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向而来的阳光如同玉屑,洒在天机明镜先生的肩膀和两鬓上,他两鬓上的白发每根都反射着光茫,幸好,阳光就代表着希望。
只因为此处最高,视野格外开阔,封铃舞手搭凉蓬,数百丈之内的金陵市井景象尽收眼底。
玉摧红本来是一个人静静的坐在那里,显得那么愉快,那么平静,封铃舞忽然冲了过来,一扯玉摧红的手,指着远处笑道,“啧啧啧,瞧见没?”
抛开生意层面上的争执,封铃舞始终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小小惊喜面前,她便巧笑嫣然,那笑容,温柔得就仿佛是可以令冰河解冻的春风。
玉摧红静静盯着这笑容,似乎又有些痴了。
封铃舞笑道,“我是让你看着下面,瞧瞧你的老相好。”
玉摧红略略看了一眼,微微一错愕,道,“她……怎么也来了?”
封铃舞拍手笑道,“感觉够不够惊喜,够不够刺激?”
在这个说大不小的金陵,交集过的男女总有可能在某一天还会重逢。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刺激是够刺激,惊喜吗……倒很难说了。”
祝枝山本来是一个充满好奇心的人,所以他好容易擦干净水晶镜片的汗渍,又好容易挤进了二人占据的雕窗中间。
楼下不远处有一处酒肆,酒肆外有一面刷得雪白的画壁,如今,画壁之上己经画就一名少女,她云鬓高挽,粉面桃腮,一双淡蓝色美眸之中似笑似嗔,幽幽地审视着自己的一双春葱般小手,樱桃小嘴半启,微微露出唇中的半行贝齿。可见画师工笔细腻,光是给那女子画上一袭粉绿罗衫,便衬得她发如青丝,肤若莹玉。
祝枝山盯着那画壁,口中痴痴道,“你……也跟她有过一腿?”
玉摧红实在忍不了这二人的八卦之心,没好气地叹道,“勾了,没搭上。”
不成想,封铃舞和祝枝山竟同时切了一声,“面对着这么个绝物尤物,就你那德性,能忍得住不下手吗?”
玉摧红只能沉默以对了。
祝枝山突然大声道,“送十杯酒来,要最好的酒。”
天机明镜先生冷冷对边角处一指,他的意思很简单,要喝自己去倒。
玲珑塔第七层的角落里,摆着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酒坛子,而且全都是好酒。
最好的酒,通常也最容易令人醉。
所以祝枝山喝到第五杯,舌头变得大了,喝到第八杯,眼皮都开始耷拉了下来,口中含糊道,“不公平!”
祝枝山生性乐天,不是一个爱抱怨的人,所以现在,大家静静地看着他。
祝枝山道,“以我岳丈那等鸟人品,竟然也配拥有鱼婵姬这样的绝色的美女!”
此话一出,连天机明镜先生都开始有些错愕了,他用近乎于怜悯的目光看着玉摧红,道,“是你最先认识的鱼婵姬?”
玉摧红笑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不笑又能怎么样,难道你叫他哭。
天机明镜先生又问道,“而她,现在就呆在岳增的铜雀台?”
玉摧红沉吟道,“这事,您最好还是去问问祝允明。”
谁都知道,祝枝山是岳增的东床快婿。
天机明镜先生不问祝枝山,语调更加严厉道,“你年纪轻轻的,争个女人,竟然都没有争得过岳增那么一个老鬼?”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我为什么要去争。”
祝枝山慨叹道,“因为鱼婵姬太美了,美得几乎已接近每个男人心目中的梦想。”
呆在这么一堆爱好八卦的人之间,玉摧红真是哭笑不得,转口道,“要不,我们先坐下来,重新讨论一下广告份额的分配!”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祝枝山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热血一下了冲上了头顶,他全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痛心道,“那么好的机会,都不知道去及时把握,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他哽咽着掩面冲出门去,眨眼之间,便消失了踪迹。
……
日薄西山,空旷辽阔的苍芎之上,只有一个黑点在盘旋。
这条青石板大街因为平时几乎从来少见人迹,今天竟然游曳出几足麻灰色的野兔。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春天真是一个充满希望,充满爱情的季节。
这些兔子们耳鬓厮磨之时,己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却不提防有三只毛色分白,黑,棕三色的雪山狮子犬在草从落叶下匍匐前进,总将它们围在圈中。
“雪盐,黑松,煞蒂。出击!”紫雀台上一声清叱。
三兽己将包围合拢,应声咆哮身起。
偏偏此时,急风骤响,一只苍鹰急飞而来,在铜雀台的上空打了个盘旋,忽然双翼一束,流星坠落一般自空中俯冲而下,以锋利的爪子从三兽的口中夺过一只兔子,再次飞起。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弄得三只雪山狮子犬抬头迷茫地望着苍天,反而沉默了。
苍鹰两只大翅一展,碧空中就只剩下一个黑点,越来越远。
此刻,林间道上居然有一顶青衣小轿出现,抬轿的两条青衣轿夫,奔跑的速度,几乎就像是两匹快马一样,抬着这顶轿子呼啸而来。
他们仿佛已经忘记了,此地禁卫森严,绝不容外人妄入一步的。
眨眼间,这顶青衣小桥就已冲上长阶,前面的轿夫膝半屈,后面的轿夫背微举,小轿仍然平稳如静水。
一百零八级石阶不多不少,在一瞬间就上去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两旁分列的神机营卫士,已将小轿包围,腰刀已将出鞘,短铳已经上膛!
寒如秋风的杀气,立刻笼罩在紫铜门和石阶前。
就在他们剑拔弩张、杀气腾腾围住这顶小轿的时候,居然就有这么一张白白胖胖的笑脸,从小轿的垂帘中伸了出来。
“老祝来拜会岳丈大人,难道还需要跟你们预约的吗?”
青衣小轿中的胖脸现出,神机营卫土转身奔入。
“岳丈大人,祝某想死您老人家啦。”戴了眼镜的祝枝山对空喊道。
“贤婿,贤婿,快快有请。”岳增的笑声狂放,似乎远在九天之外。
片刻之后,高宽数丈紫铜大门应声而开。
祝枝山一笑之中,岳府别院打开的不是一道门,巨门重重,一重又一重,重重次第打开,负责守卫的神机营卫士百人,人人避让两旁。
小轿径直而入,笔直地冲到铜雀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