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月亮虽然还没有升起,夕阳却已看不见了。
玉摧红从人群中穿行而过,又从后巷溜进了赵氏船厂的帐房,窗子里,已亮起了灯。灯光柔和而安静,向外的窗子是开着的。
如此星辰如此夜,为谁风露立中窗?
窗外,夕阳西下,夜色渐临。秦淮河上依然花舫笙歌,聚集了六朝金粉,此时刚刚饭后,寻欢逐乐的公子阔少们己经慢慢聚集,合成人流。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此时赵半城,一身华服,顾盼自雄,他两鬃斑白的头顶竖檀木金丝冠,腰上的玉带晶莹圆润,上面还镶满了比龙眼还大的珍珠,让玉摧红觉得,这个金陵首富今天打扮得像一个花花公子。
二人见礼之后,玉摧红笑嘻嘻地盯了赵半城半晌。
赵半城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笑道,“今日衣着确实有些张扬,主要是为小女佳期报名时增加一些自家的气势。”
玉摧红道,“令嫒也要在花魁争艳中捞个彩头吗?”
今年花魁争艳官办,不单秦淮歌女,连大家闺秀们也是跃跃欲试。
赵半城道,“赵某只此一女,只要她的要求不太过份,为人父母者,当然不会去泼她的冷水。”
玉摧红想想也是,便点一点头。
赵半城昂首道,“关于此次佳期参赛的后援配置,请乐师当然要最好的,此次专聘柳依依,你觉得这决定如何?”
玉摧红闻声皱一皱眉。
赵半城道,“考虑到如今众家争夺资源,柳依依在其中也是不好取舍,听说铁大先生与她私下交好,将来,只怕还要请铁大先生帮着捎个话儿。”
做为金陵第一的女乐师,柳依依三年苦等情郎的故事,在金陵早己传开,本来不是甚么秘密。
而铁无双苦守柳依依,在朋友圈子中,亦不是甚么秘密。
玉摧红其实非常羡慕现在的铁无双,天地之大,人海茫茫,有一个人,她知道你心中的情意,却不准你讲出来,也不错。
她至少没有离开,始终就在你的附近,你还可以远远地看见她,为她静静守候。
有值得守候的人,心,便不会那么空,那么失落了。
玉摧红淡淡一笑道,“只是如今,我们的铁大爷不好好地守着柳依依,他竟然失踪了!”
赵半城诧异道,“连你,连钱得乐都寻不到他的去向?”
玉摧红道,“没来时,我以为他在船厂,毕竟船厂那一成股份能让所有普通人都留恋不己。”
赵半城道,“偏偏你们都不是普通人,我苦苦等到今天,你二人竟然都没提到过签下那股权文书。”
玉摧红闻声心底一惊,出于本心,铁无双在乎利益和钱得乐在乎银子有异曲同工之妙。现在,他一不守着船厂的股权,二不守着柳依依,必然有大事发生!
赵半城也不避开玉摧红,返身打开书架暗格,取出股权文书,口中笑道,“趁你在,现在把这文书签了,以后,咱们大家就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只听身后风声一起,赵半城再回头时,对江的窗户如今大开,书房中哪里还有玉摧红的半点影子。
赵半城手拿文书叹道,“我赵氏船厂的股权,在金陵各界眼中,一直是香饽饽一块,偏偏在你们师徒二人的面前,怎么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呢?”
……
春寒料峭,夜风抖擞。
苏州。
门外一条长长的胡同,这里本来不是姑苏城里的繁华地段,路边一盏气死风灯,灯下支了一个面摊,那里只有两张小小的桌子,一个卖面的女人。
今天的吃客却多的出奇。
安若望来的时候,两张桌子都已经坐满,旁边还站着好几位客人。所以他也只好站着吃了。
卖面的女人手脚麻利,将面端给安若望的时候,无意间,还是在他身上闻到惯有的那一丝淡淡的血腥之气,道,“安先生家里又来了病人?”
接过面后,安若望点头道,“本来也叫了他们,只是他们不饿,您家孩子的咳嗽好了吗?”
卖面女人笑着道,“这里要谢谢安先生的西药,孩子现在能起了床,又开始顽皮淘气了。”
“男孩子,顽皮的才显聪明。”安若望微微一笑,拿起筷子来吃面。
在这样的夜晚里,能吃上一碗热乎乎的汤面,的确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安若望今在实在也是累了,吃完面后,又叫了一碗,这时客人已比较少了,座位也有了,他挑了一个位子坐下,刚坐下,面就送上来。
卖面女人笑道,“您平常行医施药,从来不收街坊们的诊金,这碗面,我也不要您的钱。”
安若望笑道,“我只是在传递主的福音。”
她只是一个卖面维生的平凡人,知道面前这个大胡子的西方人经常替街坊们免费看病施药,还经常给孩子们发糖果,是个好人。至于大胡子天天挂在嘴边的那个“主”是什么,她不知道,也没有兴趣,她笑道,“今天生意还行,这碗面正好是今天最后一碗了。”
“最后一碗。”安若望有些怅然道,“往后,只怕再也吃不到这么好吃的面了。”
“您又要出远门?”卖面女人问道。
“如果下一站,是你们的帝都北京,该有多么完美。”安若望笑笑。
面吃完时,天边显了一线白色,安若望坚决地支付给卖面女人两个铜角子的面钱,起身时,走得有些意气风华。
回来时,胸口包满了纱布的查战笔直地躺在床上,孟端阳猫腰蹲在墙跟,发出均匀的鼾声。
安若望掌灯细看,查战的脸色虽然依旧有些惨白,但是没有了进门时黑气。
“手术非常成功。”安若望点一点头。
他转身进入自己的卧房,教士的房间干净而整洁,一床一几而己,只是边角处,放置有一个巨大木箱,上面又以白布覆盖。
打开木箱,里面竟然是一块碑页。
此碑非墓碑,身高六尺,下有龟形底座,全高近九尺,正面刻着:“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并颂”!
大明普通人家的房中绝对不敢存放碑页之类,若有人见了此状,只能叹安若望主教的嗜好特殊。
安若望以锦绒轻轻擦拭碑面,上面的文字他早己经背得烂熟:“太宗文皇帝光华启运,明圣临人,大秦国有上德曰阿罗本,占青云而载真经,望风律以驰艰险,贞观九祀,至于长安,帝使宰臣房公玄龄,总使西效入内,翻经书殿,问道禁闱。”
这几句说的是,唐太宗贞观年间,波斯教进入中土,唐太宗降旨准许了他们的请求,景教开始在长安等地传播起来。
此时,日光熹微。
安若望不由叹道,“唐朝时期,在文化上,就有如此包容万象的气度和自信。当今大明,只有更好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