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读书,沈珺便知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没有耕耘没有收获。没见到商石雄之前她还算勤劳刻苦。直到商石雄出现,往她开了线的书包里塞了一大把钱之后,她的想法变了。
她用那笔钱请班里的同学吃了学校超市里的冰激凌,对于年幼无知的小女孩来讲,同伴的夸奖和追捧令人飘忽所以,得意忘形。
商石雄的愧疚和富有成为沈珺私下放纵的理由。
沈珺遇见秦则谦的时候,仍然沉浸在一种不思进取的叛逆阶段中。两人的第二次见面,是在某家酒吧。
地址自然是秦则谦给的她。
自从在商石雄去世的酒店见过他,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不得不说秦则谦是个撩妹高手,而彼时的沈珺过于年轻。刚上大一,广交好友,女孩子一个赛一个虚荣,沈珺尤为甚。
没了商石雄这个atm机,沈阿香忙着和新男友纠缠不清。沈珺跟隔壁班班花第二次明里暗里互为嘲讽后,躺在女生宿舍小床上给他发信息,问他还负不负责了?
那时军训刚过,小风扇在天花板上吊着,呼啦啦乱响。沈珺打开阳台窗户通风,被舍友一顿吐槽,但没明说。
沈珺忙着和秦则谦聊天,没搭理她。收到秦则谦给的地址,她立马下床跑去洗手间冲澡,心里那些盘算也稀里哗啦往外冒,秦则谦看上去二十多岁的模样,自然是比她成熟,经历的事也多,她一边冲澡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怎么装腔拿乔才能不甘拜下风。
她套了一件黑色无袖紧身短裙,化了个非常心机的素颜妆,戴上墨镜。出门穿鞋时感觉帆布鞋实在不搭,从柜子里翻出一双看起来沉闷无比的马丁靴。虽然沉闷厚重,却是她最喜欢的一双鞋子,四位数,昂贵无比。
九点零六分,有人迈进酒吧门,她扶了扶墨镜,默默跟了进去。
酒厅里的灯暗一半,闪一半,人影交叠着全部湮没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中央。她向里望了眼,没看见人,只见两位身材火辣不着片缕的美女在舞池里摇。
年轻的灵魂炙热疯狂,她用中指扣下眼镜,竟觉得这也挺好看的,等她从秦则谦那里拿到钱,非也得来比这儿还要高级的地儿放纵个几天几夜。
沈珺没心没肺,且擅长见风使舵。
她把目光移开了。
于是,和秦则谦四目相对了。
男男女女在吧台亲密会晤,他坐在一边,身旁留了个位置。他们偶尔交谈,或笑或闹,有轻微的肢体动作,他没看别人,只看着沈珺。
他的头顶炸裂开来金色的灯光。
沈珺看着他,手捏在挎包链条,下意识地拽了拽。
她想,幸好自己戴了墨镜,不然他是不是能看到自己这会儿表面淡定,实则内虚,瞳孔甚至涣散。
他像是商石雄的进阶版本,气质放浪,身价不菲。
沈珺走到他身侧,秦则谦就把手搭过来了,揽在腰侧。
滚烫的手掌。身体仿佛被电流过了一下,软了半边。
沈珺把手搭在他肩侧,脸垫在上面,另一只手摁在他身前,在外人看来如此亲密的动作,秦则谦却是感知到一丝防御。
他们没有任何一处是肌肤相贴的。
于是他抬起指骨分明的另一只手,动作迅速又有些不讲怜惜地摘掉她翘鼻之上的墨镜,丢到了吧台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随即,舞池里进入高.潮,背景音乐激昂澎湃。沈珺瞳孔之上划过一丝抖颤,嫣红嘴唇微微半张,姿势别扭地拧了拧身子,拍他的肩膀。
“墨镜很贵欸。”她娇.嗔道。
他咬她耳朵:“赔你好不好?”
他那语气暧昧得很,正如他们现在的关系。
沈珺眨巴眨巴眼,她知道自己长了双漂亮的眼睛,闪亮又无害,扑簌着长睫问他:“你要赔多少?”
