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出酒楼前,冲着店小二招了招手,将一块成色极好的银子放下道:“跟我后面进来的两位,我请他们喝一杯好茶,替我说句辛苦了。”
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愣愣接了银钱。再准备问时,雪雁早已干脆利落起身离开。
另一隔间,北静王和周景文看着这一壶茶,一时之间啼笑皆非。
周景文倒是头一回,对这姑娘起了兴趣来:“这雪雁姑娘,还真不一般啊。”
北静王没回话,只是兀自斟了茶。举至鼻下轻轻闻了,眼底里露出几分暖意来,一饮而尽。
周景文讨了个没趣,转身问店小二道:“她可说什么别的了。”
店小二自知晓这二人身份后,便是战战兢兢,这时候更抖得厉害:“没,没有。姑娘就是说了句辛苦了,便走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运气,他还以为自己今日发了财。可谁想到是这样的大人物,小二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啊,每日里兢兢业业,虽然偷奸耍滑了些,可从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的事啊!
也不怪店小二紧张,前些日子,南方科考舞弊案,北静王雷霆手段,殍尸千里。官员像是糖葫芦般,拎了一个起来,审出来了一串,牵连无数,悉数流放。
周景文还欲再说,却被北静王拦下。一挥手,便见那店小二如蒙大赦,忙不迭的一拜便滚了出去。看那模样,果真吓得不行。
周景文看得好笑,折扇一开便打趣道:“看来我们的水溶威名,如今已然传遍京城了。”
北静王抿了抿唇:“我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太子难道还以为我会高举轻放?”
周景文耸了耸肩,也对。若是北静王真是什么白面书生,那北境威名何来,百万雄师又是如何被他一举击溃的。
“在京城待久了,许多人都忘了昔日你的威名了。”他笑道。
北静王叹了口气,又饮了茶道:“只不过,这一番出手,太子那边怕是要警惕我这里了。之后的事,怕是得你多出手了。”
周景文丹凤眼一弯,笑得奸诈:“一明一暗,这不是早就说好了的。我这边的人,可休息太久了。”
男人的眼里,是志在必得的雄心壮志,任是谁见了,也难以忽视。
“不过……”周景文话锋一转,戏谑道,“不知道你的雪雁姑娘可知道你一怒之下的雄姿英发,之后会不会怕了你。”
北静王本还沉静的模样一顿,常年不幸于色的面具似是裂了丝缝隙一般,头一回从眼底里露出几分无措来:“可我不会那样对她的,她何必怕我?”
言语间,不自觉带出几分急促来。倒是让周景文听得发笑。
他将折扇一合,敲了敲北静王的肩膀,笑道:“我的好兄弟。这姑娘家家的,都是深闺里的娇花,你这战场的血腥气这么重,哪里有不怕的道理呢。”
北静王被这般一说,竟还觉得有些道理。更是紧张了起来:“那我,我要不过几日去登门拜访下?”
届时,北静王还穿着私服,却也是束冠封腰,颇有几分气概。周景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些嫌弃的摇摇头。
“你可不能这样去见人家,再怎么样,也得打扮一二吧。”周景文道。
北静王一拱手,极为谦逊:“还请周兄教我。”
周景文作出个为难模样来:“可我那家里,这几日也乱得很,没时间啊。”
北静王倒是极为上道:“周兄可有什么难事。”
难得遇到北静王如此好说话,周景文竟然还有些舍不得开口了。看来那位雪雁姑娘,日后完全可以多多交往起来,不为别的,能让北静王退让的感觉其实真的挺好。
“就是,我那继母这些日子催着我成婚。我不耐烦那些个闺阁小姐的,娶了日后事不好做。”周景文道。
北静王一点头:“包在我身上。四皇子前些日便和我讲了这事,想必已有了头绪。不若我劳这几趟,早早的将事落了实处。也好让你放心。”
“好兄弟!”周景文霎时间喜笑颜开,便是起身欲拉着北静王去改头换面。却被北静王一个千斤坠给拉了住,正不解间,便看到北静王加快了饮茶的速度。
“稍等,雪雁姑娘请的茶。喝完了再走。”
周景文无奈扶额,兄弟,你这也栽得过于彻底了些。让我之后不趁机讹你,都对不起你这般深情了呢。
所以说,人生在世,谁能没几个损友。
可惜北静王此时,还毫无察觉。
甩掉了俩尾巴,雪雁的步履都轻快了不少。不多时,便买了好几袋小玩意,端的个收获丰盛,一路拎着便回了贾府。
只是一进门,便被一个小炮仗给冲了怀里,险些便被冲倒在地。
“债主,我可找到你了。”小姑娘嚎啕大哭,喊得好不认真。
雪雁一脸茫然,将袋子递了紫鹃后,方才有了时间看看这怀里的小姑娘。可惜人家一头埋在自己衣襟里,脸却是看不到的。
“你是?”雪雁问道。
小姑娘闻言,身子抖得更狠,仿若伤透了心:“你都忘了我了。枉费我这段时间,朝思暮想的。”
这话说得,怎么这么怨妇啊……
雪雁只得看着紫鹃,期待来点儿场外援助。
紫鹃上前偷偷提醒道:“这是史家的小姑娘,前段时间刚刚进京。说是借住咱们家一阵,等他父亲的事情落了地再走。”
史家?
