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有道童传菜上来,眼见着面前摆下这一道道的青菜与豆腐,平日里顿顿无肉不欢的福满多金与李满多银当即又拉长了脸。
荆百里怕他们当场出丑,低声劝道,“无量天尊,二位门主请了。”
李满多银抱怨道,“这玩意儿都是淡得出了鸟……”
荆百里淡淡一笑,道,“正一教自张天师创教,在生活饮食上本来诸多禁忌,有“四不吃”一说。”
天机明镜先生闻声目露嘉许之意。
荆百里继续解释道,“四不吃即是:不吃牛肉、鸟鱼、鸿雁、狗肉这四种食物。”
福满多金眉头一皱,忽然叫道,“看来只能喝羊汤了。”
此举惹得众豪们更加厌弃,心道,“南极长生宫有张道长主持,又是宁王的家庙,宁王今天在这里设宴,咱们就要尊重正一教的规矩,两个辽东跑来的蛮子太过嚣张,让你们吃一回斋就受不了么?”
这时荆百里继续解释道,正一教这一大堆禁忌中大有说道,不吃牛肉,是因为牛一辈子吃的都是青草,挤出的是奶,终生劳苦功高,辛辛苦苦为民劳作,所以不能吃;不吃鸟与鱼是因为鸟与鱼一到产卵期时,两眼昏花,什么也看不到,只待饿死升天,鱼崽最有孝心,宁可己游入母嘴,给予冲饥也不让母饿死,孝心实在可敬!所以鸟鱼吃不得;另外,失偶孤雁,终身独居,处境凄凉,矢志不渝,不再婚配,精神可嘉,所以不能吃;最后是狗,古往今来,人们常说:“子不嫌母丑,狗则不嫌家贫”。狗终生随主,为主効劳,所以不能吃。如果再加上对于生活饮食上的酒、肉及五辛之菜:大蒜、小蒜、韭菜、芸苔的禁忌。
只能说,对于喜好辛辣刺激口感的江湖人物来说,这顿斋菜确实是寡淡无味的,众豪唏嘘不已,开口又都是违心地夸赞正一教仁心可嘉。
这时间众豪一一上前给那一僧一道一老敬酒,当时场面十分温馨。
只有玉摧红专心地看住面前这坛二十年的地瓜烧,也算是江西民间极难尝到的美酒。
有道童一旁斟酒,玉摧红酒到杯干,不小心又喝了二十余杯。
福满多金与李满多银见他酒兴甚豪,更加钦佩此人有少主子的气度,这两人也是实诚人,小心侍立在玉摧红的身边,担心空腹饮酒伤胃,不住催他吃菜。
玉摧红又试过几道斋菜之后,
福满多金恭恭敬敬的行礼,道,“少主子好酒量。”
玉摧红还了一礼,铁无双见福满多金对师父恭谨,心下甚喜,呵呵一笑道,“大哥二哥。”
福满多金笑道,“不敢当。”心中却想着:“铁无双这厮是无利不起早的狠角色,今天皮笑肉不笑的,不知道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我们还需防贼一般的防住他。”
李满多银却没有大哥这般小心,笑嘻嘻的道,“既然老主子那么挂念,请少主子参加完这次滕王阁大会即回辽东去。铁兄弟若无要事,也请到黑龙门作客,盘桓数日。”
他担心少主子玉摧红依旧不肯回辽东,但若能让铁无双同归,多半便肯回去了。
玉摧红踌躇道,“在外面浪荡这么多年,江湖上依旧藉藉无名,我倒是有些不敢面对爹爹。”
铁无双想说什么,被玉摧红瞪了一眼,只好转过了头。
福满多金道,“所谓的滕王阁大会,就是几个傻子打闲架,少主子千金之体,没必要跟他们去争,咱们走完了这一波,快些撤罢。”
玉摧红点头道,“好,有空是要回去看看。二位哥哥,你们有要事去办,这几天,铁无双陪我便是。”
李满多银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少主子,咱兄弟要多多服侍左右。”
福满多金一拍大腿,又道,“一定是铁无双不对了。”
铁无双当即变了脸色,道,“咋怪上我了?”