男人撇撇嘴:“你要多少?”
她那时想,秦则谦的表情里多少是带了点儿嫌弃的,但又让人分不清嫌弃占了多少,痞味儿又占据多少。
沈珺忽地敛笑,霍地推开男人身体。
秦则谦的表情遗留在脸上,措不及防地看她一顿操作,收起原本揽在女人腰侧的手,摩挲起水晶玻璃酒杯。
她急了。
“你能不能讲点信用。”
生气了,龇牙咧嘴,像一头凶巴巴的小猎豹,却因为没有底气声音不大。
他笑了声,嗓音含着酒:“又没说不给你,过来。”
他招招手。
沈珺不动。
他于是扯她,把她往怀里带。
“你喜欢哪里?带你去玩儿。”
沈珺愣了愣,觉得男人话题转得过快,她这会儿还没察觉到男人的意图,也不晓得,等她察觉,为时已晚。
小姑娘生气又犯愁的表情逗笑了他,他揣摩她的年龄,十七,十八?反正肯定不足二十。
“成年了么?”他问。
沈珺:“快十九了。”
一旁坐着的男人哈哈大笑:“阿谦,才十八啊。”
秦则谦挑了下眉,啧了声:“我以为才十七呢。”
沈珺瞪圆眼睛:“我已经上大学了。”
“你看着像中学生。”
话里话外,都是挑逗。
沈珺决定小赌一把,她撑起双手,将自己的身体往外推。
秦则谦任由她推了一会儿,收紧小臂:“别闹,待会儿给你。”
旁边的男人又开始了:“哎吆吆,阿谦要给小妹妹什么呀?”
秦则谦没搭理他,从吧台上拿了杯酒给沈珺灌下去,直接带她出了酒吧。
脸颊轰得一下烧了起来,眼前的景象晃了又晃,像坐在船上,底下是荡漾的海水,圈圈圆圆,圆圆圈圈颠倒。
沈珺在半醉半醒中间提起一口气,抵着车门问他:“你、你给我!”
秦则谦勾着她的腰,拍拍她的脸:“爷给你,都给你。”
秦则谦笑跟不笑完全是两种模样,不笑的时候讳莫如深,笑得时候吊儿郎当。
这会儿他笑着,两种姿态全部显现。
沈珺不反抗了,她抓着车门的手松开,秦则谦也不管她,躬着身把她往车排后座送,他的胸膛抵过她的侧脸,蹭上了一丝粉底液,她抬手抹了一下,本想抹掉,却抹开了。
他抓住她略微冰凉的指尖,揉了揉。
“着急了?”
他捏着她下巴,唇便凑了过来。
沈珺到底年轻,没见过这种刀枪直入的阵仗,一下子就清醒了。
秦则谦也是被她勾起了兴趣,尝过半点儿滋味更觉诱人,他有了想要更加深入的想法,于是耐着性子,沉了语气:“喜欢哪里?”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沈珺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看他,乖巧应声:“喜欢海。”
一个小时后,两人出现在浮沱海边。
沈珺已经不是很记得那天晚上两人在浮沱海边的车厢里折腾了多久,年轻人,精力旺盛,不知疲惫。
后来她回忆起来,就觉得那人不费吹灰之力地编造了一张渔网,而她是困在网中央的鱼,一切都在引导者她跳进他的网,关键是她也心甘情愿。
如果真要她说出那晚除了痛楚的记忆点,大抵是秦则谦在急不可耐中拉掉她心爱的马丁靴,却无心嘲讽了句——
“这是什么鞋,一股儿廉价味儿。”
沈珺哼哼唧唧,说那是她最喜欢的鞋子。
秦则谦一脸不屑,调侃她眼光真差。
一语成谶。
---
跳槽无果后,沈珺很快便回了岗位。
赵刚知道她回来,没找她谈话,直接给她分配工作,让她去剧组跑一趟。
剧组就在郊区影视基地里,沈珺带着吴雨恒前往,下车前给之前谈好薪酬的公司hr发消息,告诉她自己暂时无法任职,态度诚恳地道过歉后,那边没回复。
吴雨恒年轻,对剧组演员有所向往,一下车就问沈珺:“珺姐,咱们今天能见到女主角吗?”
