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男女大防,在江温鱼这种人面前都是废话。
师父胡秀秀捡到她的时候,江温鱼只是个婴孩,连名字都是师父起的。随后就是长久的修行,直到师父离开。
人间的礼法对她并没有深刻的影响。
更何况师父也没有教过她人间礼法,因为师父本来就不是人。
胡秀秀在修仙界也是鼎鼎有名的高手,也是他一手创立的洛川宗。但少有人知道,前任洛川宗主的本体是一只狐狸精。
并且还是一只公狐狸精。
狐狸精教人修仙的确是有点怪异,但胡秀秀不是普通的狐狸精。据他所说,他修行已经快要上千年,曾经居住在洛川河畔,本来是一只作恶的妖怪,但后来被洛川主发现揍了一顿,从此修身养性诚心修炼,准备当一只狐仙。
他口中的洛川主,是洛川的河神,一条通体玉色的龙。五百年前因为犯了天条,被雷劈死了。
从此洛川再也没有河神。
不过师父一向神神叨叨的,他的话江温鱼也就听一半过一半。所谓千年修为,所谓洛川河神,说不定就是他编出来抬高自己的。
大妖怪经常这样,当初可能只是一只杂毛狐狸,一只流浪病狗,可一旦有幸开灵智,几百年岁修炼有成,成了一方大妖,就要给自己编造个传奇的出身,不仅好震慑其他的小妖怪,自己说出去也显得比较有面子。
在师父胡秀秀嘴里,不仅当年点化他的是洛川河神,而且他和如今的九幽主君澹台君还是旧时朋友。这个故事江温鱼更不相信了,所以也从来没在澹台君面前提过。
公狐狸精不如母狐狸精一般常常阴阳采补,但也不是忘情绝爱的。只是他严厉叮嘱过江温鱼,她天资卓绝,不可在飞升之前泄了元阴。
受师父影响,她也喜欢俊男美女,闲来无事也撩拨过,只是都没有进展到最后一步罢了。
现在聂郢是清醒的,自然不想那一天在旧公寓里神志不清的时候用舌头舔舐她的伤口,只是将她衣服解开,手掌汇聚灵力,轻轻按在伤口处,促使它愈合。
他并不与江温鱼解释自己这超能力的来源,只专心手下的动作,神情凝重,不发一语。
见他并不掩饰,江温鱼索性直接发问:“你是妖吗?”
聂郢沉默,江温鱼也没有催促他回答。
半晌,待江温鱼身上的伤口已经结痂止血之后,将她的衣服重新合拢,才低声回答:“我们自称为羽族。若是从你们人类的观点,说是妖怪也没有错。”
接下来的话,不等江温鱼发问,他和盘托出。
“羽族之人有弱有强,体弱的,与人类差别不大,只是容貌体能上更具有优势;另外一部分强大的,则会有鸟类的特征,比如利爪,比如翅膀,比如远非人类可比的五感,甚至能操纵天地间的灵力。”
哦,江温鱼算是听明白了,他们这个羽族里并不全部是鸟妖,厉害的才是妖,弱的就只是带有妖血统的人。
她问道:“还有别的种族像你们一样吗?我是说有超能力的?”
她进入幻境之后好像真的没碰见过什么灵异事件,除了这个羽族。
“上古之时,除羽族之外,还有鲛族和兽族。”聂郢将她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脖颈,堆到了下巴:“后来随着人类繁衍生长,兽族最先消失。而后是鲛族,最后一位鲛族在千年前死去。”
聂郢本以为将她隔绝在外,就能当做她从来没有牵扯进来过。可既然她已经踏入了危险,那就应该让她全都知道。
“可是我只见过你一个人有翅膀。”江温鱼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的背后,那双黑色羽翼已经收了起来:“其他人好像都只有爪子,并且也没看出来他们有什么灵力,跑的也没那么快,追我半天没追上。”
她举一反三地说:“所以你又有翅膀,又有爪子,还会用灵力治伤,你是不是羽族最厉害的那一种?”
