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己深,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三月底了。
玉摧红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
玉摧红不参予官场,所以并不会讨厌面前这个马尚书,正如马昂也并不讨厌他。
马昂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忽然道,“当年的应州大战,你怎么看?”
玉摧红没有回答。
马昂凝眸瞧着他,突然笑道,“你知道么,我对你的兴趣,已经越来越大了。”
玉摧红笑道,“两个大男人之间谈兴趣……只怕有点不太合适吧?”
马昂眼光流动,道,“当年应州大战中,你所做的一切,我都觉得很有兴趣,譬如说……你是怎么得到的消息?你们又为什么知道提前盗了查钺的马?”
玉摧红叹道,“我们就是几个四海找机会的年轻人,走一步算一步,哪想过那许多,又过去三年了,真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这些问题,你说是么?”
“你们三个人,暂时先按民间所谓“风尘三侠客”的说法来讲吧。”马昂道,“关键时刻,你们三侠出手,救下了威武大将军,从而改变了整个应州战役的走势,莫非,你己提前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玉摧红笑笑不语。
马昂道,“应州大战之后,大家各有好处,威武大将军荣升为太师。”
玉摧红淡淡道,“那……恭喜了。”
马昂盯着玉摧红的面部,道,“他,其实就是当今的皇上!”
普通人,听见皇上两个字,都会变得很震惊,很激动。
玉摧红却只是“哦”了一声,他年纪轻轻的,这几年又经历过多少事?怎地说起话来却像是已饱经沧桑,早已瞧破了世情似的?
马昂继续道,“正因为应州大战中表现出色,钱宁钱大人荣升东厂厂公!”
玉摧红悠悠道,“大家当年的付出,还是有了回报。”
马昂道,“说得很好,但你从中得到了什么?”
玉摧红微一沉吟,道,“如果,我说,当年救皇上,只是为了解开那个死局,让那一仗快点结束,少死点人,你信吗?”
马昂笑声骤然顿住,道,“玉大侠悲天悯人,马某佩服!”
玉摧红道,“应州大战,己经死了那么多人,若,我还要抢上去为自己争好处,那吃相也太难看了吧?”
马昂苦笑一声,道,“《邸报》却不是这么认为的……”
大明正德十二年,应州大战,在明武宗皇帝亲自调度指挥之下,大明军重挫鞑靼铁骑,双方将士的死亡人数数以万计!
《邸报》重诉此役,却是文字寥寥,大概是,“鞑靼蒙古军队阵亡十六人,明军阵亡五十二人。”
他们淡化描写了应州大战时双方伤亡情况,十六比五十二,将大明将士的浴血奋战的功劳轻松抹杀。
马昂重述此事时,目光一直紧盯着玉摧红。
玉摧红神色不变。
他本来就是一个豪迈不羁的人,又数次自生死关头闯回来后,对世上一切事,都不禁要看得淡多了。
真相本应该就是真相,何苦还要改来改去?
这世道……这人心。
玉摧红只能付以一笑了。
马昂道,“江濒也因为救驾有功……因此也直上青云,成了当今的锦衣卫总指挥使。”
玉摧红道,“哦。”
话说,当今这位武宗皇帝朱厚照,能够在庄严的皇宫正殿奉天殿以猴坐犬背,燃放爆竹,闹得一时猴跳狗走,他,确实是个奇葩皇帝。
一直以来,他以行为荒唐越轨著称。
他终日与来自回回、蒙古、西藏、朝鲜的异域术士、番僧相伴,学喇嘛教,自称大庆法王。
起初,宠信刘瑾等号称“八虎”,平定安化王之乱后,因刘谨罪责,被凌迟处死,旧“八虎”因此崩盘。
但武宗皇帝的的确确是一个天性聪颖的人,特别是他的军事才能。
大明正德十二年,明武宗“奋然欲以武功自雄”。他自封为“镇国公“、威武大将军“朱寿“,到边地宣府亲征,以自己吸引鞑靼蒙古主力,最后用“中心开花”之计,击败蒙古鞑靼小王子,史称“应州大捷”,此役暂时安定了明朝北部边境地区。
但,此役之后,武宗皇帝被百官们从宣府“抓”回了北京城,本来住着的太师府。
谁知,在首辅大人杨廷和等文官操作之下,《邸报》用一组简单的数据对比,直接抹杀了大明军人的功劳。也抹杀了明武宗的政绩。
皇上负气,更加远离文官体制,不想回紫禁城,可惜,一场大火又把太师府烧了。在钱宁督建重修“豹房”之后,武宗皇帝住了进去。
而江濒因为在应州大战中战功卓著,蒙皇上恩宠,全部被留在京师,不再回去当边防军。
“新十八虎虽然一时得势,各居要职,但他们的日常行为,仍然要受“东厂”厂公钱宁挟制。”讲到此处,马昂又看了看玉摧红。
玉摧红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时间,马昂因为失职被追责革官,无奈之下,以厚礼求见钱宁。
玉摧红好奇道,“什么厚礼可以被钱大人看在眼中?”
马昂不好意思道,“我妹妹。”
马昂之妹马怜儿虽然己经是带孕之身,她美若天仙,又娴熟骑射,能歌善舞,会说外语。
经过钱宁的引荐,马怜儿引起了爱好特殊的武宗皇帝的浓厚兴趣,将她纳入豹房,大加恩宠。
明武宗体格棒,常常在内宫纵虎豹等猛兽入笼,他亲自擒捉为戏。
这种“极限”高级运动,自古至今,除了古罗马被逼上场的角斗士,还真没有几个人敢玩。
那天海外“爪哇国”进献来的老虎生猛异常,几个回合搏斗下来,明武宗体力不支,身上多处被爪哇猛虎抓伤。
急唤钱宁入笼帮忙。
钱宁善左右弓射,近战却不是他的强项。
面对这么一只杀红了眼的野兽,一时间,钱宁不免也踌蹰不前。
眼看爪哇虎嗷的一声跃起,大爪子扑向明武宗,一旁侍卫的江彬当仁不让,飞身跃入笼槛中,一个飞脚踢在猛虎脑袋上。
明武宗趁势扑上,双手狠扼猛虎咽喉,制服了猛兽。
当时,他脸上还挂笑,对钱宁说,“这事,我一人足能对付,还用得着你吗!”
内心深处,这位帝王对生死危急关头钱宁不救,已经大起嫌憎之心,自然觉得江彬是耿耿忠臣,又给足自己面子。
所以,日后钱宁在全面前讲江彬坏话,根本入不得他的双耳。
江彬察觉到钱宁不能容自己,自己又势单力孤。
于是,江彬召集齐了小沛城残军共一十八人,对武宗皇帝建议:边军应该与边军互相换防操练。
在应州大战中,武宗皇帝己经见识了边军的骁悍,马上下诏调辽东、宣府、大同、延绥四镇军兵入京,号称“外四家”。
从此,武宗皇帝多了一件大乐之事,自己在台上指挥,由江濒等十八人现场调度,即上万人在大内操演,旌旗招展,铳炮齐鸣,兵士们花团锦簇,摔跤搏斗,射箭击打演习,喊杀阵阵。
这十八人团结在江濒的周围,更受皇上礼遇,为了与刘瑾等旧“八虎”相区别,被称新“十八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