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斯衡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他没有爸爸,一直跟着妈妈生活。可这唯一的亲人也不喜欢他。
当身边的同学们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时候,他常常都不能理解。妈妈好吗?也许是好的吧,至少爸爸不要他的时候,妈妈给他吃给他穿。
可同时,她也常常会打骂他。骂他的时候,连带着自己那个没印象的爸爸一起骂。被打的时候,他常常觉得妈妈透过他在看别人,那眼里的恨意浓得吓人。
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被打的时候不能哭,因为哭只会惹来更多的打骂。所以,小小年纪的他,最擅长的就是沉默和忍耐。
他以为,这样的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他长大,大到他有足够的力量反抗为止。没想到,在他8岁那年,事情有了转变。
8岁的某一天,妈妈突然说要搬家。很快,就带着他搬到了新地方。
当时正值暑假,他没有朋友也不爱出门,整天就呆在家里。
房子的隔音不太好,他呆着家里的时候,偶尔能听到隔壁邻居家的动静。
他知道,邻居是一家三口,叔叔阿姨每天早上一起出门上班,下了班再一起回来。每一个工作日,他都能固定听到隔壁传来的开门关门声。
他们还有一个比他大的女儿。他有时候能听到她和父母讲话的声音,软软的,听上去是个好相处的小姑娘。
在乔臻去他家把他领走前,韩斯衡都没想过自己会和邻居家的人有联系。毕竟,他一直就不讨人喜欢,也没什么朋友。在搬家前,他连那时的邻居叫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次到乔臻家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巨大的差异感。
相同户型的房子,她家里处处透着阳光,是明亮的、温暖的。可自己家里好像一直是阴暗的、寒冷的,就算是夏天,他也从不觉得热。他曾想,自己大概就是冷血动物吧,就如同妈妈骂的那样,冷淡又无趣。
“你想吃什么吗?”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四处探索的目光。他看向旁边的姐姐,她嘴角挂着笑,和和气气地问。
韩斯衡摇摇头。
乔臻指了指沙发,“你先坐,我给你开电视。”
他站着不动。
“不想看电视吗?”乔臻困惑。
韩斯衡咬唇,握紧的拳头里出了汗,良久才别扭地开口:“我身上脏……”
他刚刚被打的时候坐在了地上,肯定沾了一身灰。她的家里这么干净,自己根本就不好意思坐下来。
乔臻闻言一愣,随后走过来,绕到他后面,拍了拍他的后背和屁股。
她的力道很轻,和妈妈一点都不一样。
“好啦,干净啦。”她转到前面,笑眯眯地说。
他顿时怔在原地。
她推他到沙发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她打开电视,将遥控器递给他,又问他要吃什么口味的冰淇淋。
什么口味?他不知道。
“那我就自己给你拿啦!”她脚步轻快地走向厨房,从冰箱拿了个巧克力的甜筒递给他,自己拆了一个草莓口味的。
噢,原来她喜欢草莓啊。他看着粉色的包装纸暗想。
那一天,他在邻居家呆了很长的时间。一直到乔臻父母回来,还一起吃了晚饭。
晚上他临走前,乔臻让他以后经常来玩。
他一开始不好意思,心里想接触她又不敢。她是隔壁的漂亮姐姐,似乎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
后来,他好几次想去她家找她可都放弃了。有一次,他丧气地到阳台,看着她家的方向,她家阳台上的植物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他更加难过了,连植物都他比有生气吧?
没想到乔臻也出现在了阳台,看到他叫了声他的名字,问他要不要来玩。他迟疑着点头,慢吞吞地走向门口,走到客厅时,他突然加快步伐跑了起来,甚至敲她家的门时还有点喘。
乔臻开门时还有些诧异:“这么快?”
他微喘着点点头,进门,换上她准备好的鞋子。
这一天,她把自己的电脑让给他玩游戏。
韩思衡的家里是没有电脑的,他第一次在学校外玩电脑游戏。
当他通关的时候,一直在旁边看他玩游戏的乔臻惊叹:“你好厉害呀!一次就通关了。”
他抿唇,想笑又扯不开唇,只是怀疑地问:“真的吗?”
她立刻点头,“对啊,我们班好多同学玩这个都通不了关,你一次就通关了,真的很厉害!”
他第一次听到这种夸赞,心里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开心,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别扭地转开了头。
刚转过去就怕她误会自己不理她,想和她解释说自己不是不理她,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她却好像并不在意地聊起了其他的事。
他解释的话顿时堵在了嗓子里。他第一次生自己的气,为什么要扭开头呢?如果惹了她不开心怎么办?