“大祭司比我更厉害。”聂郢略微别过脸去,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他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直白的夸赞,这让他有些尴尬,又有些羞赧。
“现在羽族内部斗争激烈。”他干巴巴地转变话题说:“大祭司仇恨人类,也不愿羽族与人类通婚,主张羽族隐世独居。而圣女认为,在当下社会隐世独居只会加剧羽族的消亡,她认为我们应当融入人类社会,获取人类的资源。”
顿了顿说道:“我是圣女的属下。”
江温鱼想了想:“那天在废弃工厂里围杀你的人是大祭司派来的吧?还有今天来杀我的人也是。”
“不一定。”看着她仰起小脸,目光炯炯有神,脸上还沾着树林里的灰尘,下意识就想要伸手抹去。
但却在碰触之前回过神,收回了手指,在被子的遮掩下握紧。
聂郢声音和缓:“以大祭司的性格,应该不屑于向女人小孩下手,尤其是专程派人来暗杀,更加不是他的风格。今天的人是谁派来的,连我也不敢认定。现在大祭司和圣女之间对立,长老们各怀鬼胎,今后你要多加小心。”
大祭司是个作风正派的直男癌,江温鱼在心里下了定义。
“不过你也无需太过忧心。”聂郢顿了顿:“我会查清这件事是谁指使的,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样听起来,你们羽族的纠葛还蛮多啊。对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当周琪的经纪人?”江温鱼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指,悄悄碰了碰聂郢的指尖,想要看他会不会像猫的肉垫一样弹出爪子。
聂郢察觉了她的小动作,捉住她的手又塞回到被子里去:“别乱动。”
“周琪是羽族和人类的混血,被大祭司一脉视为应当被清理的对象。”聂郢解释道:“她向圣女祈求庇护,所以圣女派我来保护她。”
这样听起来,圣女这个人还是蛮好的。江温鱼做了一个简单的区分,大祭司是反人类一派,圣女是亲人类一派。
聂郢拍了拍被子,以示对小姑娘的安抚:“睡吧,折腾一夜你也累了。”
“不行。”江温鱼一直忍到现在就是想要从聂郢那里听到更多的信息,现在交流结束,她再也忍不下去了,一下子坐起来:“我要洗澡。”
修仙者身上很少沾染尘埃,哪怕沾上,一个洗尘决就能搞定。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满身血泥草木屑?
身上脏兮兮地睡觉,那根本是不能忍受的事情!
江温鱼说出之句话之后,聂郢露出不自然的神色。他似乎刚开始意识到,和一个人类少女共处一室的不合适……他甚至找不出一件能供她换洗的衣服。
翻了半天,在衣柜下面的抽屉里面找出一套新的纯棉背心和短裤。幸好去年换季的时候他直接买了十套一模一样的,所以现在还有存货,勉强化解他此刻的厄难。
圣女和金目君各有各的势力,自然享有供奉金屋碧瓦锦衣玉食。可聂郢的确是没什么收入的,平日里只能在为圣女执行任务过程中捞得少量的金钱。
因此他平常的消费渠道,也主要是快销品牌。
江温鱼虽然有些嫌弃,但也没有挑剔了条件了,抱着衣服走去盥洗室,不一会儿就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聂郢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距离盥洗室十几米远,却觉得那水声格外清晰,仿佛响在自己耳侧。他不知不觉地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个方向,竟然比身处圣女房间被她暧昧触碰时还要紧张。
跟随在圣女身边久了,他很擅长分辨人的情绪——包括自己的。
抬起手按上腹部今日刚划开的伤口,试图让疼痛使自己清醒。他有什么资格去迷恋一个人类女孩?他这条命都不是自己的,他的存在只会给她带来厄难。
黑色迦楼罗,第一次承认自身的不祥。
“你受伤了?”不期然,盥洗室的门被推开,江温鱼带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看过来。
从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腰腹位置流出的鲜血。江温鱼有些懊恼,刚才一直让他耗费灵力为自己治伤,却没注意到他也受了伤。
应该就是救她过程中被那三个杀手留下的吧?
“没关系。”不知为何,聂郢的态度比刚才更加冷淡,随手拿了一件外套遮住伤口。
男士背心是纯白色,头发上湿漉漉的水珠落下来沾染得半透明。短裤过于宽大了些,裤管下一双笔直嫩白的腿,冰肌玉骨。
聂郢觉得,有什么在燃烧着他的神经。
江温鱼走到他面前,犹豫地伸出手说:“那个……要不然你再喝一点我的血?”
聂郢却猛地站起来,厉色道:“我羽族是光明生物,不是恶心的吸血鬼!”
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卧室,不知道去哪里。
江温鱼被他这一出弄蒙了,不解地挠了挠头:“发什么疯。”索性也不理会,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头发,倒头就睡。
临睡前她突然想到一件事还没有告诉聂郢,但实在是困倦极了,天边朝阳已经开始发出亮光。
——算了,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