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平淡淡地瞥他们一眼,冯会计正想认错,就见她脱下白大褂,拿起旁边桌上的车钥匙,再次消失。
冯会计顿时觉得自己又活过来。
其他人相互搀扶着呻/吟一声,无力地趴在案板上。
冯会计不禁咳嗽两声。
众人像受惊的鸟儿似的猛地站直,见林和平没回来,离冯会计最近的人抬手就要捶她。
冯会计指着她的工作服,“脏了。”
那工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雪白的白大褂上面多了一块油渍,“这这,这可咋办?”连忙找其他工友。
冯会计:“拿回家洗干净,明天再拿回。否则厂长又得数落你们,还没穿一天就弄脏了。”
那工人连忙脱下藏起来,“冯会计,你——”
“我没那么闲。万一厂长讨厌告密者,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冯会计打断她的话。
那工人放心下来,踮起脚透过玻璃窗往外看,院里的自行车不见了,林丰收也不见了,“厂长又干啥去了?”
冯会计想起林和平早几天说的话,“不出意外是去县里找安装电话的,给她办公室安个电话。”
“电话?”嘴里塞满了香又软的面包的王贵香忙问,“电影里放的那种?”
冯会计点头。
有人忍不住问,“咱们这个小破厂,还值得安电话?”
冯会计也有过同样疑惑,就像他觉得林和平不会做面包,然而刚刚被打脸,冯会计不敢再自以为是,“大概有别的用处。”
浅薄的认知限制了工人们的想象力。
十来个工人同时撇嘴,不信有人给她们厂打电话。
真有电话,也是林和平的军官爱人。
冯会计见状,第二天见到林和平就旁敲侧击。
林和平不想还没影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故意装出一副没听懂的样子,盯着安装工把电话装好,就去车间盯着工人们做东西。
经过昨天那一出,工人们今天做的时候小心又仔细,面包虽然不达标,也没再像之前那样,要么甜的齁心,要么硬的硌牙。
周三工人们又做一天,林和平挨个尝一遍,还有些瑕疵,但拿出去足矣惊艳世人,脸上才露出一丝笑意。
憋了一天的工人们长舒一口气。
林和平敛起笑容,“但是——”工人们条件反射般站直。林和平忍着笑说,“给我留一半,另一半你们分了。”
众人指着案板上的各种月饼、面包、蛋糕和鸡蛋卷,“全部?”
林和平点头,“有个前提。”
王贵香不禁说:“我就知道厂里的便宜不是这么容易沾的。”
林和平:“明天七点到厂里,四点前把月饼、雪花酥、鸡蛋卷、蛋糕和面包做出来。明天上午包装纸厂把包装纸送过来,下午照相馆的人来拍照。不光拍食品,还有你们。”
“啊?”
众人惊得张大嘴。
林和平:“你们把我的话牢记在心,我们一起把食品厂搞起来,五年让你们上报纸。十年让你们上电视。”
众人使劲眨了眨眼,林和平没消失,她们没出现幻觉。
冯会计试探着问,“厂长,您是在给我们画饼吗?”
“是不是你们过几天就知道了。”林和平朝保安室那边喊林丰收,随即俩人拎着两大包吃的回村。
林丰收把东西送到林和平家门口,回去看厂房。
林和平让跟林宁宁把左邻右舍都叫出来。
小三毛这几天听他爹跟他爷爷念叨,食品厂天天做吃的。还想尝尝月饼味儿,小三毛每天放学,书包一扔,吆喝一群小伙伴去村西头大路上玩儿,实则等林和平。
今天又是等到姑奶奶的一天,小三毛很高兴,“姑奶奶,我去喊。”不待林和平开口,就拍金桂花家的门,“桂花奶奶,出来!”
“听见了。”金桂花出来看到林和平正拆包裹,“和平,再让我们这么吃下去,县长会不会找你谈话?”
