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如洗,冰盘一般的明月就挂在天上,月圆月缺,今夕何夕?
由于地处内陆,又山多田少,江西不是一个太富裕的地方,这里人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只知道酒都是由本地生产的瓜烧制的,整个南昌最好的酒当然就是宁王府专供的“极品地瓜酿”。
祝枝山还没有习惯极品地瓜酿的口味,他喝得不是很多,却因为极品地瓜酿强大的后劲让他一下子睡过了头。
月光终于照进了悦来客栈,祝枝山四周张望的时候,心里骤然一惊。
“唐寅这小子又溜到哪里去了呢???”
祝枝山隐隐听说过,对于甚么月旦之才巡演活动,唐寅本来是兴趣不大的。但是,自从宁王派出的使者与唐寅接触了之后,江南第一大才子的态度竟完全转变了。
因为当今宁王己经允诺过了,滕王阁大会一切正常的话,会给唐寅一个“参军”的职位。
祝枝山当时是嗤之以鼻的。
因为当年的“科考弊案”,唐寅大受打击,不但因此事父母双亡,而且永远被剥夺了科考入仕的机会。
祝枝山一直开导唐寅,“不当官便不当官吗,身为江南第一大才子,倚着你的才华照样可以过得悠闲而富足!”
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次,一个连祝枝山都看不上的“参军”闲职,竟然让江南第一大才子动了心!
祝枝山心里忽然想起了几句诗,“
古人非傲吏,
自闕经世务。
偶寄一微官,
婆娑数枝树。”
他本来以为可以借此诗奚落一下唐寅,却很快又失望了,当年庄子托辞无经世之才,拒绝了相位,但是,庄子最后还是选了个小官做了。
这个只能证明,“官位”这种东西对于大多人而言,威力无比强大!
门外隐隐传来更鼓之声。
祝枝山不由又开始乱想,玉摧红呢,难道他也跑去宁王那里讨要官职去了吗?
终于,门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一个人的眼睛如果不好,耳朵就会变得很灵敏,祝枝山随便听听,就知道那马是一匹良驹,从那明快的节奏中,几乎就可以让他认定,这绝对就是玉摧红的小黑马“踏雪乌骓”。
马都回来了,人还会远吗?
对于本次的滕王阁大会,宁王府准备得很有尺度,要求大会期间悦来客栈里只准入住男性,简单讲,三更过后,悦来客栈里飞动的蚊虫都只能是公的!
“这两个家伙儿刚才溜出去玩,为什么不叫上我?”
祝枝山竟忽然生气了,因为他心心念念这两个家伙是玉摧红与唐寅。
祝枝山在虽然心里骂了他们很多遍,嘴角却不禁露出了微笑,或者,他们只是跟自已开了一个善意的玩笑。
夜已渐深,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你们再这么没义气,老祝我可要先睡了。”
祝枝山干脆摆起了态度,起身刚想去掩起窗子,一阵歌声打破了四周的沉寂。
“千秋雪沃野,
万里游子狂,
天龙鳞甲乱,
卷玉归江南……”
歌声萧索,似乎远在天外。
果然又是那个爱卖弄的玉摧红!
在这有些闷热的空气中,祝枝山似乎闻到了菜香,还有酒香,他心里只觉得一阵暖意上涌,忍不住推开了门,向歌声传来的方向走过去。
客栈之外的气死风灯连片,照着静寂的长街。
但,人呢?马呢?
祝枝山咬着牙,喃喃道,“玉摧红,唐寅,你们两个畜牲呀!”
但此时连歌声都消失了。
祝枝山恨恨道,“知道老祝肚子饿了,你们两个家伙为什么还不赶快把宵夜送进来?”
祝枝山自认轻财重义,在朋友们的面前,我老祝从来没有表现小气过,只要是稍微挤出来一点私房钱,便赶紧带着大家伙儿狎妓游船河,共享美好人生。
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么?
祝枝山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坏,全身再也提不起劲来,只想回去再换个姿势,一觉睡到天明。
窗户怎么又敞开了?
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屋子里有个人在曼声长吟,“美人月下怜,踏雪欲摧红……允明兄呀,烤乳鸽好甜,酒好香!”
