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摧红一夜未眠,在床榻上盘腿打坐,功行一个小周天之后方才合眼。
他被小浣推醒时,火狐大氅己经搭在自己的身上,所乘的马车悠悠进了乌衣巷,他想问小浣,小浣双眼红红闭口不语。
马车在查府门口停住的,门外把守的乌衣铁卫早己经得到指令,随手放行,玉摧红由西域女侍引路,步入栖梅阁。
此时,梅香阵阵,抬头却是阴惨惨一块好天。
今日秦宛儿依旧藏身在幔帐之后。
主位居中的竟然是大老爷查一清。
唐虎杖,荆百里迎面坐了。
玉摧红进门施礼,查一清示意他在右首坐下,开口前先咳一声,才道,“查某蛰居江宁多年,能保到今日的平安富贵,先要谢过主上的荣宠。可惜到得今年,事端不止,这次辛苦各位多方打援,小女心桐操劳,只求稳住阵脚,大家也好过个吉祥年。”
众人闻声有些面面相觑。
“自从银钩钓坊内现了那狼噬奇毒之后,查家一直祸事不断,先是执事查七七中招,而后,这奴才毒发咬伤赌客,小女心桐辛辛苦苦地求来了两枚红丹,以为掐断奇毒的源头,谁成想家门不幸,月圆之夜,偏生是我府内跳出的数头人狼!”查良道。
唐虎杖偷偷叹了一声。
“这些,竟然是查家奴才中了狼噬毒后进化而成,它们刀砍不入,动作快捷无匹,昨夜冲入民宅,正如同虎入羊群,又咬死咬伤城中居民百余人。”查一清说得眼圈一红。
“查老爷,人狼虽然凶狠,通过唐某研究发现,它们从毒发到肉身毁灭,寿数只有七天,还是在可以控制范围之内。”唐虎杖抢口道。
“被人狼咬过的,当场毁尸倒还罢了,被咬伤的又变人狼,人狼再去咬人,如此反反复复下去,用不得几个七日,在唐先生没有研究成功,出产成批解毒良药之前,只怕江宁早己成了一座死城。”查一清目光冷淡地看看他,自己咳声不止。
荆百里懂得唐虎杖的苦衷,如今也只能同情看他一眼。
“如今,风雷堂高手尽出,封堵住四处城门,授意江宁城只进不出,他们今日下书查家,己经开出条件来,只有我查家服了这个软,天台山主的龙鳞白立刻施医解毒,而后,风雷堂率众入城,击杀我查府冲出的那几头人狼,还江宁一方清静水土。”查一清叹了一声。
唐虎杖欲插话,又被查一清眼神制止。
“我查家坐镇江宁近百载,这里一直居民富裕,治安稳定,老少安康,因此江宁敢号称第一等宜居城市,查家在其中没有功劳也有一份苦劳。而今,人狼一出,满城老小不记当年恩情,把这次的责任全数推到我查家身上,暗地烧着高香,只求着老天让我江南查姓一门死绝!”查一清冷笑着双掌一拍。
丫头们送上四个银盘,每一个银盘中的红布之下堆有一叠厚厚的银票。
查一清摊手道,“大恩不言谢,请众位收下吧。”
“查世伯,你这是什么意思?”秦宛儿乃是外域女子,不习惯说话藏头露尾,干脆隔着幔帐问道。
“江湖争斗,实际受益人本来就少,成,百姓苦,败,百姓苦,争来斗去,各家全是拿着百姓的身家性命当做筹码,既然郭镇藩对我查家步步紧逼,如今,我查一清就遂了他的心愿,我查家准备……降了。”查一清说到此时,眼中闪过一抹深深痛切。
荆百里深有体会,陪着点头不已。
“我老了,只要能让满城百姓过上一个平安吉祥年,牺牲一个区区查家又有何妨。查七七如今正在凤凰台交接,明天银钩钓坊交出之后,便不再姓查了,诸位的食宿可能会大为不便,是去是留,但请各位早做打算。”查一清道。
他再一拍掌,府内丫头们鱼贯而入,奉上美味佳肴,在每个人的面前的案几上摆满菜式。
查一清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干!”
他独自饮完这杯,托辞体恙匆忙离去。
众人举杯一饮而尽,丫头们也知道外界不利于查家,只是恪守查家的规矩,仍要强作欢颜地在一旁殷勤斟酒。
此番情形之下,美酒女儿红喝得还算痛快,只是这满桌的佳肴让人总感觉味同嚼蜡。
此中各位俱也算得上是当今的一方豪强,今日见证着百年查家被风雷堂逼得情势如此,大家不免露出几分颓色。
酒过三巡,秦宛儿提议将案上的酒杯全数换成海碗,使出西域女子的豪爽来,与众人隔着幔帐一举就干。
想到幔帐之后的圣女,粉面菲红,美目顾盼间的销魂姿态,唐虎杖更加痴痴呆呆。
荆百里将大坛的女儿红喝下去三两斤,拍拍额头,道,“无量个天尊的,明日若出了城,圣女准备去往何处?”
秦宛儿笑道,“好容易下一次江南,天大地大,秦宛儿我终会有个着落。”
这一干人等,除了荆百里一人之外,俱是单身男女,平日里游戏江湖,只感日月如棱,每到年节,鞭炮声中,孑然一身难免生出几丝惆怅。
玉摧红笑道,“百里先生莫非有什么好提议?”
“无量天尊,贫道本想借此良机,邀大家伙儿去三清观一聚。只是……”荆百里说话有些迟疑。
“只是嫂夫人善妒,若见了秦姑娘这等天香国色的美人儿登上三清山,难免醋意大发。三清观院中葡萄架一倒,只怕百里先生三五日出不了山门啦。”玉摧红笑道。
“三清观主身法如电,冬日里的葡萄架倒了又有什么了不得?”秦宛儿一怔道。
这葡萄架倒了其中有些典故:
有一吏惧内,一日被妻挝碎面皮。明日上堂,太守见而问之,吏权词以对曰:“晚上乘凉,被荡架倒下,故此刮破了。”太守不信,曰:“这一定是你妻子挝碎的,快差皂隶拿来。”不意奶奶在后堂潜听,大怒抢出堂外。太守慌谓吏曰:“你且暂退,我内衙葡萄架也要倒了。”
中原武林中人皆知,三清观主荆百里惧妻如虎,玉摧红今日搬出这‘葡萄架倒了’的典故,並无讽刺之意,其实是看现场气氛太过压抑,趁着酒兴上脱口而来。
荆百里嘿嘿一笑,道,“无量天尊,寻常女子登三清观,贫道三五日不出门也就罢了,若我那内人一睹了圣女的芳容,贫道若解释不清,只怕这一世再出不了山门。”
荆百里极为顾家,此时藉着查家逐客一辞,正好早早赶回赣州过个团圆年。
“江宁城的四门已被郭镇藩的风雷堂封了,百里先生此际若想循阳关大道返乡,只怕要多费些周折。”唐虎杖道。
荆百里为人方正,本来不屑干做什么乔装改扮,偷跃城墙之类的勾当,如今却要选择逃避了,只是道爷想及郭镇藩之风雷堂行事的种种手段,他讪笑一声,胖脸之上微微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