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枝山放下双手,负在身后,两眼望在天花板上,缓缓踱起方步来,忽然问道,“听说,少将军有喜事?”
几个月查战忙碌至今,还是碰了个大钉子,心情沉重异常,哪有喜字可言,他抬头时,也是一头雾水。
祝枝山笑道,“少将军装糊涂的本事也是一绝,听说你在金陵,顺便纳了一门外室,那姑娘天姿国色,还是秦淮名女哟!”
岳增本来坐等女婿切入主题,看如何能将那赠礼留住,谁知祝枝山竟莫名其妙地讲起了美人儿。
他迎住祝枝山,一时想:老夫身边美人不少,最出色者就是鱼婵姬,祝胖子这次是要把筷子伸进老夫的碗里来吗?
一时又想:老夫将这美人儿小心收埋在铜雀楼上,秦淮河暂时没有她的艳名,何来的秦淮名女一说呢?
岳增翻来覆去,不小心又犯上了痴。
查战登时醒悟到,祝枝山这是借他与柳依依之间情事来活跃现场气氛,少将军尴尬一笑,随口道,“正室,正室!查战娶妻还是人生里头一遭,哪敢先生出甚么纳外室的念头。”
祝枝山夸张地笑道,“娶妻如同正餐,乃是人之大事呀,恭喜,恭喜。”
查战与柳依依之间,情深而缘浅,桃叶渡边,她伤心欲绝,既算我查战愿意回头,当初她覆出去的酒水,还收得回来吗?
桌上有四只空杯子,酒壶就摆在玉摧红的前面,查战拿过自己倒了一杯,慢慢的喝下去,又倒了一杯,很快的喝下去,这才道,“嗯!”
祝枝山却装作未察觉,小眼一眯,道,“如果要拜谢媒人,你第一个准备着是先去谢谢铁无双吧?”
一听“铁无双”三个字,岳增忍不住老脸一沉,这家伙屡次与自己为敌的不痛快经历,历历在目。
祝枝山道,“事情既然己经过去,不妨重提一下旧事,孤岛之上,不顾众多高手,铁无双以一人之力,悍然掳走少将军,这家伙……出手够狠。”
查战只能苦笑点头。
“这家伙喜欢折腾,害得大家,一时以为他在索取赎银,一时又以为他要报复大同查家……总之,就是个不合常理。”祝枝山道,“少将军落在这种莽汉的手中,只怕吃了不少苦头吧?”
查战摇头道,“铁兄弟说话虽然粗暴,行事却有君子之风,肚饿时候不忘备饭,我生病时候他帮着求药,私下里,他其实对我但也不坏。”
玉摧红笑道,“战兄落在他……手中久了,莫非患上了人质综合症?”
查战茫然地看住了他。
玉摧红笑道,“我在海外之时,与一位西医圣手做了朋友。”
岳戴梓本来心有旁鹜,闻听了这句话,忽然将视线转了过来。
玉摧红道,“那朋友曾经给我介绍过有关人质情结或者称人质综合症的事情。”
祝枝山看看查战,忍不住笑道,“人质,嘻嘻!”
查战一笑置之。
玉摧红缓缓道,“人质综合症,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于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岳戴梓忽然道,“这个情感,会造成,被害人对加害人产生好感、依赖心?”
玉摧红含笑点头。
祝枝山恍然大悟,道,“少将军一定是跟铁无双这个加害人相处久了,反过来为铁无双开脱。所以,你患上了中土罕见的人质综合症,鉴定完毕!”
“你们几个人真会联想。”查战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道,“试想天下间,挟人质作肉票的狂徒们,有哪一个,会把肉票好吃好喝地供着,最后逼着肉票,去与心爱之人完婚的呢?”
祝枝山偷眼看看玉摧红,玉摧红低头笑而不语。
查战喃喃自语道,“铁无双这个人,既算跟他攀不上兄弟,但这样的好朋友,是很值得去结交的!”
祝枝山附和道,“这家伙,不愧是我师父大哥的好徒弟!”
