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薇尔,你或许吃点什么比较好?”奥尔德里奇站在门外敲响房门,第三次发问,“要是想哭,你就哭吧。”
“我很好,老师。”
你微叹了口气,静静呆在克莱恩曾经居住的房间内。他的东西太少了,几件衣物,零碎的小件工具,空空荡荡填不满狭小房间的一半。
你在收拾他的衣服,一件件分门别类重新叠好专门收到木箱中。
以后它们等不到主人来穿了,直接放在外头会被虫子吃了的。
正收拾着,一本薄薄的笔记本从厚衣物下掉了出来。你弯身捡起,翻开,上头歪歪扭扭写了许多简单的词汇,勉强凑成句子。
“从没有碰见过的怪人,很漂亮,薪酬涨了。”
“她叫伊薇尔,以后更得认真工作,记下重要的事。”
“不喜欢她穿的睡衣,维斯帕也能看见,重新给她订一条。”
“莫克里安·康纳喜欢她,烦。”
“碰上了一个疯子,可她喜欢。”
“西林危险,同意那个疯子的决定,带她回家。”
“卷在被子里翻来翻去,像胖虫,很可爱。”
“维斯帕·罗兰写给她的信真恶心。”
“给她刻了南瓜灯,没发现那只兔子是她的名字,万灯节很好,她喜欢我做的灯。”
“她去赴宴,担心。”
“维斯帕才天生是坏种,我不会骗伊薇尔。”
“疯子亲了她,抱着她打转,维斯帕不高兴,这回我和他一样。”
“那群蠢货让她被人带走了!以后再也不能放她一个人呆着!”
“……她回来了。”
“我不求。”
“有人恐怕对她不利。”
“她为什么不肯怀疑维斯帕。”
“今早她很美,不想看见她哭。”
“要是能一直这样过下去就好了。”
“想待在她身边不离开。”
指尖抚过幼劣字迹,克莱恩习惯将字写大,一笔一划,字母写的认真。
清泪两行无声滑落,晕湿了纸本上的笔迹。这些话,他偷偷藏着,从来都没有和你说。
一句都没有。
如果你不曾翻动他的衣物,也许这些隐秘心事就永远埋在不知名的角落,被虫子蛀蚀成碎纸破烂一沓。
你强忍着不哭出声,怕奥尔德里奇和艾斯本听见担心,右手死死捂住嘴,左手将克莱恩的日记本抱在胸前。
睁不开眼,泪水模糊一片。依稀有谁悄然临近,替你揩去脸颊湿润。
你习惯回身望去,去找自己的影子:“……克莱恩?”
空空荡荡,仅你一人。房间内连回声都没有,你孤零零坐在他的床上,喊一个不会回来的人。
“你差点被她发现了,加缪。”角落里有人嘲讽。
身躯几乎透明的骑士收回手,他本想替你拭泪,结果穿过了你的脸——他的存在只剩下一片虚无幻影。
加缪偏头探看你的状况,高束的发丝透明飘荡,他眉间因心疼紧蹙。
“如果我当初同意直接带她走……”
影子嗤笑:“没有如果,加缪。按你这么说,问题倒是出在我身上,如果我当年同意她入主政坛,哪轮得上你们。”
“世事本就是个环环相扣的局,缺了哪一环,都得不到完整的伊薇尔。”
老地方,老时间,老成员。
威廉·卡莱尔低头嗅闻自己袖口处,那儿沾上了他不常用的香水气息——福勒小姐身上娇暖的橘子味。卡莱尔家族兴起太快,靠他父亲的军功从平民一跃登天,不像其他豪门家族底蕴深厚,更没办法与先前的莱诺、休伯特相比。当年罗杰·卡莱尔死的过于蹊跷,他甚至怀疑过其实是上头的意思。没有任何准备,匆匆接过父亲手中的位置,不知日夜的浪荡生活一夕之间天翻地覆,踩在脚下的哈德家族将卡莱尔的势头压过,代行职责至今……风光过后,步步艰难。
卡莱尔家族需要休养生息,太多人瞄准了他的血统,威廉知道,他现在最缺的就是一个可靠的联姻对象。
现实容不得他对婚姻再抱幻想。
一个能够给卡莱尔家族提供强大的人脉支持、二者合作不至于让其他家族忌惮的联姻对象。
毫无疑问,没有比福勒主教更好的人选:
福勒主教管理兰顿财政多年,积累下来的油水不可想象;福勒向来不争,却万年常驻政务厅,宠辱不惊,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福勒小姐长相不如伊薇尔殿下惊艳出彩,但有贵族教养多年积累养成的仪礼端正、更好的是她性格平和,对血统无甚挑剔,且已适龄,双方见面后都很满意。
未来的妻子令他相当满意,应该能成。
伯克和维斯帕他们该来了吧?
