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托哀思?兰兮没料到他如此回答:“战神将军也会有追念的人么?”
已是夜半时分,人群渐渐散去,只剩下三三两两在河边放灯祈福的人们。
星星灯火,他站在其中,月光似更柔了几分。
“你可知道,战神……意味着什么?”
“战无不胜,无人匹敌!”兰兮几乎是脱口而出。
盛辰南盯着河面沉默半晌,眼中涌动着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声线低沉。
“是永无止尽的杀戮,和生离死别。”
此刻的盛辰南,有点不太一样。在她的印象里,他是披戴荣耀而来,像血肉厮杀的黑夜里,独霸一方的王者。
可最使人疲惫的,往往不是挫折不幸,而是无止尽的生杀予夺和永恒的孤漠。
表面永远的冰冷无情,可他心里一定早已千疮百孔了吧。
兰兮忽地上前一步抱住他。
“你……”
“虽然我不知道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但是现在,你还有我呀,我会好好活着,一直陪着你的!”她紧紧环抱着他的腰,明显感觉到他身体一僵。
“不说这个了,不如你来猜猜,我刚刚许了什么愿。”
盛辰南没有推开她,竟也不想推开她,喃喃道:“什么?”
兰兮从他胸前抬起脸:“唔……天下太平!”
“……没想到你还心怀天下。”他有些意料之外。
她露出无邪的笑:“这样,你就不用上战场啦!”
盛辰南一怔,心里苦笑,随即轻叹:“怎么可能。”
“那我就陪你一起上战场。”她没有丝毫犹豫。
话音刚落,他几乎是无缝打断:“不行,战场凶险,你怎么能……”
兰兮突然放开他,对上他的深邃的眼睛,凝视了半晌,一字一句敲打在他心上。
“可是我希望的,是能和你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她竟然说……要同他并肩而站,同生共死。
“……你可知道自己刚才在说什么?”
“同生共……”
食指顿时按住她的嘴唇,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兰兮拿开他的手,千金之躯的公主,却全然没个生死忌讳。
“不是说盛将军手下的士兵,不分男女贵贱,只要敢于冲锋陷阵,都不会拒之门外?”
他确实那么说过,可对象不包括她。
他沉了声,不容反驳:“除了你。”
兰兮几乎是喊出来:“盛辰南你是不是针对我,怎么老对我冷着脸!”
针对么?也是有,但是冷着脸……他从来没有太多表情。
“我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是不懂……”
兰兮这次没打算放过他:“我也说了那么多次,你怎么还是拒绝我!”
盛辰南蹙眉,拿她没有办法,无可奈何:“我说怕负你一生,是真话,并非敷衍搪塞。”
“那我也告诉你,我说要同你一起也是真话,不是一时好玩,绝无半点虚假。”兰兮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公主……”
她突然伸手环住他的脖颈,嘴唇贴上他的,堵住了他未说出口的话。
盛辰南蓦地一愣,直到那片柔软离开他的,他还直直盯着她。
兰兮舔了舔嘴巴,抿嘴带了丝得逞的快意道:“现在搂也搂了亲也亲了,你必须对本公主负责!”
“你……”他狭长的眸中泛着危险的光,低哑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么?”
“当然了,我……唔……”
盛辰南猛得凑近,低头吻住了她的唇,力度辗转灼热。
恰逢风吹过,扬起她额间的发丝,潮红的脸庞终于有了一丝凉意。
她只觉得呼吸几乎停滞,心间一阵酥麻,盛辰南握住她不安分的手腕顺势压在胸前,良久才放开她的唇,抵在她额头声音低沉,有几分颤抖:“……扯平了。”
什么叫……扯平了?
兰兮喘息着,闻言愣愣问,声音轻如猫叫:“这个月初八……你要不要娶我?”
盛辰南盯着她红肿的唇,闭眼将她搂入怀中。
将近夜半,河畔已空无一人。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他轻轻嗯了声,飘在风中,落在她心间。
过去几日,安宁宫。
兰兮伏在案上,无趣地拨动着杯盏,按一下,松一下。
“公主看看小话本?”小茹看她百无聊赖,毫无生趣的样子,不禁问道,见她无声摇摇头,又道:“那……奴婢去拿些零嘴来?”
她又是摇摇头:“哎……我都三日没见到盛将军了……”她扁扁嘴,小声嘀咕道。
小茹失笑:“若是照着定驸马的婚俗,就不必如此了,谁让公主非要下嫁去将军府呢,女子出嫁前六日不能同夫家见面,这是老祖宗留下的习俗。”
“他是大将军,我怎么能让他入赘呢,再说了,比起公主,我更想当将军夫人……”她弯了弯嘴角,眉眼含笑。
“是是是,”小茹调侃道:“以后呀,就是盛夫人了!”
“禀公主,沈薰小姐来了。”有奴婢低头进来。
兰兮手一松,杯盏离了力气在桌上发出“咣咣”晃动的声音,她的脸上看不出是喜是厌。
小茹先皱了眉头:“她来干什么?”