闻声出来的孙氏不禁看向林和平,担忧不已。
林和平把面包一分为二,递给她一半,给小三毛一半,“这次不白吃,过几天跟我去市里,帮我发宣传单。”
孙氏好奇地问:“啥宣传单?”
林和平指着桌上的食品,“这些东西印在纸上,发给过往的行人,他们才能知道有家食品厂又活了。”
金桂花以前干过宣传工作,大手一挥,“这个简单。啥时候去?”
“还早。”林和平递给她娘一个蛋糕,又递给杨槐花和小三毛各一个雪花酥,“你们再尝尝这个。”
杨槐花接过去打量一番,“这是饼干?”
“尝尝。”林和平见大妮出来,也递给她一个。
嘴巴塞的鼓鼓的小三毛呜呜大叫。
林和平笑着问:“咋了?”
小三毛使劲咽下去,“姑奶奶,好吃,比,比红烧肉好吃!”
“还是你会吃。”林和平笑着摸摸他的毛脑袋,“你姑奶奶我厂里卖的最贵的,就是这个。”
小三毛忙问:“比月饼还贵?”
林和平微微点头。
杨槐花闻言轻轻咬一口,慢慢咽下去,就忍不住地问,“和平,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奶粉?”
林和平点头。
孙氏忙问:“那得买多贵?和平,有人买吗?咱们这里的人都没啥钱。”
林和平怕她娘担心地睡不着,“不做多,能卖掉。”
次日,林和平就去县里瞅店面。
林和平没往紫光大街里面去,因国营饭店和供销社都在街里,那边是整个青苗县除了农贸市场,最为热闹的地方。
林和平直接去街角,果然在民政局斜对面让她寻到一处老房子。
二十多年的二层小楼,林和平用很便宜的价格拿下来,过了户,就去市里。
次日林和平又在市里逛半天,在市一中斜对面寻到一家。价格偏高,但林和平不差钱,谈好价格就去取钱。
当天下午,林和平名下多了两处房产。
傍晚回到村里,林和平让村里人给她做八个带有玻璃的柜子和四套桌椅。
照相馆把照片和底片送过来的那天,柜子还没做好。
林和平又等半天,就让林丰收拉着她和柜子去市里。
柜子放市里,林和平让林丰收把工人接过来。
午饭后,工人们打扫店面,林和平前往印刷厂。
甫一进印刷厂,林和平就把她带来的月饼、雪花酥、鸡蛋卷拿出来,随后才说明来意。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
吃到以往从未吃过的月饼、雪花酥,印刷厂不但帮她设计排版,还承诺尽快给她赶出来。
这事办妥,林和平和林丰收回到市区,门店也已收拾干净。
林和平又去买几杆秤,才和工人们回县里,收拾县里的店面。
满肚子疑问的工人们见林和平同她们一起打扫,而不是又出去忙别的,就撺掇王贵香出面。
林和平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又怎么了?”
“厂长,是她们让我问的。”王贵香连忙指一下工友们,“她们想问这家店和市里那家店,是不是咱们厂自己开的?”
林和平微微点头,“是的。但不会让你们过来。”
众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林和平想笑,“你们至于吗。”
王贵香怕她变卦,连忙说:“很至于。您让我在这边看店,我家就没个家样了。对了,厂长,啥时候营业啊?”
林和平问冯发展,“今天农历六月三十?”冯发展点一下头,确定她没记错,“再试做两天,下周一做的留着卖,农历七月七,我们正式对外营业。”
王贵香惊呼,“这么快?”
林和平:“你们有所不知,很多单位虽然八月十四才发月饼,其实七月底或八月初就开始找月饼厂定做。”转向冯发展,“我说的对不对?”