眼前酒杯忽然炸裂,玻璃碎渣散了一地,威廉斜眼看向骤然现身的来人,难得见这个皮笑肉不笑的监视者躁乱。
他的领子被人揪起。
“你们早就商量好了,是吗?你们两个串通好,剩我一个人像个傻子一样给你们跑腿办事!”维斯帕五指鹰钩,掐住威廉命脉,面目扭曲,破口质问道,“我说过,我说过……咱们要做的不过震慑一下她而已,你们却想杀了她!”
威廉勒的双颊发红,他腾出手拍打维斯帕,奈何对方紧紧掐住不放。
“维斯帕大人,您还是先松手为妙,要是威廉大人出事……您可得落一个擅自对高级官员动用私刑的罪名,我敢说陛下也保不住您。”
伯克·哈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包厢门口,维斯帕听声回头,手下力道暂时松缓,威廉赶忙抓住求生的机会,用尽气力一捅将他远远推离。
伯克悠然漫步,行到维斯帕跟前,亲昵地拍拍维斯帕肩头:“别怨怪威廉,我们三个干的都是对兰顿有利的好事。你不也参与了,而且乐在其中吗维斯帕?”
威廉瘫在沙发上捂住喉咙不住咳嗽,脖颈已现数道红印,方才濒死窒息是他平生经历的极致痛苦。
“这和我们说好的不一样!先前我们商量好,我打通马迪尔堡的关系,你和威廉提供人手。”维斯帕拽下伯克的手,像是沾上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甩到一旁,“我不过想给她个警告,伯克,你直接要杀了她!”
“这不是更方便的做法吗,一劳永逸?感谢威廉大人为我们提供了兵器库的钥匙。”伯克张开双臂给威廉来了个拥抱,遗憾道,“差一点就得手了,结果最后死了个喽啰,听说惹得她很伤心啊。维斯帕大人担心伊薇尔·莱诺看出是谁派来的杀手?哎,不用惊惶,我特地让那些人遮掩身份,现在死无对证,就算她知道也没法将罪名安在您头上。”
“悄无声息地让异端伴随她的野心死在萌芽内,难道我做的不对么,威廉大人,您说呢?”伯克不太想与维斯帕多费口舌,刺杀失败,他的心情已经不太好,还得和旁人再次兜圈子。
威廉扯扯嘴角,借缓气为由,没有开口。
他一朝也能狠心至此,与旁人合谋共同算计曾经心上人的性命。
已非少年心性。
没有得到回应的伯克并不着急,借这一手,成功了当然是好事,失败了却也损失不了他的利益。
一次失败的刺杀,换得试探陛下与威廉·卡莱尔的态度,一举两得,十分值当。
……不得不说,哈德家族已达鼎盛,如能等到兼任盟友与劲敌的默里·林恩亡故,未免不能出位年轻人去坐一坐那个位置。
近来韬光养晦,伯克·哈德养的是更大的野心。
“好啦,维斯帕大人,今日你约大家聚在一块,闹到现在也够了吧?我晃了一圈,看您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交待。原谅我年老力衰,加之事务繁忙,还请先走一步。”伯克打完官腔,压根看都不看维斯帕一眼径直出去了,仿佛他来这儿只是为了散个步。
维斯帕感觉全身关节都不受自己控制,他双腿发软,僵坐在地毯上,脑中循环重复同一个事实:
自己筹谋多日,差点害死了伊薇尔。
他不想的!他从来没想过让你死!
按照维斯帕的盘算,等你彻底落败、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早早盯准机会将你藏起来,谁也抢不走,你也跑不掉。
那时他可以光明正大站在你眼前,不再以替身的身份出现。
你眼里只能有他。
可……怎么会……
他差点害死了你,亲手布置,多日规划,差点害死了你……差点……
维斯帕双眼逐渐赤红,神情失去生气,十指缓缓收紧,挠破身下柔软织料表面,留下深重印痕。
“往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了,还有好多东西得学,你愿意吗维斯帕?”