福满多金哼了一声,道,“在少主子的面前,你跟我说话,不用扮脸色,凭良心来讲,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少主子的行头怎么还是这么寒酸?!”
玉摧红也算是衣着光鲜了,众人为之不解,却不懂得,在辽东土豪们心中的体面,必然是大金链子小金圈,一身貂皮四季穿。
铁无双眼珠一转,顿悟,忽然垂首道,“是,是!在生活上,铁大爷不够细心确实是刻苦了师父,大哥批评得很对。”
福满多金道,“斟酒。”
道童依言斟了。饮酒之人其实各有不同爱好,福满多金忍了又忍,闻着这地瓜烧的味道,依然觉得不大好受,皱一皱眉,大声道,“知道错了么,应该咋整?”
见到对方眼光中颇有挑战之色,若是换作平时,铁大爷定然会当场翻脸,但一想起随后要捞到的好处,铁无双当即胸膛一挺,大声道,“铁大爷自罚三杯。”
说着端起三杯酒来,一一喝了下去。
福满多金见他竟喝得这般痛快,倒颇出意料之外,哈哈一笑,说道,“我陪你。”
端起杯来,也是一口喝干,跟着道童便又斟了两杯。
铁无双笑道,“有意思!”又将一杯酒喝干。
福满多金也喝了一碗,道童再斟两杯。如此反复数十百遍,酒杯虽小,却经不过两个人这般牛饮,玉摧红还未反应过来,桌子这一坛地瓜烧便被他们喝去了四五斤。
两斤地瓜烧下了肚,福满多金腹中便如同有一股烈火在熊熊焚烧,烧得他脑袋不停的摆动。
玉摧红劝道,“哥哥,没事吧?”
福满多金虽然醉了,心中但仍然在想,“能遇见这么好的少主子,这是我们兄弟几世修来的福气?”
他忽然醉熏熏的拉过玉摧红,将自己脖子上一条沉甸甸的金链子取下来,套在对方的头上。
玉摧红见他醉态可掬,心下暗暗可笑,忍不住便要当场归还。
此时的福满多金己觉得自己五脏六腑开始翻转,仍然高声道,“少主子,这是我送给您的,您戴好了,不许摘,一摘,我就跟您急!”
他又道,“老二。”
李满多银道,“啥事啊?”
福满多金打了个酒嗝,道,“给少主子搬一箱金子过来。”
黑龙门在辽东有几处金矿,如今见了少主子当然更要表现格外恭敬大方,箱子不大,看份量装了三五百两金子。
福满多金己然大醉,干脆搂住了玉摧红的肩膀,絮叨道,“少主子呀,我琢磨明白了,您为什么不回辽东……”
铁无双插话道,“为什么呢?”
福满多金对他眼睛一瞪,道,“跟着你这傻子受穷,没钱不好意思回家呗!”他又拉着玉摧红的手,叹道,“兄弟呀,没钱你开声,等会儿我再给你送几箱金子过去,我们可都是辽东银呐,我的就是你的,看得起兄弟我的,你就拿着可劲的花,可劲的造,千万不能让他们把咱们辽东银瞧扁了。”
他也是醉了,称呼玉摧红一时是“少主子”,一时又是“兄弟”,颠三倒四,乱七八糟。
只是玉摧红多了份小心,这里不是黑龙门的地头,福满多金的举动又过于炫富,当即引得江湖豪强们纷纷斜眼相睨,其中就有不少黑道人物,盯着那箱沉甸甸的金子,众人目光中忍不住闪现出贪婪之色。
福满多金见了反而觉得大为舒畅,从身边摸出一锭金子来,掷在桌子上,携了玉摧红的手,道,“不用找了,少主子,咱们走罢!”
也不管后面还有什么安排,拉着玉摧红起身就走。
这一举动倒是把众人看傻了,今天是宁王在南极长生宫宴请天下英雄,怎么可能有付帐买单一说,辽东蛮子在道观里还要如此折腾,实是生平未有之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