冯发展点头,“是的。往年效益好的时候,有些单位担心订不到,七月中就找我们定做。不过,那种情况也只有两三年。”说着,不禁看一下林和平,怕她因此不快。
有家食品厂问题很多,但都过去了。
多数人还都走了。
林和平从没想过追究,再说了,她也没空。
县里的店面一打扫干净,林和平就回村——去木匠家,看到她定做的小圆桌和椅子已安装好,只剩打磨和刷漆——不耽误过几天用,才敢松快两天。
也仅仅两天。
阳历八月十八,农历七月初三,林和平让林丰收开车,拉着先打磨好的桌椅,以及金桂花和杨槐花前往青州市。
金桂花和杨槐花有好些年没去过青州市,一路上只顾兴奋,以致于林丰收停车,把定做的匾额拿出来,俩人才意识到此行不同寻常。
金桂花担心给林和平丢人,小声问,“和平,牌子上写的好像是有家食品店。那几个字我认识,我家大军教过我,是不是?”
林和平微微颔首,让杨槐花把她刚刚在供销社买的东西拿下来。
杨槐花三两下把车上的东西全搬下来。
林丰收忙说:“桌椅留给我。”
杨槐花不以为意摆摆手,“谁搬不一样啊。和平,放哪儿?”
先前拉来的四个柜子只占一间店面,另一间还空着,林和平一边让她把桌椅放那边,一边拿起一块窗帘布,指着楼梯口,“丰收,这个挂楼梯口挡住楼梯。”随即对金桂花说,“嫂子,油漆打开,让丰收把门刷一遍。你俩到里面来,我跟你们说点事。”
杨槐花和金桂花把铁钉之类的小东西放柜台上,方便林丰收使用,才朝林和平走去。
林和平看到这一幕心里很满意,面上不显,“这个店是食品厂租的,楼下卖东西,二楼住人,我打算在这边请两个人看店。”
杨槐花和金桂花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微妙,仿佛在说,村里那么多人,你竟然请外人,还是不是咱们村的闺女啊。
林和平见状,挑了挑眉,“但外人我不放心,从咱们村请,每周回去一天,还得轮流休息,我估计村里人也不乐意干。”见两人想说话,“先听我说完,我是这样想的,你俩如果愿意——”
“愿意!”
俩人同时开口。
林丰收手里的铁钉啪嗒掉在地上。
林和平顿时无语又想笑,“我还没说完,你们急什么。我打算你俩照看半个月,再让别人来看半个月。可你们——”
“不用别人,我们就行。”金桂花又忍不住打断林和平的话,“我都跟你哥说好了。”
村里的男人什么德行,林和平不说十分了解,也有八分,不信习惯了吃饱等饿的男人乐意学做饭。
这几日没听到东西两边上演全武行,林和平暂且信她,“那我就继续说?”
杨槐花使劲点头,催林和平快点。
林和平:“不出意外周五、周六和周日特别忙。你们如果不要轮班的,每周休息两天,周一到周四,自己商议谁先谁后,行吗?”
金桂花不假思索,道:“行!”
林和平:“每月四十,每天补贴一块钱饭钱,休息天没有,效益很好的情况下,奖你们每人五到十块钱。这样行吗?”
金桂花掰着手指头算一下,“按照平均每月八块钱算,我们一个月有七十?七十!?”意识到七十多少,陡然张大嘴,“赶上国营单位的正式工了?和平,你你没骗我们?”
林和平反问:“你们一个在我家西边,一个在我家东边,我敢骗你们吗?”
俩人同时摇头,不敢!
林和平也想摇头,七十块钱而已,又不是七百。
周建业多给她俩零,也没担心钱打水漂。
想到周建业,林和平决定八月十五前再去看他一次,免得哪天见着她爹娘,又跟他们胡咧咧,忽悠的二老以为他是杨白劳,她是黄世仁。
打定主意,林和平继续说:“有个前提,农忙也不能回家。这个店要一直开,除非台风、暴雪和经营不下去了。”
杨槐花想了想,“这个没问题。有一点我没懂,和平,啥叫效益好?”