那一年,他三年级,她六年级。
他开始学会了从阳台看他们家,有时能看到叔叔喝茶,有时能看到她坐在阳台看书。
秋天的时候,她喜欢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看书,生活好像悠闲又平和。
她每天早上都会来阳台背英语,老小区的阳台没有封,她的声音一字不落地进入他的耳朵。他于是也学着早上起来拿本英语书或语文书到阳台看。她看到了,会笑着和他打招呼。周末的时候,也会邀请他过来玩。
在乔臻家的时候,她会给他送很多吃的。其实他不喜欢吃零食,也不喜欢吃甜食,可看她热情的样子,他还是接过来一一吃掉。
看见她笑了,他心里也就开心了。
*
9岁的时候,她上了初一,两人不在一个学校,平时根本见不着。
他暗暗地打算跳级,努力追上她,和她读同一个学校。
他把自己要跳级的想法告诉乔臻,她夸他聪明,还说有不懂的题目可以来问她。她上初一了,教五年级的课程一点难度也没有。
他心里一直知道自己聪明,跳级去读六年级对他一点难度都没有。
可是他还会时不时地找一两个五年级的题目问她,既不会太麻烦她又可以多一些时间和她呆在一起。
每到这时,他总是乖乖坐在她的旁边,听她用清澈的声音慢慢地讲,钢笔工整地在纸上做着演算。每演算一步,她都会问他有没有听懂。她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像是蝴蝶的翅膀。
他呆呆地看着她的侧脸和睫毛出神。他想,她可真好看呀!
他觉得,同学说的班花还有隔壁班的校花都没有她好看。
她不仅长得好看,讲话也好听。从来不会像妈妈那样骂人,声音如同叮叮咚咚的泉水,温和又柔软。
那时候他不懂,只是本能想靠近她,和她在一起。
很久以后,他读到“蝴蝶效应”一词,才突然明白:如果说自己的感情如同一场龙卷风,那她就是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不知不觉中,她早已在他的心里产生了蝴蝶效应。她微小的一举一动,都能在自己的心里掀起巨大的波澜。
*
10岁,他顺利跳级读了六年级。
大家要为考初中做准备,他想不也想的,就要报乔臻的学校。
当时班里有一个女生喜欢他,那个女生是班里的班宠,漂亮又骄纵。
她经常到他的位置来找他,叽叽喳喳地讲个不停。有时是问他题目,有时是想和他聊天,他每次都冷着脸不理会。
慢慢地,班里的同学都对这个跳级来的人有了意见。可他依旧我行我素,反正他也习惯了。
那个女生和他讲话,他只觉得烦躁,一点听她讲完的耐心都没有。
后来,女生终于受不了他的态度,红着眼问他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两个字已经到了嘴边,他猛然想到了乔臻,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是谁啊?”女生不死心,“我没看到你和哪个女生一起过啊。”
他顿了顿,只说了句:“关你什么事。”
女生被气跑,从此再也不来找他。
他乐的轻松,一点也不想有女生喜欢自己。
当然,乔臻除外。
*
11岁,他顺利进入乔臻的初中,当时她在读初三。两人都是骑自行车上学的,于是每天和她一起上下学的时间成了他最开心的时光。
初三下午的课比初一的多一节自习课,乔臻让他下午放学自己先回。他不愿意,就坐在教室乖乖地等,看书写作业,每天都是最后一个锁门的人。
他这样天天等她一起走,自然也引起了她班里同学的注意。
有一次,他照例在她班级停车的地方等她。她班里的男生看了,嘻嘻哈哈哈地开玩笑:“乔臻,那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她连连摇头,“别乱说,这是我弟弟。”
弟弟?
他听了却是拧紧了眉,他好不喜欢这个词。
从此,他再也不愿意叫她姐姐。
*
12岁,他跳级读了初三,乔臻已经上了高中。
在他的班级里,谈恋爱的同学已经很多了,光是班对就有好几对。
当时,他在学校很出名,因为外表和优异的成绩。很多低年级的女生给他递情书,下课后,班级的窗户外,总有其他班级的人从外往里看他。就连走在路上,时不时就有若有似无的爱慕目光飘过来。
对于这些,他只感觉到烦,一点高兴的感觉都没有。
他知道,现在初高中谈恋爱的人很多。他很怕,乔臻也会谈恋爱。
他们现在不在一个学校,他很担心她会被别人抢走。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在她的耳边提醒她不能早恋。
提多了怕她烦,不提又怕她真的谈恋爱去了。
这么纠结着,就到了中考的时间。
中考刚过,他就知道自己进她的高中没问题。
周末,他去找她,阿姨开的门,说乔臻在房间。
他走进去,发现她还在午睡。她睡得很熟,连他进来都不知道,白色t恤的下摆掀开了一点,露出少女白皙又纤细的腰肢。她侧躺着,显得腰部的弧度越发好看。
他的心跳顿时变得剧烈起来,红了脸转过头不敢再看。
犹豫了会儿,他还是走近她的床边,连呼吸都不敢出声,生怕吵醒了她。
他俯身,把已经散落在一旁的空调毯轻轻搭在她的腰间。
他听说,女孩子的肚子很重要,不能受凉。
乔臻没有被他的动作惊醒,依旧睡得香甜。
他于是挪步到她的写字台前,坐下来对着窗外发呆。
窗外,入眼的是枝繁叶茂的大树,蝉鸣鸟叫声透过纱窗传进他的耳朵,偶尔有带着潮气的夏风吹进来,闷热又温柔。
夏日的午后,时间是悠长又慵懒的,他静静坐着等她睡醒,一点也不感到无聊,心里只有宁静和平和。
他第一次在心里期盼时间过得慢一点,因为能这样和她共处一室,已经十分美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