“是的,殿下,我愿意。”
承诺随时间碎成风烟,他的所求步步变质,不可挽回。
威廉见他不对劲,赶紧起身远离。
窗框传来吱吱嘎嘎的残喘,继而变成尖叫。
“哐——”
窗框玻璃震裂,飞洒四溅,箱柜展面破碎一地,吊顶巨灯水晶装饰纹裂脱落,重物坠地。围绕维斯帕,四周形成一片惨不忍睹的破败。
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以至于魔法失控。
正当威廉以为维斯帕要发狂的当口,他都准备好了溜到门口防止这个疯子玩命,狂躁者忽然安定,他应该想通了什么事,突然大字状躺倒,“哈哈”地笑出声来。
无所谓了。
反正无法挽回,多错一事少错一事并无分别。
维斯帕抬手,五指张开,碎玻璃渣划破他的手心,血珠从破皮的条缝里一颗颗冒出,堆积在一块儿。
“嗒。”
一滴血聚合饱满,落在他的眼皮上。
伊薇尔还活着不是吗,阴差阳错恰好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的殿下那么聪明,伯克·哈德再怎么掩饰,她一定能查清楚是谁做的。
快来,来报复他,来兰顿本土,来皇城。
威廉觉得可怖,赶忙不声不响离开,走的时候不忘带上门。
伊薇尔,他在这儿等你。
等你用最恶毒的方式与他相拥。
维斯帕甜蜜地笑了。
透过门外缝隙,布兰奇手卷握推荐信,虚眼瞄了一会,里头乱糟糟一片。他扣响虚掩的门:“维斯帕大人,我知道您在里面。陛下有令,命您不日离开皇城,前往查尼亚履职。”
晴天霹雳。
维斯帕翻身坐起,望向门口方向,脸色刷地惨白。
大雪方停,旺盛壁炉熏暖的室内开窗透会气。窗外破败枯叶飘进一片,落在文森特与福勒对弈的棋盘上。
文森特双指夹起落叶,转头远远望向皇宫□□尽头,白雪遮蔽视线,目及之处皆为白茫茫一片,太阳从山腰处落下去。
“今年的万灯节也会一样热闹吧?”他自言自语道。
福勒主教自然接话:“没有哪年的万灯节不热闹啊,陛下。”
“听说您的侄女也要出嫁了?”
“是的,真快啊,孩子们一晃都长大了。”
文森特放下那片叶子,用赢来的棋子压在棋盘边缘,思索了一会,按行棋规则移棋上步,笑叹:“我还记得您第一回教我下棋的时候,我连棋子都舍不得碰,生怕弄坏了。”
“啊,是啊,莱诺陛下夸过您学得比伊薇尔殿下快多了,我记得殿下因为这件事故意和您闹过小脾气。”
福勒主教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两人忽而沉默。
还是文森特首先打破尴尬,语带轻松,轻描淡写当小事带过:“她小时候撒娇,惯要我哄,找我闹脾气不过常事。”
“好了,主教大人,轮到您了,请走棋吧。”
“是,陛下。”
冻雨淅沥,你参加完克莱恩的葬礼,整理好情绪前往莫克里安家中封闭区域,检查刺杀事件后的遗留物。
停尸台上白布掀开,尸体横陈一排,面目各异。你负手一一从他们旁边走过,奥尔德里奇跟在你身后,亦步亦趋。
冬日尸体保存容易,尚无尸臭。
他们所使用的武器能对应的都放在身侧,方便你观察。
你走着走着,停了下来,奥尔德里奇俯身问:“怎么了?”
“这个人,我认识。”
你指着其中一具大胡子男人的尸体道:“隶属皇家海军舰卫队,兰顿南方人,麦基。”
那具尸体腰间绑了一根短笛,手上握了把海军惯用的短弯刀。
“我十四岁赶赴西境时,他作为水手跟随在列。”
从军队派的人呢。
“喏,另外一具尸体,也是熟人,他叫尤金。”
能调动军队的人无非几位,总参谋长伯克·哈德,总司令威廉·卡莱尔……还有,他们身后那位。
文森特。
……不管是不是他亲口命令,来自兰顿高层的势力已经打算取你性命。
“让赫尔曼来一趟,准备准备,起战。”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妈呀,掐指一算,凯撒崽好久没出现了!我的天我得把崽捞上来,可怜小崽妈妈下回就捞你!感谢在2020-10-1122:26:36~2020-10-1222:2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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