林和平:“我现在也说不准。因为还没开起来。客源稳定下来,不往下降,就算效益好。赶上过年过节,一天忙到晚,就是效益最好。你们要是觉得累,钱给的少,也可以回厂里上班。
“咱们签个合同,白纸黑字,我甭想耍赖,你们也一样。”说着,顿了顿,“我打算再从村里招八个专门做月饼的,其中就有我二婶,我也得跟她签合同。”
金桂花惊讶,“你二婶也签?”
林和平微微点头,“正规的工厂都要签字。我不能因为一点小事开除你们,你们也不能因为心情不好,想来来想走走。”转向林丰收,“过几天你也得跟我签个合同。明年厂里效益好了,我给你们每人买份保险。”
“保险公司?”金桂花忍不住问,“还有那种公司?”
林和平:“当然。咱们国家刚成立就弄了个保险公司,为人民服务。你们没听说过?”看向林丰收。
林丰收很是诚实地说:“第一次听说,还有保险这种公司。”说完,又忍不住问一句,“厂里给我们买啥保险的意思,不用我们交钱??”
林和平微微摇头,“不用。”
杨槐花:“那个正式工也买?”
林和平想一下,“改天我看看有没有工伤保险,就是在厂里干活受伤了有钱赔。如果有,就再给你们买一份。”
“啊?”杨槐花吃惊,“不是受伤的保险,那你给我们买的啥保险?”
林和平:“寿命的寿险。”
俩人似懂非懂,转向林丰收。
林丰收也不大明白,“大概类似无儿无女的无保户,每月都能领点钱和东西。不同的是无保户国家养,咱们是那个保险公司养。”
俩人闻言猛地转向林和平,眼中又惊又喜。
林和平也不清楚现在有哪些保险种类,不敢承诺太多,“差不多。”
“那我们,我们做。”杨槐花道,“和平,不用给我们奖金,每月,每月六十就行了。”
金桂花跟着说:“对,六十就够了。”
林和平笑了,“不是特意给你们,忙得时候大家都有奖金。这事你们回去别到处说,不然都去找我,我没法应付。”
金桂花:“不说,我连大妮跟她爹都不说。可是,你把我俩弄这里,回头宁宁开学,谁给你看厂房?”
门卫必须得用信得过的人。
孙氏爱唠叨,林和平不敢让她爹娘过去,厂里的工人能烦死。
林和平的二婶去厂里做事,她二叔就不能过去。她堂妹还在上小学,家里必须留个人照顾她。
这些天林和平把清河村的人挨个筛选一遍,选中了,但时机未到,林和平就说:“丰收先辛苦一个月,月饼卖出去,钱收回来,我再招人。”
俩人放心下来。
杨槐花好奇地问:“你打算给宁宁多少钱?人家可是初中生。一分不给,哪天惹你娘不高兴,你娘想起这事能唠叨死你。”
林和平:“一天一块钱。但我不打算让我娘知道,不然宁宁连一分也见不着。”
林丰收忍不住说:“我们不说,除了宁宁,没人知道。可你娘唠叨起来,你咋办?”
“让他们的好女婿跟他们聊聊。”林和平不待他们发问,“建业有法子对付他们。”
杨槐花不禁嗤笑一声,“不就是给你娘买肉买饼干吗。这事哪还用得着建业,你——”
金桂花:“她不行。”
“不行?”杨槐花不解。
金桂花冲林和平努一下嘴,“你让和平自个说。”
林和平没想到邻居都这么了解她娘,“我娘觉得我的钱跟她的钱没两样。建业的钱是周家的钱。建业花钱,是周家人看得起他,周建业孝顺。”
杨槐花明白了,也很意外,“你娘分这么清?”
