家之日起,何尝受过外人半点脸色。
“左拖右拖,这……便没有了会谈的诚意了。”查良起身,作势拂袖而去。
“老管家若等不及,慢走不送。”韩方慢慢道,脸上没有半点挽留之意。
一时场面尴尬。
二人都是心生七窍,俱是俗人之中的精怪,几日来互相斗尽心机,难免惺惺相惜,查良偷看,韩方自信满满,便如赌场对弈,似手这位‘灭三门’摸透了自己的底牌,老管家不露声色,其实心中一凛。
江南查家倚重者,朝堂之上,查家广结善缘;江宁城中,朝庭特许:江宁知府一职由查家指定人选;协防方面,丢开乌衣铁卫不讲,明有雪枪卫队死士,战力堪比‘阴兵’,暗处隐身高手无数……说句大不敬的,江宁便如同江南查家安插在金陵一角的国中之独立王国,铁桶江山一块。
查良再看韩方时,老眼之中目光扑朔。
“谢谢亲人查七七,经由他一折腾,如今,你主家的雪枪卫队很快就要化为人狼了。”韩方笑道。
“然后呢……”查良脸色变灰。
如今情势,府内与查七七查战多次接触的,皆有传染可能!
更可怕在于,做个不甚贴切的比喻,小小蝼蚁中了狼噬毒,只要经过三重变异不死,它实力暴增,可以击倒大象!
乌衣巷内,雪枪卫队的死士们本来自身力量强大,中了此毒之后,便立刻成作人狼,铜皮铁骨冷血嗜杀的人形恶狼,可谓无坚不摧。
“韩先生的意思,将来荡平乌衣巷的,不是外人,而是自己无心制造出的人狼!”查良说完,不由打了个寒战。
“对,如今的狼噬毒只有天台山主龙鳞白一人可治,他若再不出手,你主家的乌衣巷……便完了。“韩方得意道。
“解毒的是点,龙鳞白之毒散出去的,却是面!所以说怎么去救,查家凭一己之力都救不了整个江宁城了吗?”查良道。
“更有趣的是,因为龙鳞白只给了你主家两粒药丸,却真的救了两个人,江宁百姓都看到了,却没有办法同样得救,这些人的人心就会像这些狼人一样,肆意恨你主家,恨不得咬死天下姓查的,以求同归于尽……这一手着实是漂亮!”韩方得意又道。
“也就是……要死一起死吗?!”查良自语说。
“人,一旦不怕死了,想尽一切办活求活,便不会讲什么伦常道义……什么可怕事情,都会在这个月圆之夜发生!”韩方语重心长道。
“六爷何时愿谈?!”查良急道。
“等通知……”
韩方说完,起身就走,等查良丢开自身矜持,抬起头时,早不见对方踪影。
查良长叹一声,右手在石案一撑,尾指上的长指甲看准石面,一阵极为尖利的声音响过,引得韩方偷偷回转,见查良已写了一个“黄”字。
韩方心中一凛,“老东西果然有些手段。”
要知道屋子里的石桌石几俱是顽石凿成,指甲再利,不能与之相抗,沾之便要断裂。
查良心中悲苦,只见他行指如飞,越写越快,但见石屑纷纷而下,须臾间用指甲在石桌上写完几十字。
韩方倒背双手这才走了进来,道,“刚柔相剂、气势不凡,老管家写得好。”
但见指甲入石,字字龙飞凤舞,却仍然笔力雄健,功力可见一斑。
韩方喃喃道,“黄什么,哎呦,字认得韩方,韩方却不认得字哟。”
查良本想以此绝技压住对方气势,却不想又碰了个软钉子,吐一口浊气道,“请转告六爷,只要风雷堂就此收兵,江南查家愿意出黄金万两,良田百亩,另加房舍十套。”
韩方笑道,“不知道这算是赠送?还是赔偿?”
东西虽然是要送出去,查良却仍然要保住主人家的体面,他沉声道,“赠。”
韩方双掌互击,道,“江南查家果然是大手笔,如果是赠送,我可以代六爷收了。”
查良道,“那……收兵之事?”
韩方一怔,道,“送这些东西,原来是要求着我们收兵,这么大的事情,韩某不敢决断算了,算了,不要了!”
查良闻声一颤,脸色阴沉道,“你们不要太过份了!”
刚才的条件,十分优厚,换作是任何一个寻常门派,只怕几代人也挣不到这份产业,韩方竟然随口拒绝,查良眼皮一跳,暗暗中动了杀机。
查良一字一句道,“·你们如此张狂,眼中还有王法么?”
韩方卟哧一乐,道,“江宁百姓见到的,都是查家人作恶,依王法,先被收拾的,也应该是你们查家人。”
查良想想确实如此,就算当场杀了一个韩方又有什么用处?
“这条件也算丰厚?”韩方阴阴笑道,“老管家莫要忘记了,当年六爷的爹是怎样死的!”
查良叹道,“郭轩辕……可是玉非寒杀的。”
韩方也叹了口气,道,“这个我不管了,反正是六爷说的,我们就是要这么过份,不好意思了,老管家。”
查良忍了又忍,方正挤出一张笑脸,道,“可有回旋的余地?”
韩方不急不慢道,“办法倒是有一个……”
查良急道,“请韩先生指点。”
韩方冷冷瞥了一眼,道,“不知道老管家有没有听说过冰种玉人?”
