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汤锦回味过他的意思来,又是一顿暴打。
霍时铭这才知道是奶奶想和故人叙旧的意思,赶紧摸着剧痛的腮帮子,把汤锦小心地塞给了周叔。
周叔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小少爷抽哪门子风,一会儿装看不见他擦身就跑,一会儿又回来给他送猫。
不过霍时铭一向不靠谱,大家都习惯了,他也没有多想,让猫趴在自己臂弯里,轻柔地抚摸着脊背,带它走进正堂里。
汤锦忍不住伸出爪子摸了摸周小光的那一片秃头。
上一次摸,还是在五十年前呢,这孩子吸着鼻涕,对她害怕极了。
现在倒是不怕她了,可也不认识她了。
周叔没别的想法,就是觉得这猫挺有意思,别的地儿不感兴趣,就喜欢摸他的秃头。他轻轻拍了拍猫脊背,说:“小家伙,第一次来老宅吧?爷爷带你去看看大屋子。”
又被迫降了无数个辈分的汤锦:“……”
周叔带着她绕着宅子转了转,汤锦才反应过来,这里原来就是她生前居住的那一幢宅子。
这宅子已逾百年,墙瓦斑驳,历经几次翻修,刷了新漆,去了朽木,用水泥替去砖瓦,院子里的弹坑被填平,黄土铺青砖,杂草也拔除干净,种了名贵的月季。
处处都是时间流逝的痕迹,可那些回忆还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人还在,就忘不掉。
一人一猫进屋时,霍时铭大大咧咧地歪在沙发上刷微博,闻声便瞥了他们一眼,又刻意装作没看见似的扭过头去,
周叔又抱着汤锦在屋子里转悠,介绍这里是后厨,这里是客房,那里是书房,那里又是哪哪哪。
介绍到二楼的房间,他开玩笑似的捏了捏小猫的鼻子,说:“小家伙,二楼你可不能随便上去,那上面是汤太太的屋子,老太爷在家的时候也不会进去的。”
汤锦心头一动,还没作出反应,那边的霍时铭就一骨碌滚下了沙发。
周叔将关心的目光探过去,霍时铭咳嗽了两声,“没事,没事,你们继续。”
这个周叔,整天瞎扯淡!这间房子的正主都回来了,他还不让人家回自己的房间!有你这样逗人笑的吗!
霍时铭心想要是周叔知道这只猫的真实身份,不知道表情有多么精彩。
他的期待值仅次于霍时铭他爸。
周叔毕竟是管事的,一年一度的大日子,他还有很多事要忙,并不能一直跟一只猫闲磕牙。等他去忙活之后,汤锦就跳上沙发,一只前腿推了推霍时铭,让他帮自己看下门,等下她要上二楼看看。
霍时铭哪敢说不,忍辱负重的答应,并祈求她搞快点。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他们别说在祭礼上一鸣惊人了,现在立刻就会被赶出老宅。
毕竟汤锦在整个霍家的地位是处于最高地段的,从老到小每个人都对她充满了孺慕敬仰之情。
汤锦的房间,也就成了文物一般需要谨慎保护的地方。
上了二楼,汤锦就觉得不一样了。
这里的设施透出一股陈旧的气息,和楼下那些现代化的装饰差别很大,很多都还是她当时的布置。
她房间的门更是,已经陈朽得快要推不开了,可也没人想到去换一扇,好像把屋子里的景象暴露出来、或是改变这片空间里的任何一角,都是一件多么不敬的事情似的。
仗着现在是只猫,汤锦只推开了一条小缝就钻了进去。
屋里其实还是干净的,并不像是没人来过的样子,应该有人定时来打扫。
可除此之外,一切摆设,仍旧如同当日。
西式的四柱床,中式的矮脚柜,精美的瓷器和琉璃瓶……她离开那天早上还见过这些东西。
就好像她只是出门喝了个茶,回到家来,一切如常,三个孩子嘻嘻哈哈地围着她,丈夫坐在餐桌那头等她回来开饭。
汤锦爬上梳妆台,在镜子前怔怔地坐下来。
透过隐约的西洋镜,她好像看见那道穿着墨绿旗袍的身影在这里转身,推开门走出去,然后再也没回来。
她忍不住抬起爪子触摸镜中的自己……
吱嘎一声,门竟然开了。
这间鲜少有人闯入的屋子,一时之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汤锦惊觉转头,就和五十年后的大儿子对上了视线。
………………
预想中的母子重逢并没有发生。
她最终是被霍启山掐着后脖颈拎下来的。
年已五十八岁的霍启山眉心有一道很深的皱纹,不怒自威。他把猫重重甩到沙发上,装死的霍时铭被砸得嗷一声叫唤。
霍启山怒容阴沉,道,“看不好你的猫?”