林和平摇头,“姓段的没给她买过东西,又不让我回来,我娘一直觉得段家看不起她。建业别说给她买肉,给她买包葵花籽,也能把她哄得见牙不见眼。”
杨槐花代入自己想一下,“这倒也是。以后再想干啥,就让建业跟她说。”
林和平就是这么打算的,“先不说我娘,我教你们用秤,再教你们怎么卖。”抓一把螺丝钉,充当蛋糕等物,教她们应对技巧。
赚钱难,钱难赚,杨槐花和金桂花家的孩子学历最高的初中上一半,赚不了大钱,媳妇更是难寻。
现在林和平主动开口,俩人学的格外认真。
林和平见状,对她们越发满意,但面上没敢表露出来,怕俩人飘了。
农历七月初六,林和平一觉睡到次日早上五点,起来洗漱一番就敲金桂花家的门。
金桂花提着裤子从茅房里出来就问,“现在就走?”
林和平看到她边系腰带边说话,顿时觉得眼疼头也疼,“嫂子,我是食品厂厂长,你们是食品店售货员,以后千万千万不能这样。”
金桂花下意识问,“哪样?”
林和平指一下她的手。
金桂花低头看看,裤门没开,衬衣扣子也没扣错,“啥意思啊?”
林和平叹气,“嫂子,以后上厕所必须洗手。到了店里,必须得带帽子,穿得干净。市里不比咱们这里,人家不巧看到地上有根头发,都会觉得咱们店里的东西不干净。”
金桂花睁大眼睛。
林和平:“我没吓唬你。食品厂的东西比供销社贵,只有有钱的才舍得吃。你想想市里干什么的最有钱?”
现在私营业主极少,金桂花下意识说:“当领导的?”
“对!”林和平点头,“别管是供销社主任,报社主编,厂里的厂长,都是有学问有见识的人。人家可能不在乎卫生吗?”
金桂花使劲摇了摇头。
林和平:“昨天收拾店面的时候,你们有看到两条白毛巾吧?一条擦手,一条擦桌子,万不可混着用。”
“啊?”金桂花张大嘴,很是尴尬,“我,我和槐花婶子以为,你留着给我俩洗脸用的。”
林和平:“我已经让丰收给你们买了两张床和两个柜子,一切生活用品都用你们自个的。”
金桂花一听新床,忘记尴尬,“啥时候啊?”
林和平也没瞒她,“昨天。大妮起了吗?”
金桂花点头,“在做饭。”
林和平:“你进去看大妮头发有没有油?有就让她赶紧洗洗,换身干净的衣服,头发编成辫子,收拾利落点,跟你们一起去。”
金桂花不由得想起林和平之前说的话——从村里招八个人,心中一喜,“好,好,我这就去找大妮。”
林和平把杨槐花喊起来,把刚刚跟金桂花说的那番话,同杨槐花说一遍。
杨槐花笑着说,“我听丰收说过,食品厂的职工都不能留指甲。你看,我昨儿剪的。”说着伸出手。
林和平看到她指甲缝里干干净净的,很是满意。又见她穿着新衣裳,衣裳还有点小,极有可能是她二十年前结婚那天穿的衣裳,“婶子,不用穿太好,干净,看起来舒服就行。你穿太好,人家买东西的反倒以为,你一个售货员都穿这么好,店里的东西一定特别赚钱。”
杨槐花惊讶,“还能这样?我以为,我以为第一天开业,必须得穿好点。”
往后推二十年,她们都得脚踩高跟鞋,身着半身裙。
可现在不是那时候,林和平道:“没必要。咱们卖的是吃食,又不是卖化妆品。”
杨槐花:“那我换下来?”
林和平摇头,“先这么穿吧。我去喊我二婶。”把王氏和林丰收叫起来,又让老村长帮她挑几个脸皮厚的小伙子和年轻媳妇。
六点半,这群人拿着孙氏做的大饼,被林丰收送到市里。
八点钟,林丰收拉着货和林和平以及冯会计前往市里。
车厢里全是要卖的东西,冯会计和林和平只能坐在拖拉机两侧。
三十里路,俩人到市里头发已被吹的不成样子。
天色不早,林和平让林丰收把店里的两箱宣传单拿出来,就上楼换身行头。
众人听到蹬蹬的声音,下意识循声看去,看到一双白色小皮鞋,正想问什么,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熟悉的面容配上蓝色收腰长裙,清雅婉约,众人愣是不敢认了。
王氏试探着喊:“和平?”
