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候,细雨之中燕子楼,在夜色中看来是那么安详而宁静。
全副武装的锦衣卫们在细雨中穿棱布防,一切都是那样的调度有序,这一切,当然是由罗养性安排的。
雨一直没停,燕子楼里静悄悄地,春雨令人愁,燕子楼里“幽禁”着的花魁们,大多只有十七八岁,她们在这种季节里,总是会觉得有种无法描述、不能向人诉说的忧虑和惆怅。
人己倦,所有的女孩子们都已沉睡,女孩子,特别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们更加需要足够的睡眠,睡眠也是对美貌的保养方法之一。
燕子楼不远处的一处小楼中还有灯光,到底还有多少人依旧在彻夜不眠?
金陵的夜色虽然很美,但是如果大家却要当值,时刻要盯紧着这里,盯紧着一大群花魁,实在是件令人觉得乏味的事情。
这时,一辆马车从雨幕中走了出来,奢华的外饰在星光之下反射着令人眩目的光彩,就像一座移动的宫殿,停靠到燕子楼的门前。
金陵城内,这样张扬的金蓬马车似乎只有一辆,是玉摧红回来了吗?
罗养性就站在依旧点着灯的那座小楼之上,在他的位置上,可以发现马车上下来的不是玉摧红,而是一个叫作胡里奥的船长,这个西方人半夜三更造访燕子楼,是为了什么?
金蓬马车上俨然不止他一个,胡里奥船长跟门口当值的锦衣卫做了简单的交谈,得到对方的放行,这才撑伞引下车中一个女子。
罗养性倒有些好奇了,他很好奇胡里奥船长是如此说服了他的手下们?
得到锦衣卫的放行之后,胡里奥船长很绅士的撑伞引路,引领着一个抱着白猫的少女跨过门槛走上长廊。
廊外如今正下着春雨,是江南的春雨。
当然,锦衣卫也会把这些情况及时的汇报给北镇抚司指挥使大人。
罗养性道,“胡里奥船长这时间过来,是为了修表?”
那个锦衣卫道,“是的。”
罗养性道,“为什么一定要到燕子楼呢?”
他很快反应了过来,因为南宫离修士如今正好就在燕子楼里调适管风琴,这个年轻而能干的修士熟悉各种精密机械的原理,修理钟表这样的小事情,找南宫离修士那便是找对了。
罗养性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锦衣卫反而一怔,北镇抚司指挥使罗养性大人做事向来谨慎,他今天为什么不查问一下那个女孩子的来历呢?
不过,做为一名锦衣卫,当然懂得,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永远不要去问,所以他行礼之后,脚步轻轻地退了下去。
此时进入燕子楼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人很纤秀,脚步也很轻,转过长廊之时,就象风儿飘过。
燕子楼进行过修缮,所以在院子种了大量的草皮还有鲜花。
绿油油的草地,在春雨中看来,柔软得很像是情人的头发。
院子里的花儿在雨中显得分外鲜艳,引起她的兴趣。
她毕竟还只一个小丫头,于是她卷起了衣袖,是露出嫩藕般的手臂,伸向栏杆外的鲜花。
胡里奥船长轻咳一声,道,“这样,不太好吧……”
女孩子笑道,“哦?”
胡里奥船长道,“这些花,都是南宫离修士种的。”
女孩子道,“摘了他的花儿,他会生气?”