沈珺道:“应该能见到,但具体能不能有接触就不太好说了。”
吴雨恒想了想,又问道:“那我能去找她要签名照或者合影吧?”
沈珺道:“这个我就不管了。”
吴雨恒两眼放光:“珺姐你简直太棒了!你请假这两天我们都快累垮了,但你一回来就说要去剧组,组里的人都说要我带签名照什么的……”
沈珺一听,原来是组里的人要,组里人不多,这几天她休息都没怎么麻烦自己,想是焦头烂额。
“没关系,你先去要,要不来我找导演要。”
吴雨恒简直要兴奋地跳起来。
不过这种兴奋只持续到走进剧组后两分钟。
不知道什么原因,女主角和导演撕起来了。
摄影棚里百十个人,没一个敢吭声,就听见那名叫做林妙璐的女一号歇斯底里的发疯。
沈珺和吴雨恒站在不远处,没往里进,也不往外出,目睹了一个导演是如何被人指着鼻子咒骂的情景,关键这人得比他小个十来岁。
吴雨恒原先听公司里人说,林妙璐是电影学院的学生,网上风评不多,主要是因为没什么作品,但这下来头不小,《后悔》这部电影的投资方是她的金主,电影播出势必能火一阵,能不能继续火就看她的造化。
吴雨恒看见女主耍大牌的尿性,约莫着此人很难大火了,于是没了要签名的想法,探着头继续看。
他见过那号金主,感觉这女主艳福不浅。
公司还有人说女主和沈珺长得像,他看清楚了,还真是。
吴雨恒立刻就凑近沈珺道:“珺姐,这女的长得是真和你像。”
沈珺心道可能吧,那人就喜好这一挂。
吴雨恒又说:“珺姐,你说她和投资人——”
吴雨恒话说了半句,却被沈珺狠狠拍了一巴掌,他紧皱眉头想问咋了,一抬头便看见那金主来了。
金主从容不迫地在两人身旁经过,甚至还驻足了一秒,冷哧了声。
吴雨恒以为自己听错了,想问沈珺听到没,却看见沈珺翻了个白眼。
吴雨恒:“……”
与此同时,沈珺收到了hr发来的回信。
那边说,公司已经找到新的入职者,烦请她解决完上家公司的纠纷再来应聘。
沈珺郁闷,她和hr一直聊得不错,但是这次她的回复却充满愤怒。
hr回她,因为面试你我都被罚了,拜托你有点职业操守好吗!没擦干净屁股就敢找下家,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赶紧互删!
沈珺问她能讲清楚吗?
hr道你还在装!你最近在跟什么项目,得罪什么人不用我来提醒吧???!
沈珺脸上的疑惑消失,逐渐面无表情。整个人一下子变得冷漠疏离,隐约还带了怒意。
不远处的导演,姿态无奈又小心。
站在导演对面的林妙璐早已从歇斯底里变成梨花带雨,挽着金主胳膊娇滴滴地诉说着委屈。
沈珺长长舒了一口气,慢慢攥紧了手机,她有一种想把手机砸出去的冲动。
——冲着那对狗男女。
只是一直等到场面调解完毕,金主揽着女主细腰从她面前走过,她都没砸出去。
她咽不下这口气,无论是七年前,还是当下。
他像一只苍蝇一样卡在喉咙里,好不容易压着恶心咽下了,又滚了上来。
怪只能怪自己没本事,如今又要在他手下讨饭吃。
吴雨恒小声询问道:“珺姐,咱们是等会和导演沟通啊,还是……”
过了几秒,沈珺道:“算了。”
吴雨恒:“啊?回公司?”
“不是。”沈珺调整姿态,抿了抿唇。
她说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