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八哭累了,道,“舵主这是要去找马班头赎人?”
金木柯冷笑一声,道,“赎个屁,老子们如今前去,先要被应天府的捕快们抓了,吃完三天牢饭,麻五才会找我谈条件放人。”
赖八道,“牢房中关押的兄弟们咱就不管了吗?”
金木柯道,“牢房里一下多出上千花子,杀又杀不得,饿有饿不得,而且他们饭量还特么贼大,最多三五天,马班头不想放人,燕知府也会逼着放的。”
赖八叹了一声,道,“牢房里苦呀。”
金木柯骂道,“小的就不说,大的这群花子们,跟着吃香喝辣搞惯了,没少花金大爷的银子,这次抓他们进牢房呆上几天也好,也让他们知道,真正的乞丐应该吃啥。”
捕快们大肆抓捕乞丐,不过是借机敲诈金木柯掏赎金,以金木柯之城府,自然不会这么容易掉入圈套。赎是必须去赎,讨价还价必不可少,想到又要从口袋里往外掏银子,金木柯心如刀绞。
金木柯阴阴一笑,支走赖八,在神台之上随便找了一个景泰篮花瓶,用软布裹了,他徒步直奔玄武湖滨的太平门。
此段湖滨,是主宰大明刑杀大权的“三法司”: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驻地,设有天牢,白日里少有闲人来往。
此刻已过午夜,金木柯孑身一人走到太平堤上,只觉阴风阵阵,如同鬼哭。
金木柯喃喃自语道,“马班头,马班头,若不是你苦苦相逼,金大爷何苦要夜奔这该死的孤凄埂!”
太祖立国和成祖夺嫡是本朝最著名的两件大事,两代皇帝在南京城内杀人无数,以至于遗属在太平门外的哭声日夜不绝,所以金陵百姓偷偷把通向“天牢”的那段太平堤称为“孤凄埂”。
孤凄埂上刹气极重,民间又颇多关于孤凄埂的厉鬼冤魂传说。
金木柯做为金陵本地人,夜色之下经过孤凄埂,他人长几十岁今天也算是头一遭。
金木柯紧咬牙关小跑半里,终于看见一处坐北朝南的大院矗立夜色之中。
此宅布置不同民居,东南西三面开门,白灯笼高悬,细数之下,每面两扇门总共六扇,威武森严!
金木柯呵呵笑道,“六扇门终于到了!”
他笑声未定,黑暗之中,拔刀声阵阵,重甲护卫手持火把喝道,“甚么人,口令?!”
这里是南京六扇门总部,自然内外防卫森严,此际黑暗之中,不知有多少硬弓强弩对准金木柯的大好头颅,稍有差池,金木柯便会被乱箭射成箭猪!
金木柯闻声站定,高声应道,“劳烦众官爷通禀一声乔四老爷,丐帮金陵分舵舵主金木柯求见。”
六扇门历来与江湖过从甚密,听说面前此人是丐帮的分舵主,也不多话,一位重甲护卫的头领手持火把近前查看,确认是金木柯本人无误,语气一缓道,“金舵主深夜造访,意欲何为?”
金木柯打开怀中布包,躬身低声道,“金某给乔四老爷敬献花瓶。”
那头领也是乔四的心腹,眯眼细看布包中的花瓶,虽外观尚好,可惜做工一般,又非古玩,不过普通货色而己。
那头领嘿嘿笑道,“还知道后半夜才过来,金舵主果然有点眼力架儿,这(送花瓶)的规矩,你还懂吧?”
金木柯小心呈上一张银票,道,“懂,请官爷喝茶。”
那头领看看银票面额,默默掖入怀中,道,“算你赶上了,我们乔四老爷正好没睡,金舵主跟我走吧。”
这二人进门之后,穿堂过院,这头领与藏身各处的暗哨们分别对上了六次不同的口令,这才平安走到一处大房门外。
小头领站定,朗声道,“乔四老爷,丐帮金木柯舵主求见!”
乔四在里面应道,“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小头领眯眼看了一下金木柯,不待对方道谢,默默自行离去。
金木柯在夜风之中深吸一口凉气,这才昂首跨过门槛,口中道,“丐帮金木柯拜见乔四老爷。”
大屋之中,一灯如豆。
乔四一身便装面墙而立,金陵城说大不小,依托城中资源讨生活的金木柯与南京六扇门总巡捕乔四早己经是熟脸,勿需再做介绍。
乔四只冷冷嗯了一声。
金木柯趋前,在案几上轻轻放下手中花瓶,躬身一礼道,“金某敬请乔四老爷鉴赏花瓶。”
六扇门与江湖门派渊源颇深,办案途中,对江湖中人颇多倚仗,所以平常交往时,彼此间并无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既然金木柯以丐帮舵主身份仍然如此懂礼,乔四只好转身敷衍一抱拳,淡淡道,“不知金舵主的花瓶有甚么特色?”
金木柯一咬牙,道,“我这花瓶,选料考究做工一流,出自名家之手,可值纹银八千两。”
乔四瞥了一眼花瓶,道,“太低了吧,这么好的货色,在乔某眼里,最少也应该值纹银两万两。”
金木柯闻声一抖,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乔四语带倦意,道,“既然你觉得乔某受之有愧,金舵主请便吧。”
“送花瓶”本质就是送礼行贿。
先说,明太祖最憎官员贪腐,立国之后,设“剥皮实草”之刑,杀贪官数以万计。但是贪婪乃是人之本性,贪官杀之不尽,后期官员们为方便收贿,这才设计出送花瓶的路数。
此事大有讲究。比如今天:金木柯登门(送花瓶),乔四愿意接见,便是明确表达出了索贿的意向,只是官员公然收受贿金,触犯〈大明律〉,最重可判抄家灭族!懂规矩的金木柯便应当先敬上花瓶一只,刚才二人争论的所谓花瓶估值多少,不过是乔四准备索要贿金的数目,两人私下商量妥当,金木柯留下花瓶走人,三日之后,金木柯借口不舍花瓶,带着二人商量出的等量银票再来赎走花瓶。
一来二去,乔四老爷便可以银票安然落袋,还顺便将行贿索贿之事做成了一笔合法买卖!
如今乔四索要两万两白银,金木柯只愿意出八千两,乔四憎他吝啬,便要赶着金木柯滚蛋。
金木柯干笑道,“乔四老爷,生意是谈出来的,您这又何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