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音楼坐落在最繁华的皇都,风格自然也往大气上走。天井式的建筑风格不仅方便了姑娘们的表演,也方便了客人们观赏。
从顶层到底层,空位都被坐满了。从第三层往上,这两层算是雅间,被一层帷幕隔着,雅间里灯暗,外面敞亮,所以里面能清楚的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真切里面。
今晚来的贵客都是冲着顶层的那位贵人来的——传说中放浪形骸又深得圣宠的江王,今晚在天音楼听曲。
此刻江王就在顶层软榻上坐着,晋王推开窗进来的时候,江王刚好吐出瓜子皮。
见晋王翻窗,他翻了个白眼道:“回回都要显摆你那破武功,来个歌舞坊跟要你命一样,遮遮掩掩的。”
晋王躲开江王的瓜子皮攻击,坐到软榻旁的椅子上,道:“靡靡之音,有什么好听的。”
江王坐起身来,拍了拍手,道:“这你就不懂了吧,美娇娘白天看着美,晚上黑灯瞎火的,可不得听声儿吗?所以女人啊,既要容貌好,又要身段好,这声儿再娇一点,嘶——美不胜收啊美不胜收。”
晋王皱眉道:“你一天到晚就想着这些东西?”
江王害了一声,嘘他道:“你这人,木头,不解风情。今晚带你来,一是让你开开眼界,二是让你……把把关。”
晋王道:“把什么关?”
江王示意晋王附耳过来,悄声道:“半年后,有大用。”
晋王瞬间抬头看江王的眼睛,好半响才点点头,江王拍拍晋王的肩膀,一切都心照不宣。
若是楚笙在这里,她就会知道江王说的半年后,正是当今圣上的生辰,江王作为纨绔王爷,将献上名动皇都的歌女楚笙给皇兄助兴。
晋王江王听到楼下敲锣,便一同向下看去。
楚笙缓缓上台。
无论是白衣还是身后的布景,抑或是曲目的名字,都让听众们明白,这是一首悲曲。歌舞坊很少拿这种风格的歌曲当压轴,但是既然能当压轴,自然有它的道理。
楚笙拂袖在桌边坐下,这是凉亭里的布景之一。
抬手拿起青瓷酒壶,楚笙开始清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第一句,楚笙斟酒。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第二句,楚笙抬手饮尽杯中酒,站起来又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第三句,楚笙甩袖望天,眼泪将落未落。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最后一句,楚笙掩面跌坐回凳子上,场面顿时清净了下来。
半响无人说话。
这一曲无人伴舞,无人伴奏,只有歌声寥寥,直上天际。
一直到楚笙下台后,听众才像是惊醒一般,掌声如雷。
有人不顾身份,在台下喊着“再来一曲”。
红阑连忙上台控制场面,说竹生姑娘初来乍到,身子也不太好,一天一曲已经是极限了。
听众们想到楚笙唱的字字凄楚,像是掏空了全身的情绪,便也不再催促,意犹未尽地低声谈论着这“竹生姑娘”。
竹,亭亭玉立如君子,如竹一样生长,这名字起的很衬楚笙的表现。
雅间的晋王放下了手中杯酒。
江王用肩膀顶他道:“如何?”
晋王沉默半响,垂眸看着手中酒面自己的倒影,缓缓道:“人间仙乐,不过如此。”
江王满意极了,便说:“这女子有如此天籁之音,若没入这贱籍,由先生教导一番,或许来日会成为大家也不一定。”
晋王道:“若她是闺阁女子,你今日也听不到这一曲。”
江王点头道:“也是。这女子真不愧竹生之名,俏生生地往台上一站,真有那么个意思。”
晋王道:“这位竹生姑娘脚步虚浮,一丝武功也无。”
江王道:“那就是她了。”
江王起身,扇子往手中一收,便高声喊道:“来人啊。”
小厮急忙进来,道:“这位贵人有何吩咐?”
垂下头却发现房间里居然有两双鞋四只脚,震惊地抬头,面前站着的是笑眯眯的江王,旁边坐着这个……
江王道:“管好你的眼珠子,不该看的别乱看。”
小厮惊慌低头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
晋王却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喝酒。
江王右手握着扇柄,往左手手心里一打一打,道:“告诉你家红阑妈妈,今晚压轴的那位竹生姑娘,本王要了。”
小厮道:“那小人通报一声。”
江王走到说着就要出去的小厮身边,按住他,低声道,“该跟你家妈妈说什么,不用本王多言吧。快去快回。”
小厮瞪大了眼睛,一眼都不敢多看了,径直出门去。
晋王放下酒杯,道:“我这便走了。”
江王点点头,晋王便哪里进来的,又从哪里出去了。
晋王跳窗走后,江王坐在晋王刚刚的椅子上,拿起酒杯却不喝。
红阑进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周,没发现什么异样,满脸堆笑地和江王问好。
江王果真不客气地向红阑讨要楚笙,红阑面带难色道:“王爷您也知道,这天音楼天音楼,为什么叫天音楼,因为姑娘们会唱曲儿啊。您现在这……这不是要我心肝命吗?”