查良摇了摇头。
韩方阴阴一笑,道,“安南陈朝的金人,这应该知道吧?”
查良脸色一惨,前元时期,蒙古第二次征陈朝越南,蒙古失败,陈朝皇帝拒绝亲自到大都觐见蒙古皇帝,但陈朝皇帝迫于蒙古势大,赔了一个与皇帝等高的金像给蒙古人表示臣服,蒙古就此作罢。
堂堂江南查家怎么可以臣服于人?
韩方补充道,“六爷法外施恩,与你家主查一清等高的金像不要了。”
查良偷偷松了口气,却听韩方道,“你们就用冰种玉料雕一座你家主查一清等高的玉像吧!”
查良忍了又忍,惨声道,“否则呢?”
“江宁城内,蛇虫鼠蚁,一个不留!”韩方看着查良,道,“老管家,你惦量着办……”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第二日,乌衣巷外的那些妇孺老幼。
乌衣巷外,静不得几刻忽然惊呼连连,查心桐忍不得,率众人出门应对。
闹事的妇孺本来就挤在一处,各种凄婉哭嗥,忽然,人群左右一分,当中走出一个赤足大汉。
这人中等身量,将满头卷发随意扎成条粗马尾,现如今这个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他敞胸露怀,偏生周身喷着热气。
他哈哈一笑道,“今日当值的,穿黑衣为查家忠心扮狗的小兄弟们,大家好,闵十三哥给你们拜个早年。“
乌衣铁卫们听着有气,冲出几人阻拦。
这闵十三,耳上,臂上,腿脖上俱是套满黄灿灿的铜环,行走之时,铜环互碰,叮叮当当颇是悦耳。
见人攻来,闵十三双臂一抖,猛然间暴涨几寸,突兀间,他将其中一个二百斤的乌衣护卫抱在手中。
乌衣铁卫出拳出脚围攻对方要害,闵十三轻轻松松将其中一个二百斤的汉子抡成风车,哪一边攻近身际,闵十三便先将手中的壮汉面前一挡,被擒的壮汉惊得面无人色。
各护卫们顾惜同僚安危,临时撤招,颇受制约。
眨眼间,闵十三挟住一人便冲到了查府正门,“兄弟,对不住了。”
他双臂一展,呼一声,将手中那个护卫胖大的身躯甩过了墙。
有眼力的识得,这闵十三的出处,他与那爱胡闹的铁无双当年行径类似,亦商亦盗,横行长江中下游及至东海,东赢扶桑国海域。
闵十三呵呵一乐,道,“奶奶个球,乌衣巷中的查姓人等,老子只敬查喜是位铁铮铮的汉子,老爷子横练十三太保,手中一只乾坤铁鼎,一人保得乌衣巷数十年平安。现如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此话极为刺耳,荆百里忍不住跨前一步,道,“无量天尊,闵十三小哥儿,你不好好在水上逍遥,到江宁凑什么热闹?”
“天下人管天下事,闵十三今日良心发现,替一班妇孺向查家讨个公道。”闵十三道。
他说话间,人群中又挤出数人,居中的是齐圆,韩方,及天台山主龙鳞白。
荆百里看住四人,一摸背后木盒,道,“无量天尊,你们四人是一起上,还是围殴,划下道来,贫道我一并接了。“
韩方轻摇扇子却不上前,口中道,“荆道爷剑术精绝,我等皆不能敌,只是凡事还需先讲个理字。”
“讲,本小姐先同你龙鳞白讲讲,前几日所提条件,我个个满足于你,才这一会,你又追来乌衣巷作怪,如此反复,天台山人有些太不要脸。”查心桐恨声道。
龙鳞白一笑置之。
“我来讲,我来讲,,查家盘踞江宁百年,旗下的银钩坊包娼庇赌,日进斗金,搜刮的全是江宁民众的血汗,对是不对?”闵十三把玩臂上铜环,道。
查心桐听得嘴角一撇。
“大家看,面前这位龙鳞白龙先生精于医理,擅解世间奇毒,查七七等二人中毒之时,银钩坊管事的不先请龙先生去施救,推讳搪塞,直至毒发……”闵十三说完,引头发嘘声一比
“第一位死的是位幼齿小儿,就是这么一位小孩童,凭对勤劳灵巧双手,在赌台上为查家赚下无数银两,只图个妈妈奶奶们衣食有望。现如今,尸骨无存不说,查家对着遗属们交待都没有一句,白发人送不到黑发人,怎不让人齿寒?“闵十三叹一声,黄衫儿的妈妈带着奶奶哭作一片。
“查七七毒发,咬伤多位客人,龙先生前去施药,匆忙间,他留下解毒红丹两颗,如今,抛开查家设赌讹财不讲,大家入场耍钱,不论输赢,底线还是要保住身家性命吧。”闵十三剑指查心桐及秦虎杖,道,“他二人,先将救命的红丸,尽着查家人吃了保命,“
一个老妪搀拐杖站出,道,“这意思,除了江宁城内姓查的算人,其余各位的性命皆不如猫狗了吗?”
老妪一语激得群情激愤,众女子们对着查府大门丢出臭鸡蛋一筐。
服侍大小姐左右的丫头不少,她们挡又不是,接又不是,只差没当场哭出声来。
唐虎杖默默的挡在前面,替大家接了臭弹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