金陵人都知道,南宫离修士水平很高,当然,高人一般都会有些怪脾气。
胡里奥船长低声道,“惹得修士不高兴了,小心他不帮你修表哟。”
女孩子闻言赶紧缩回了手,吐了一下舌头道,“好险。”
胡里奥船长笑了,这真的是一个很亲切也很可爱的女孩子,她一笑时眼儿弯弯的样子,任何人都会被她的快乐渲染。
终于走到了,也就是当初颁发“花魁”凤彩的那个大厅外,胡里奥船长轻轻推开了门。
不单是墙面,桌,椅都己经被柒成了雪白色,显得很舒服,很干净。
那只白猫儿忽然“喵”了一声,从女孩子的怀中跃了出去,行走在桌椅之上,一面好奇的四处张望。
“雪儿,回来。”
那只叫作雪儿的白猫不是很乖,它返头望了望小女孩,看到四下景致,就轻轻一纵,跳上了一个窗子。
女孩子一挽罗裙,脚步轻盈地向猫儿追去。
也是她追得太急,脚步还未刹住,就撞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男子的胸口上。
胡里奥船长苦笑道,“南宫离修士。”
南宫离修士却没有回答,摊开双方,目光冷冷地俯视着这个毛手毛脚的女孩子。
她身上穿着一件鹅黄色的柔软丝袍,漆黑的头发披散在双肩,脸蛋白中透红,一双黑得发亮的眸子。
没有别的装饰,也没有别的颜色,嫩绿和鹅黄本来就是女孩子最喜欢的颜色。
她就这样目光痴痴的仰视着南宫离修士。
胡里奥船长已悄悄走到了近前,神情仿佛对她显得很恭敬。
南宫离修士显得很些尴尬,但他还是没有推开她。
沉默的修士,娇弱的美女,如今相互偎依,在燕子楼中形成了一种特异的图画。
男子的心跳与女孩子的鼻息,也在这死寂中混合成一种奇异的共鸣。
少女静静的凝视着南宫离修一上,忽然长睫眨动,笑出一双深深的酒窝,道,“原来,你就是南宫离修士!”
南宫离修士这才退开了两步,道,“你以为呢?”
少女一指胡里奥船长,道,“我以为修士都应该很老,还有他一样的大胡子。”
南宫离修士叹了口气,道,“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
房间的角落,摆放整齐的工具,被拆开了的管风琴,看来他己经忙碌了很长时间。
女孩道,“你懂得修管风琴?”
南宫离修士摇头道,“不应该是修,而是调适。”
女孩道,“嗯!”
南宫离修士道,“你似乎耽误了我的时间。”
女孩道,“我想先请你修一下钟表,我保证你做好了,绝不会后悔的。”
南宫离修士道,“我当然不会后悔。因为我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
女孩又瞪起了眼睛,好像很吃惊,道,“你怎么会这么忙?”
南宫离修士没有说话,只要玉摧红返回了金陵,大型巡演的队伍就要准备出发,做为专职乐师的柳依依,当然也会要随行,管风琴是柳依依必不可少的乐器。
女孩瞪了瞪眼,道,“你帮助了我……我会送很多很多金子给你!”
南宫离修士只是冷冷一笑。
女孩道,“你不喜欢金子?”
南宫离修士道,“有那么多金子,妳尽可以重新去买一块新表。”
女孩睫毛眨动,黯然道,“我就知道不成的。”
她不是那种倾国倾城的大美女,却有一种感动别人的力量,她开心的时候,你也会不自觉的开心了起来,她沮丧的时候,连灯光也变得有些暗淡了。
让人奇怪的是,南宫离修士依然可以不动于衷。
女孩道,“这是我妈妈送给我的礼物,雪儿这次可麻烦了,如果妈妈知道是雪儿弄坏了她送我的礼物,雪儿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样子的责罚?!”
南宫离修士道,“雪儿……?”
女孩眼睛里立刻发出了光,指着窗上的白猫,道,“就是它。”
这是一只纯种的波斯猫,有一张讨人喜爱的面庞,雪白如银的长毛,连眼睛都是一只黑色,一只蓝色。
南宫离修士道,“不答应。”
女孩撅起了嘴,道,“你舍得雪儿受罚吗?”
南宫离修士淡淡道,“人,如果是做错了事情,应该要受罚,动物如果是做错了,也应该受罚。”
女孩接着道,“为了什么你才肯帮我修?”
南宫离修士依旧摇了摇头。
女孩眼珠子又转了转,道,“为了玉摧红,你也不肯么?”
南宫离修士道,“玉摧红?”
女孩悠然道,“我想你总该认得玉摧红的,他说你一定会帮助我,否则,他一定会觉得很失望。”
南宫离修士道,“他若要求我修,自己会来找我。”
女孩道,“只可惜,他现在不能来。”
南宫离修士道,“为什么?”
女孩道,“因为他现在不成了。”
南宫离修士道,“你是说,玉摧红己经被风雷堂杀了?”
女孩道,“好像是的。”
南宫离修士道,“我只问,他死了没有?”
女孩道,“死倒是没有死,但也是非常的狼狈啦。”
南宫离修士突然大笑了起来,就好像刚听见一样天下最可笑的事。
这一笑倒把女孩子惊呆了。
面前这位一贯以端庄严肃著称的南宫离修士忽然用兴灾乐祸的声音,道,“玉摧红呀,玉摧红,你也会有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