小姑娘?
雪雁眨了眨眼睛,思索了一阵方才恍然大悟道:“你是当日我给了两片金叶子的史家姑娘?”
史姑娘被点破了名字,像是终于开心了似的。可算是松了手,从雪雁怀里站起身来。再看那一张脸上,哪里有半点儿泪痕。可见方才的哭腔,都是装的。
这收放自如的模样,感觉像是个惯犯啊。
史姑娘道:“当日我问你们名讳,也没得个回应就跑了。可惜我一双小短腿,愣是追不上马车。”
说罢,她从荷包里倒出不少碎银子来,悉数落在桌上,叮叮当当了好一阵。银角都不大,成色也一般,竟然在其中还混杂了些铜板来。
史姑娘一抬头,正色道:“这是我攒了多年的家当了。不知够不够还那两片金叶子的。”
可惜她当时,逞了英雄。等回了家,被家父一顿教训,方才知晓那金叶子价值不菲,可换近一屉糕点来。当时可把她心疼坏了。不得不翻了自己埋的小坛子,将其中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只是想一想,日后再不能享受数这些财产的快乐,只留给她一个小空坛子,便悲从中来。
此时,也耐不住偷偷看了看桌上的银钱,眼底里露出的不舍,都快要化了实质。
小姑娘自以为做的隐匿,却不知众人看着她都是心底发笑。这是哪里找出个这么可爱的小丫头,活灵活现的小财迷。
雪雁起了逗弄的心思,上前一点点将银钱收了起来。只是每一次下手,便能见史姑娘浑身一抖,更是唇咬得死紧。简直是浑身用着力气,不让自己冲上前去拦住雪雁罪恶的手。
“够,够了么?”史姑娘的话语里,都快抖了起来。
雪雁方才一点头,将半数多的银钱收好:“够了。”
虽说,实际上还欠着些。不过,看这小姑娘可怜的模样,她也就下不去手了。
“哦,那就好。”史姑娘点了头,一点点将剩下的银钱收回自己的小坛子里,宝贝的抱住了,“我还怕不够呢。”
林黛玉一旁正襟危坐,默不作声看了许久的热闹。这时候方才一拉雪雁,将二人都坐了下来。几人围坐一桌,小姐妹般的聊起天来。
史姑娘看起来还有些没缓过神,显然财产大缩水的痛苦还未平复,这时候说话都有些没精气神儿的:“我爹本是西山那边的县令,说是该回京述职了。便回了京城,只是京都物价贵得很,这时候房子还没找好。”
林黛玉轻轻握住史姑娘的手:“别怕,贾府你便住着。外祖母都是史家的人,说起来咱们还算是表姐妹呢。”
史姑娘点了点头,露出个笑容来:“不怕的。我爹说了,让我在贾府多吃多喝,给家里省点钱。”
这话一出,别提雪雁和林黛玉了,便是旁边做事的紫鹃都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太直接了吧。
史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家里两袖清风,我又惯来喜爱糕点的。我爹常说,快养不起我了。”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这位县令如此清贫,倒是让雪雁不禁高看了一眼。她笑着将桌上糕点给递了过去,道:“那你便多吃些。”
林黛玉屋里的吃食,都是出于雪雁之手。自然是看着便让人口齿生津的,方才史姑娘便馋着,这时候得了同意,忙接了过来,嗷呜一口咬下。
一时之间,糯米的软、豆沙的香甜,配上不知何处而来的一抹茶叶清香,将那股甜味弄出的腻全然中和,只剩下香甜在口中萦绕。
史姑娘吃的开心:“这是谁做的,可太好吃了。”
雪雁一耸肩:“我弄的。喜欢便多吃些,不够我再去弄。”
史姑娘听后,幸福的嗷呜了一声,舔着脸笑道:“小姐姐,不如你娶了我吧。我以后,就能天天吃这般好吃的糕点了!”
可怜了北静王,赔了不少好处,此时竟还不如一个欠了债的小姑娘更近雪雁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