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摧红走过很多地方,自然就见过很多人,他知道,人与人是完全不同的,如同大海中涟漪,每一个都不可能重样。
“唐虎杖真是个不错的人。”唐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玉摧红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发楞了。
这世上,有些人口蜜腹剑,有些人面热心冷,当然,也有些人古道热肠的。
唐寅无疑属于其中最诡异的一种,他与人交往,不但口才刁毒,而且目光中寒气森森,如同一只受过伤害的幼兽,时刻充满了对这个世间的敌意。
可是他自从看见唐虎杖之后,他的眼睛里,竟有了一种温暖之意。一种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到同类,才能找到的温暖。
只因为大家都姓唐吗?
唐寅自语道,“他本人姓唐,为什么却替一个姓秦的妹妹去报名参加花魁争艳?”
玉摧红干咳一声。
唐寅又道,“从他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们是旧相识,他为什么连招呼都不愿意跟你打一个呢?”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可能,一个人的胡子被烧了之后,面相也会随之产生一些变化。”
如今的玉摧红,辛苦留了几个月的小胡子被烧枯了之后,只好刮了个干干净净,留下一层暗青色的胡子渣子,让人看了不适之外又觉得好笑。
唐寅吃吃笑道,“非也,非也,师父大哥无论留胡子还是剃胡子,都一样吸引女人的注意,你始终是天下大多男人的情敌。”
玉摧红觉得这句话简直没法接下去了。
唐寅道,“既然讲回到女人,就又要重提那位姓秦的妹妹,唐虎杖这次是害怕了!”
玉摧红笑道,“他会怕什么?”
唐寅振振有词道,“师父大哥肯定跟姓秦的妹妹有过一腿!”
玉摧红闻言,只差没把一口茶从嘴里喷出来。
“唐虎杖捡了双师父大人穿过的破鞋还当做宝贝,所以带着她东躲西藏惟恐避你不及,谁知道,他躲在这人口百万的金陵城中,竟然还是让你们撞见,秦妹妹只怕又要和您旧情复燃。”唐寅越讲越是激动,苍白的面容上,起了一层红晕,胸膛也开始急促而剧烈地起伏,道,“呜呼哎哉,可怜唐虎杖,又要被你们这对狗男女抛出局了。”
在江宁城的时候,自己与秦宛儿只能算是相识,至于关系,连八字都没有发生过一撇,却要被唐寅先入为主地认定为“一对狗男女”,玉摧红实在有些哭笑不得,只好低声道,“人家秦宛儿是星月教圣女,冰清玉洁,你莫要信口雌黄,污了女儿家的名声。”
唐寅道,“西域女子本来比中土开放,一旦她真的动了情,可以直接扑上来,先玷污了师父大哥的清白再说。”
玉摧红懒得与他斗嘴,叹道,“对,对,暂时只保留在精神层面,精神层面。”
“所以你们还是一对狗男女!”唐寅眼珠一转,小声道,“师父大哥现在要求我合作了。”
玉摧红道,“求你作甚?”
唐寅挤眉笑道,“女人参赛,哪一个不是奔着夺冠而来,本届评委只有区区六人,你我如果暗中合手,这两票可以将秦圣女轻松推入八强。”
玉摧红叹道,“秦宛儿又不丑,她为什么不凭自身的实力去抢这个奖项呢?”
唐寅道,“此举若成,男人必然夺获女子的芳心,……放心,我懂做的。”
玉摧红道,“如果是那样……你唐虎杖兄弟怎么办?”
人影一闪,去势如箭,唐寅这一次溜得比兔子还要快。
茶馆本来就临河不远,趁着大家午后休憇,刮干净胡子的玉摧红负手而行,抬眼时,已经到了秦淮河边。
春草初生,野渡无人,河面上烟波荡漾,风帆点点,远处仿佛还有人在唱着渔歌。
白日的秦淮河确实与它夜间的纸醉金迷景象有着天渊之别。
玉摧红雇了一条小舟,匆匆耳语几句,舟子识途,很快追上一条画舫,因为彼此间都是熟悉的,玉摧红正好一步步缘着放下的绳梯登上画舫。
画船舷高而视野开阔,又一片不同江天。
听人有人诵诗:“
往往花移色,交交鸟换鸣。
云将京国远,水别卫河清。
高啸迎风转,低眠看树行。
殷勤吴郡酒,还得此时情。”
回廊外,雕花栏前,祝枝山手扶栏杆,迎风而立,他扶着眼镜望着远处河岸边的几竿修竹,心里像是有许多心事。
所以玉摧红静静地陪着他站了许久。
祝枝山道,“今天,岳丈唤我去过他别院中的铜雀台。”
玉摧红当然知道,自从岳增讲错了某句话之后,直接引发了祝枝山的“银荒”,导致他们之间友好的翁婿关系便急转直去,祝枝山己经不那么喜欢这位岳丈大人了。
祝枝山眼中发光,道,“铜雀台上,我看见了一个女人!”
玉摧红忍不住差点笑出声来,以祝枝山的色心色胆,不去盯着女人看,难道会去注意一个男人吗?
祝枝山惊叹道,“媚骨,师父大哥,你知道有一种女人天生媚骨吗?你只要见了她,只觉喉头发干,一股热力自小腹间升起。”
玉摧红微微一怔。
祝枝山兴奋得如同初恋中的童男子,娇笑道,“就是,既算她蒙住了头,背对着你,只要她有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你都会觉得,她的每一处肌肤都在向你招手,向你微笑。”
玉摧红黯然道,“如果饿上三五七天,再看见一大盘又大又多油的蜜饯卤酱肘子,我也会觉得,它在向我招手,向我微笑。”
祝枝山气急败坏道,“师父大哥,你怎么就变得不懂了呢……?”
玉摧红点点头又认真地摇一摇头,关于男女之间的那点事儿,他不想也不愿意去懂得太多。
祝枝山道,“我岳丈新近聘请了一位近身女侍卫。”
十五卫敢于火烧寒山寺,倚仗的不过是主家岳增的财势,这样作派便让人对岳家人更无好感,也是顾虑到岳增始终是祝枝山的老丈人,祝枝山却是个不错的朋友,玉摧红只好敷衍地点了点头。
祝枝山道,“那女子对我岳丈百般将就,只为了要参选本次的花魁争艳。所以为帮助这女子实现梦想,岳丈先找到了我祝允明。”
大家刚才己经见识,如今走捷径必须要先打动评委,玉摧红迟疑道,“你这么去帮着岳丈去哄着别的女人开心,不怕嫂子岳珊珊知道了,会大发雌威?”
祝枝山昂首道,“孝顺的儿女都知道兼顾老人家的精神生活的,俺岳丈与鱼婵姫只算一段露水姻缘,又不会娶进门,怕什么。”
玉摧红偷偷一惊,道,“鱼什么?”
“那女子高鼻蓝眼,混血气质,鱼婵姬呀。”祝枝山耐人寻味地看了玉摧红一眼,阴阴笑道,“你跟她之间,没有什么不正当关系吧?”
玉摧红白眼一翻,叹道,“只差了那么临门一脚,错过了。”
祝枝山陪着他惋惜一叹,转口道,“还好,你不是我岳丈的连襟。”
玉摧红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祝枝山笑道,“既然你们之间没有了那一层特殊关系,祝允明便好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