听见众人赞铁无双,岳增早已是恨到牙痒,忍不住跳起,声嘶力竭的咆哮道,“铁无双,是恶徒!是流氓!!!”
老人家一下子变得如此激动,祝枝山和查战倒不好接话了。
岳戴梓此时上前,道,“为了一个女租户的终身幸福,铁无双这次逼婚战兄,显示出他铁汉柔情的一面,便也对得住他自己的姓氏了。”
岳增狠狠地吸了一口气,又狠狠地吐出一口气,才咬牙切齿地瞪住白己的儿子。
“大叔女儿心,真性情也。”岳戴梓缓声道,“又想起寒山寺那件事,主持和尚为了让铁无双脱身而自焚,也算是求仁得仁,看来这铁无双虽然莽撞,还是值得一救的。”
岳增当场被气得又哑了声。
岳戴梓对铁无双其实并无太大好感,只是,老父亲岳增在生意场上唯利是图,不择手段,让岳戴梓早己就看不惯了。
岳戴梓便喜欢时时事事与父亲作对,既然是老父亲口中认定的恶徒,流氓,岳戴梓当然会选择全力为铁无双开脱。
他本来说得兴头之上,祝枝山忽然凑上来对他附耳几句,讲的却是这个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铁无双逼婚之时,查战故意狐疑猜忌,惹得柳依依伤心欲绝之下,弄出一场“覆水难收”的尴尬结局。
玉摧红在旁边一拧眉。
这本来是郎舅之间的悄悄话,经由祝枝山这个大嗓门一说出来,干脆整舱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
岳戴梓干咳一声,道,“铁无双来回忙乎得热热闹闹的,原来,战兄这婚还没有结利索?”
婚姻大事,本来就是有关大是大非的单项选择。完婚,二人便是花好月圆。不完婚,大家正好一拍两散!到如今,怎么又会有了“利索”“不利索”一说?
让他惊奇的是,查战的脸色虽然不好,此时,竟没有半点尴尬的神态。
少将军轻轻摇头道,“没!”
岳戴梓苦笑挠头,查战这种超乎常规的反应,倒是让岳戴梓接下来的话题聊不下去了。
祝枝山抢过一杯酒喝了,这才道,“老祝个人猜想,柳依依那样的好姑娘,铁无双那家伙肯定是惦记过的。”
玉摧红闻声大惊,只差没将他一脚蹬到地上。
谁知,祝枝山话风一转,道,“但这家伙,却始终能与依依姑娘保持距离,以礼待之。”
查战道,“此举,可以媲美当年豫让,荆柯之类的千古名士,查战对他感激不进。”
祝枝山忽然舔脸笑道,“你是三年不露面,铁无双眼巴巴地守着她,依依姑娘一定动摇过。”
查战低头念道,“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馀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霖霪。点滴霖霪。愁损北人,不惯起来听。”
这本是三年之前他与柳依依最喜欢弹唱的词牌,芭蕉种了,如今移进了桃叶渡。
伤心枕上三更雨,柳依依又是怎样的三年?
祝枝山故意问道,“北人是谁?”
查战叹道,“我。”
祝枝山拍掌笑道,“这不就结了。”
众人面露诧异之色。
祝枝山悠然道,“士可为知己者死,女只为悦己者容,这话没错吧?”
查战点一点头。
祝枝山又道,“天下事原本没有道理,却是有情可言的。”
查战反而陷入了思虑。
玉摧红含笑补充道,“有情人终为眷属,战兄也是有情有缘之人哟。”
岳戴梓在一旁也是急了,道,“前番纠葛,此番化解,有因有缘,诸君为此成就千古佳话,何不进一步成全了此事呢?”
谁知,查战答道,“什么……事?”
这下,连一边看热闹的岳增也陪着急了,吼道,“贤侄呀,这三个家伙在告诉你,男人总是要成家的,如果你不跟柳依依完婚,天理难容!你……还是帮帮大家的忙吧。”
一个是受尽了欺辱的乐师,一个是饱尝战乱的军士,既然已经相遇相知,为什么不能结成一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