江王把玩着手中的空酒杯道:“本王府里养着一个早年唱戏的戏子,名叫云迢。你听过吧?”
红阑想了想,道:“可是三年前红遍扬州的云迢大家?”
江王放下酒杯道:“竹生姑娘的赎身钱本王往上加五十倍给你,再附带一个云迢,这笔买卖,不亏吧?”
红阑权衡了一下,忍痛道:“那就按王爷的意思办。王爷肯割爱云迢大家,我红阑也不能让王爷为难,虽说竹生姑娘的嗓子难得,但只要王爷喜欢,红阑又有什么不肯的呢?这些年王爷够照顾我们天音楼的了,红阑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既然如此,今晚红阑就把竹生姑娘的卖身契给王爷。咱们早日成了这笔买卖,如何?”
江王便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他往门外喊了一声,一直守在门口的王府护卫便进门来,银票和卖身契都交给红阑,红阑也叫来小厮,和江王手里厚厚的一叠相比,红阑手里楚笙的卖身契是那么薄。
江王让红阑不用数了,他给钱向来只有多的,没有少的。
红阑便领着江王的护卫去找楚笙,今晚就要带楚笙回王府。
楚笙在新的房间卸妆,给她卸妆的丫鬟说,有姑娘这把好嗓子,不愁将来成不了名角儿。
楚笙却只是疲惫一笑,不再多言。
她不知道今晚算不算成功,她只能祈祷,今晚的努力不会白费。
洗完脸,便有人敲响了门。
丫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一定是红阑妈妈过来夸奖楚笙了,今晚因为楚笙,赏钱怕是都领了不少。
结果她去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不止是红阑妈妈,还有一位身着铠甲的护卫。
楚笙站起身来,心中莫名激动。
护卫朝红阑妈妈抱拳道:“那小的这便带竹生姑娘走了。”
红阑妈妈笑眯眯道:“竹生姑娘,恭喜恭喜啊,这是王爷看上你了,要带你去享受泼天富贵了。”
楚笙想了想,却道:“那竹生想向红阑妈妈讨要一个人。”
“谁?”
“小柳儿。”
带着不明所以的小柳儿,楚笙一身轻松地跟着王府护卫走出了天音楼。
她站在天音楼的门口,抬头看这困了她两天一夜的歌舞坊,心中的大石头缓缓落下。
楚笙知道从这一步开始,就跟所谓的“原著”不一样了。
原著的楚笙,从来没踏进过王府一步,她在天音楼出名,也在半年后被江王带走。
没有了这半年的歌舞坊的经历,楚笙不知道王府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暗之地。但这外表光鲜华丽,娇艳多情的天音楼,从今以后,就和她楚笙没关系了。
作为贱籍,是不配坐主人的马车的,但是江王不知是早有准备,还是特地找来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就停在天音楼背后。
小柳儿和楚笙一同坐了上去。
护卫驱赶着马车,滴滴答答地赶在宵禁之前,驶入了王府后门。
那窄小的门,在楚笙透过帘子看过来的目光里,缓缓关上。
马车停了下来,没有护卫的指示,楚笙和小柳儿是不敢有异动的,两人都还在马车里不敢动弹。
外面的护卫下了马车,正要喊人,却一眼看见了悄无声息过来的高大男人。
护卫瞪大了眼睛,想要跪下行礼。
男人扶住了他,止住了他即将说出来的称呼:“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我把她们带过去。”
护卫明白这是男人不想暴露身份,便道:“那幸苦……幸苦您了。”
外间说话声音小又含糊,楚笙只听见了什么“交给我吧”,好像是换了个人来领她们。
“下来吧,竹生姑娘。”
另一个陌生男人嗓音响起。
楚笙便牵着小柳儿的手撩开帘子。
月亮在今晚似乎格外柔和,映在男人脸上,他的眉眼都瞬间软化,温柔成了那月光。
剑眉星目的男人眼里溢满了月亮的影子,楚笙没由来得想起《武林外传》里柳星雨的台词:“你看那月亮,它是我最宝贵最干净的东西,现在它归你了。”
现在,它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