林和平疑惑,“咋了?”
“我的天,你咋打扮的电影明星似的。”金桂花的视线从她脚上的皮鞋,移到略施粉黛的脸,“就——就你这样,往门口一站,哪用得,用得着宣传单,你就是最好的宣传。”
林和平:“我今天可没空。二婶,带着大妮和他们几个,”指着王氏身后的一男一女,“去百货商店门口。丰收媳妇,还有他们几个,你们去街上。丰收,开车回厂里。冯会计,你和槐花婶子,桂花嫂子在店里。她俩卖东西,你收钱。”
“这样就行了?”王氏忙问。
林和平微微摇头,拿出四个盒子,“二婶,丰收媳妇,你们一人两盒。这里是我准备好的吃食。边发宣传单边让人尝尝,记得一定要说尝尝不要钱。”随后拿起靠墙的木板。
众人看过去,林和平把木板翻过来,上面写着一行字,有家食品店开业大酬宾,买两斤送半斤。
识字的小伙子念出来,王氏等人忍不住心疼。
林和平笑了,“有付出才能有回报。”放到路口,就让众人各忙各的,她坐公交前往报社。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顿时跟没有主心骨似的。
王氏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开口道,“桂花,赶紧把东西摆柜台里面。冯会计对吧?去路口看一下,有不识字的问你,好跟人家说道说道。有人来买东西,你再进来收钱。丰收媳妇,咱们走。”拿着一摞宣传单,分给她的人。
王氏是林和平的婶子,在村里辈分挺高,她这么一说,杨槐花和金桂花动起来。
冯发展不想去,他堂堂一会计,在街角蹲着算怎么一回事啊。
可他又怕有人问牌子上写的什么,再传到林和平耳朵里,林和平收拾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出去,让林和平无话可说。
食品店在市一中斜对面,离老师家属院不远,九点左右虽说是学生上课的时候,也正是不用上课的老师以及家属买菜遛弯的时候。
这些人多数识字,看到木牌很是新鲜,过去没有问冯会计字上的内容,而是问买两斤送半斤什么意思。
杨槐花立即端着试吃品出去,“月饼买两斤送半斤。”
“刚进七月就有月饼?”问话的人十分惊讶。
杨槐花被问住了。
冯会计忙说:“是这样,我们第一天开业,只是试卖。”
“对对。”杨槐花连忙点头,“您尝一下,不要钱。不买也没事。大家都不知道我们的店,也没指望能卖出去。”
这话顿时把过往的行人逗笑了。
杨槐花意识到失言,尴尬的脸瞬间变得通红。
问话的那人反倒不好意思,就给她个面子,捏一小块放入口中,“这不是月饼吧?”微微皱着眉头问。
“是的。”冯会计看得很清楚,“蛋黄莲蓉馅的。”
问话的那人猛地转向冯会计,“你说什么?”
冯会计吓一跳,“蛋,蛋黄莲蓉,您,您不能吃?那您是鸡蛋过敏还是——”
那人连忙说:“不是,不是的。不好意思,我早几年在申城上学,吃过一次蛋黄和一次莲蓉月饼。但是分开的。你们居然能把蛋黄和莲蓉放一起。这个店跟申城的月饼厂什么关系?”
申城乃是仅次于首都的大城市。
冯会计一听申城回来的人都惊讶,心中暗喜,说话有了底气,“我们厂长是从首都来的。”
过往的行人纷纷驻足。
那人不禁问:“你们厂长是首都哪个学校的?首都有我好几个同学,说不定也吃过蛋黄莲蓉馅的月饼。”
冯会计心说,首都人民全是你同学,也不可能吃过我们厂长做的月饼。
可他又不能说林和平以前不做月饼,“我们厂长的婆家在首都。她爱人在咱们这边当兵,离太远一年难得见一次,我们厂长就请调回到咱们这边。”
行人惊讶,“你们厂长还是女的?”