祝枝山的心又热了起来,跨步跳进屋子,大叫道,“师父大哥!”
桌子当然己经堆满了热腾腾的佳肴,酒,也是梨花白。
玉摧红懒洋洋的摇着酒杯,似乎随时都要倒下去。
满脸醉容的唐寅正望着他吃吃地傻笑道,“我们今天去了南极长生宫。”
祝枝山知道,自从第一代宁王朱权迁至南昌之后,宁王结交了龙虎山第四十代张天师,拜张天师为师父,专心弘扬道教义理。
宁王朱权在南昌郊外西山缑岭构筑了道观,成祖朱棣对此举甚为满意,亲赐额为“南极长生宫”,宁王朱权潜心道学,由此大成。
祝枝山哼了一声。
唐寅道,“我们本来是准备去会唐浩文。”
祝枝山没好气地道,“当然啦,反正你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唐字。”
唐寅吃吃冷笑。
玉摧红道,“谁知道,竟然先见到了天机明镜先生。”
祝枝山闻声眼中一亮,这廿年来,灵霄阁主天机明镜先生很少离开过金陵,这样神秘的老先生能够亲至南昌,这个古城里,莫非又要有大事要发生?
玉摧红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
祝枝山道,“武林各派齐聚南昌,天下的英雄好汉们,就是为了在滕王阁大会上一决高下,在此之前,宁王府肯定先要弄一个动员大会!”
玉摧红道,“哦?”
祝枝山笑了笑,悠然道,“因为,武林中的游戏一直比小孩子们间的戏耍来得更加幼稚。”
玉摧红道,“允明兄高见,您以为……那后面应该如何进行呢?”
祝枝山道,“不知道。”
玉摧红几乎跳了起来,“允明兄开始讲得头头是道,现在怎么会不知道了?”
祝枝山拍拍肚子道,“我又不是武林人士,你现在就算用刀来逼我,我也说不出别的来!”
玉摧红怔住了,怔了半晌,才叹了口气,道,“文人果然比练武的厉害,文人会动脑!”
祝枝山不解了,他只知道自己肚子一饿就会发晕,发晕了就用不上脑子,玉摧红这是在骂我吗?
玉摧红苦笑道,“我只是看着今天参加的这些人有趣。”
祝枝山也有点不好意思,道,“怎么个有趣法?”
玉摧红叹道,“各有心机,各有企图!”
祝枝山笑道,“讲来听听?”
唐寅忽然插话道,“比如荆百里,他们夫妇缩头缩尾,似乎是来观战。”
祝枝山咬着嘴唇,道,“也可能是扮猪吃老虎。”
这时间,他吃了一个卤猪蹄,三只乳鸽,半壶酒,肚子不饿了,头脑也变得格外的清醒。
剑为兵器中的王者,当代的年轻剑客之中,名气最大的不过三个人:燕归云,裘三两还有荆百里。
可是,这一段时间里,燕归云似乎己经完全失踪在大家的视线之外,而裘三两又因为结仇太多不便露面,就只剩下一个荆百里,以他的剑术,若想在滕王阁大会一战成名,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唐寅道,“很遗憾,这一次,少林寺也派人参加了滕王阁大会!”
祝枝山用眼角瞟着他,道,“这一次,难道连少林寺也要准备着趟这一淌浑水了么?”
唐寅点了点头。
玉摧红继续道,“而这一次衡山派更是与丐帮共同集资,申请购买几期灵霄阁《天下英雄榜》专栏来作文章。”
祝枝山越听越觉得后悔,这样有趣的场面自己为什么不能亲眼目睹。
醉酒,有时候真的误事!
他仍忍不住问道,“他们这一次又要做什么?”
唐寅冷笑道,“请灵霄阁《天下英雄榜》写专栏文章骂裘三两!”
祝枝山摇头了,他宁可相信灵霄阁《天下英雄榜》不会做这样没有底线的事情。
唐寅却道,“天机明镜先生当场答应了。”
祝枝山大叫道,“为什么,灵霄阁为什么要这样做?”
唐寅道,“你要懂的,这,只是一门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