兰兮迟疑片刻,允了,婢女这才去将沈薰请了进来。
“公主,”沈薰亲自捧着一个梨花木盒走来,柔声含笑。
“听闻公主和盛将军大婚在即,毕竟同窗一载,臣女提前庆贺公主了,”她将盒子轻轻放在桌上:“这盒里是千年沉香石,实属难得,特带来送予公主,公主放在床边,可安神。”
兰兮微微凑近嗅了嗅,确实好闻,但也没表现出大喜,只是漫不经心笑着:“沈四小姐有心了。”
不知为何,沈薰今日像变了个人,似是与兰兮从未有隔阂一般,和气得很。
沈薰掩饰一笑:“公主觅得如意郎君,真是件大喜事,”她顿了顿,又像在劝兰兮似的,一脸惋惜:“不过……我听闻盛将军从不近女色,有人说他……”沈薰不明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掩唇低声道:“有龙阳之好。”
“我想着,还是得提醒下公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免得真有此事,害得公主错嫁了去……”
兰兮不露声色抬了抬眼皮看她,忽然扬了下嘴角。
沈薰见她不说话,心里有些得意,“这天转凉了,公主怎么还开着窗,当心着了风寒……”沈薰笑着,起身上前去关窗。
“你可有听过韩令珪?”兰兮突然出声,打断了她,见她茫然回过神,兰兮又道:“韩令珪乃武周时代之人,此人是个自来熟,没事儿就喜欢拉关系认亲戚。有一次他犯了事,原本几十棍子就过去了,可他非要对着武懿宗大喊……”
“他喊了什么?”兰兮顿了顿,沈薰不知他何意,好奇催问道。
“他大呼,大哥,快救救我!武懿宗心想自己是何等人物,也是他能套近乎?便就叫人往死里打。最后,韩令珪被当场打死,于是杖刑变成了死刑。”
沈薰不明所以,扯笑道:“那还真可怜……”
兰兮看着她道:“沈小姐可知后人怎么描述他的死?”
她茫然摇了摇头。
“话多致死。”
沈薰想了想,觉得确是如此。
张了张嘴,刚欲开口与她说话,心想不对,她这分明是在拐着弯子暗指自己方才多嘴,顿时哑口无言,憋了回去。
“有些人呢,警告一遍两遍都不顶用,真是让人没办法,”兰兮不露声色,若无其事地捡起一颗蜜枣,笑道:“沈小姐你说呢?皇帝还不急,太监倒是杞人忧天得很。”
“我不过是随口说说,公主勿当真,”沈薰敛了笑,扯唇道,说罢起身:“打扰公主许久,我就先回去了,臣女告辞。”
沈薰沉了脸,往外走去,恰好撞见悠然而来的郁白庭,她微怔,忙行礼:“广陵王爷。”
郁白庭像是全然不惊讶她在这里,勾了下唇角,嗯了声。
沈薰走后,郁白庭径直走向兰兮,小茹识趣地退下去了。
兰兮看见他,马上生龙活虎起来:“郁白庭?你来的正好,我快闷死了!快带我寻些乐子去!”
郁白庭失笑,按着她的肩坐回去:“你呀,就是个闲不住的!都快嫁为人妻了,还这般闹腾,怎么,还想随我去烟雨楼?”
她瞅了他两眼,没好气道:“不带我去玩儿,那你来干嘛?”
“小没良心的!”他用力戳她的脑袋,疼得兰兮哎哟地叫。
“方才那个是国公府的小姐?”
兰兮点点头。
郁白庭突然沉下了脸,肃容道:“你还是莫要同她走得太近。”
兰兮不明白他的意思,不以为然:“我确实也不太喜欢她。”
他又换回清懒的笑意:“那就好,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郁白庭神神秘秘,从怀里拿出个锦盒子,放到她面前,示意她打开。
兰兮打开,里边放着条红绸缎带,她拿出来上下打量了会儿:“这什么?”
“广陵有座月老庙,最是灵验,可惜每年只祝福一对眷侣,你瞧,这就是那一年仅有一对的姻缘线,”郁白庭笑笑:“据说伴侣为对方戴上后,便能一生一世相伴到老,不离不弃。”
兰兮很是质疑:“有这么神?”
“讨个好彩头罢了,”他打开折扇摇了摇,又顿了下,戏谑道:“不过……你去给辰南试试也未尝不可。”
“郁白庭……”
被她突然这么不怀好意地一叫,他抬眸。
兰兮凑近他,笑意盈盈,低声:“你上回那忘魂痴……还有没有?”
“……”
安宁宫内。
兰兮一身百鸟朝凤金云流纹喜服,鲜红艳丽。
顾皇后亲手替她戴上金丝凤冠,望着铜镜中的红妆明艳的女儿,她不禁湿了眼眶。
“母后,你怎么哭了?”兰兮回头看她遮着自己的眼睛,担忧地问道。
顾皇后擦了擦眼睛,柔声笑道:“母后是高兴,我们兰兮就要出嫁了……”
兰兮握住她的手:“母后不希望我嫁给盛将军,是兰兮不孝,执意而为……可儿臣是真心喜欢他!”
“好了好了,”顾皇后拍拍她的手:“嫁人当嫁意中郎,你喜欢的,便是最好的,母后以前劝过你,那是怕你将来后悔,只要你想得明白,你的婚姻你自己做主也罢,母后相信,盛将军刚正不阿,将来定会待你好的。”
兰兮笑了开来,扑到她怀里:“谢谢母后!母后虽然从小对儿臣管得严,但兮儿知道,母后同父皇一样,最疼兮儿了!”
顾皇后抚着她的发,会心一笑。
“吉时快到了,虽说你是要嫁去将军府,可这天地礼仪还需得在宫里拜行,将军府的迎亲队伍应该已经到了,走吧。”
兰兮笑吟吟,点了点头。
暖阳洒落在皇城之上。
今日是皇帝最宠爱的九公主和百姓最爱戴的护国大将军的大婚之日,北凉举国上下皆沉浸在一派喜气一中。
十里红妆,红毯一路从安宁宫铺到了将军府。
皇城内,文武百官齐齐道贺,尚书盛丞和夫人卫柔向皇帝皇后百般承诺,定会将九公主当作亲生女儿对待,不会委屈她半分。
今日过后,尚书府便是皇亲国戚,众臣自然是百般巴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