冯会计心说,何止是女的,还是比爷们厉害的女强人。
“我们厂长的爱人还是大学生军官呢。”杨槐花瞧着众人不信女人能当好一把手,立即把周建业搬出来,“在首都上的大学。”
行人惊得睁大眼。
先前问话的那人很是意外,“你们厂长还是军属?”
冯会计觉得军属很光荣,与有荣焉,道:“这铁盒里的东西全是我们厂长做的。”
被“大学生军官”几个字吸引过来的人忙问,“首都味儿的月饼?”
冯会计愣住。
围观群众失望,“不是?”
“不——不是——不对,我的意思比首都味儿的月饼好吃。”冯会计担心人跑了钱飞了,拿一块他认为最好吃的雪花酥,“这是首都也没有的糕点。您尝尝。”
那人将信将疑接过去,众人不由得转向她。那人见状,立即塞嘴里,“咦——咋还有股奶味儿?”没咽下去就忍不住说。
众人齐刷刷转向冯会计,等他解释。
冯会计:“你吃的那个比月饼还贵,除了奶粉,还加了花生饼干。饼干是我们自个烤的。做起来特麻烦,我们店里只有两盒。”
最先问冯会计的那人见盒子里还有一小块,伸手塞嘴里。
众人轻呼一声。
那人连连点头,“好,不错!多少钱,那两盒我要了。”
“啊?”
冯会计和杨槐花同时呆住。
那人故意问:“不卖?”
“不不不是,您确定两盒?”冯会计忙问,“比月饼贵,还不能送您半斤。只能送您我们厂自己做的花生糖。一盒送二两。”
那人不在乎赠品,但他也没看到试吃盒里有糖,“这里怎么没糖?”
冯会计:“我们不卖花生糖。”说着,去屋里拿两小袋糖,拆开一个,“你尝尝。”
那人放入口中,花生的香味瞬间溢满口腔,却又不甜的齁心,还特别酥。赠品都做的这么好,摆出来卖的只会更好,“除了月饼和这个雪花酥,还有什么?”
冯会计看出来了,这主儿不差钱,虽然瞧着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鸡蛋卷。”递给他一块。
那人吃下去,围观群众纷纷问,“怎么样?怎么样?”
比起鸡蛋卷他更喜欢花生糖和雪花酥,但也不好意思说谎,毕竟,还要管人家买雪花酥,“鸡蛋味很浓,跟全是鸡蛋做的一样。”
众人不由地看向盛满了试吃品的铁盒。
眼珠子活泛的杨槐花立即往人群里去,“大伙儿都尝尝,都尝尝。”不敢再说没指望卖出去,“给我们提提意见,争取让大伙儿不出青州,也能吃到首都的东西。”
首都,遥不可及的地方。
众人听到这两个字,不再客气,纷纷挑一块自己喜欢的。
金桂花在屋里看到这一幕,跑出来说,“我们店里还有电影里才有的面包。”
众人猛然转向她。
金桂花不禁后退一步,“真的,真的,我们厂长自个烤的。”
要买雪花酥的人立即进来,“在哪儿?”
金桂花从柜台里拿一个,“在这个纸里面。”
冯会计接道,“我们厂长担心咱们这边的人吃不习惯,就做两种,一种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种加了红豆。”
那人转向冯会计,“你们厂长还会做别的?”
冯会计:“听她说好像还有一种什么肉松味儿的面包。我也不知道肉松是个啥东西,反正挺贵。她担心没人买,这东西又只能放三天,就没敢做。”
“三天?”跟上来的路人忙问。
冯会计点头,“厂长担心时间长了发霉,再把客人吃出病来。”不待众人再问,就问那位不差钱的主儿,“您喜欢什么味儿的?”
那人好久没吃过面包,要个红豆味的,轻轻一掰开,里面很白,明显是头道面粉,而不是打了二道三道的,不差钱的主儿不禁说,“这面不错。”
冯会计下意识朝他看去。
杨槐花忍不住问:“您也会做?”
那人笑了。
有人开口说:“会吃吧。”
那人笑着咬一口,很是意外,跟刚烤出来的差不多。
早已被面包蓬松的样儿馋得狂咽口水的围观群众又忍不住问,“这个怎么样?”
冯会计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那人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道:“每个人口味不一样,我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但我可以保证,值这个价。”
问话的人立即掏钱,让杨槐花给她拿一个。
其他人见状,就问买面包送不送东西。
冯会计没有说不送,而是说散称的蛋糕两斤送半斤,一斤送二两。
这些人潜意识认为有家食品店是国营单位,替国家做事没必要自己花钱请托儿,以致于压根没怀疑买面包的俩人可能是托。
蛋糕不便宜,买蛋糕又没在围观群众的计划之内,多数人只买一斤。
这些人又想知道首都味儿的糕点是啥味的,付了钱就忍不住拿一块尝尝。
微甜香软的蛋糕入口,买到蛋糕的人意外的同时又忍不住拿一块,随后又忍不住拿一块。
拿一块拿一块的结果是出了食品店,一斤二两剩一块,这样拿回家,不是找骂吗。
冯会计看到走到店外的人又纷纷折回来,心慌不已,被林大厂长说中了——吃出鸡蛋壳或头发丝,“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进来的人被问愣住,“出事?没出什么事啊。”
冯会计越发担心,“那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那人见他脸上尽是担忧,顿时忍不住大乐,“你以为我们嫌东西不好吃,让你们退钱?”
冯会计亲自尝过,当然不担心这点,可又不能说实话,“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再给我称一斤。”
冯会计惊得“啊”一声,意识到他说什么,连忙催杨槐花和金桂花。
杨槐花和金桂花也被男人的话吓一跳,直到把所有人都送走,店里暂时空了,俩人还跟做梦的一样。
杨槐花望着来来往往,穿得也没比她俩好多少的行人,“市里的人看起来也没多少钱,咋一个个都这么舍得吃啊。”
冯会计比她还想知道,毕竟,他来之前都做好卖不出去的准备,“这事得问厂长。”
“和平啊?”杨槐花道,“和平指不定啥时候能——等等,和平先前说她干啥去?”转向金桂花。
金桂花边把刚刚碰乱的蛋糕放齐边说:“去报社。”
杨槐花:“去报社干啥?”
冯会计顺着接道:“登广告,宣传咱们的食品店。”猛地站直,转向俩人,俩人也在看他。冯会计怕搞错,道:“你们先说。”
杨槐花开口道:“开店一小时,卖掉三成,我觉得不用打那个啥广告,到天黑也能卖完。”
金桂花点头,“我也觉得不用浪费那个钱。冯会计,你说呢?”
冯会计:“刚开业就打广告,我觉得厂长有点太着急,恨不得一口吃成胖子。”
杨槐花试探着问:“那你过去?”
冯会计:“去报社找厂长?”看一眼门外的阴影,“晚了,厂长这时候都到报社了。”
林和平并没有,此时公交少,没直达的,道路不规范,下车走的时候,她毫无意外地转晕了。
“和平,和平,林和平!”
林和平眉头微蹙,谁呀。
“右边!”
林和平转向右边,“周——周建业?”使劲眨一下眼睛,人没消失,逆着光向她走来,林和平不禁微微张嘴,她是在做梦吗。
周建业朝她脸上拧一下。
林和平吃痛,瞬间清醒,“你怎么——在,在这儿?”
周建业:“昨晚梦到你有难,特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