霍时铭心道完蛋,他忙不迭地把摔懵了的汤锦抱起来,装作很惊讶的样子:“啊,小金,你怎么在这!可算找到你了!”
霍启山紧抿的唇角抽了抽,咬肌绷了一瞬间,冷笑着说:“要不是我今年回来得早,你奶奶的房间就保不住了。”
霍时铭心道谁弄乱了奶奶的屋子也不会是我的猫弄乱的,她可比你们谁都宝贝着自己的东西呢。
不过对他爸,他一样不敢还嘴。
霍启山掀了掀眼皮子,十分冷酷,“要是还看不好它,就滚出去。”
霍时铭:“……是。”希望你知道了猫是谁之后还能硬气地说出这句话,爸!
汤锦从他的胳膊里钻出来,急切地打量着霍启山这个阔别了五十年的儿子。
他依然和霍少明很像,只是五官绷得太紧,太过严肃,不像霍少明那样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潇洒劲。
……汤锦相信他是个黑心奸商了。
第一个失败的孩子出现,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霍时铭差点没笑出来,他奶奶对他爸的失望简直是溢于言表啊,就差没直说“我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
从来都是被别人说这句话的霍时铭,终于体验到了看别人被亲妈嫌弃的快乐。
霍启山平时业务繁忙,霍时铭经常开玩笑说皇帝都没他这么日理万机。每年能抽出那么一天来祭祀奶奶,都是他孝心可嘉,更别说提前一天回老宅了,这简直就是可以申请吉尼斯纪录的奇迹。
上一次对时间这么大方,好像还是十年前吧?那年是奶奶去世四十年的忌日。
和亲爹相处实在是太瘆人,霍时铭本打算找个借口开溜,孰知霍启山突然喊住了他。
“你姑姑最近和你联系了吗?”
霍时铭没想到亲爹没催婚没问事业,竟然问的是这个。
他如实道:“没有啊,小姑姑会和家里的谁联系啊?”
霍启云这些年不说是和家里断绝关系吧,也基本是没有来往,有时候生意场上还要抢霍启山的项目,可以说是毫不留情。
而整个家里,也就只有脸皮厚的霍时铭还和她有几分交情。
不过由于年龄差和身份差摆在那里,他们俩也不见得有什么亲情可言,只不过是同为霍家的反叛分子,有一点同病相怜罢了。
霍启山顿了顿,“没有。随便问问。”
汤锦看得痛心疾首。
她好好的三个孩子,怎么就混成了今天这样,连说句话都要别人传达,互相之间跟陌生人似的。
明明老大小时候最喜欢抱妹妹了,说妹妹软软的会冲他笑,比弟弟讨喜多了,这句话还把老二给惹哭了。
霍启山拿起一份报纸,戴上眼镜看了起来,不经意似的道,“要是你姑姑联系你,就跟她说早些回来,今年是母亲五十周年的忌日。”
霍时铭虽然嘀咕姑姑哪会联系他啊,却也只好答应下来。
“还有,”他的话匣子打开就像关不住了似的,忍不住带上了点教训的意思,“让她跟姓王的别闹了,不满意再找一个就是,闹到报纸上,难看。”
霍时铭:“……”这话他哪敢去跟姑姑说?他嫌命长是吧。
亲爹你这么能倒是自己去呀!支使他算什么。
话音未落,门外就有人进来,女人身形苗条,穿着黑色套裙,戴着礼帽,声音冰冷又轻蔑。
“我的事就不用别人费心了,你有这心思不如想想项目怎么挽救。”
霍启云收了伞,施施然走进来。
她看了眼沙发上占了大片位置的霍时铭,挑眉道:“过去点。”
在外面嚣张无比佛霍时铭在家里处处都是孙子,他立刻忍辱负重地往角落挪,顺便抱住了自己的猫。
“大忙人今年也有空提前回来?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霍启山铁青着脸,“你在说什么胡话?母亲的忌日,谁会不回家。”
……怎么说呢。
虽然的确是死过一趟了,但毕竟灵魂还存在着。此刻听着儿女们议论自己的忌日,汤锦还是感觉挺诡异的。
霍启云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这下好了,整个家里是战线分明,等启海回来,就可以直接开打了。
汤锦只能苦中作乐地想。
就是不知道老大和老三究竟有什么矛盾,能让他们亲生的两兄妹变得这样针锋相对。
五十年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漫长,这其中发生的故事太多太多了,让她一时都有些消化不了。
因为主家突然回来了三个人,许久没有动工的老宅后厨也有了烟火气。
不过霍时铭想到还要在这样的氛围里吃一顿饭,就觉得突然失去了胃口。
在气氛凝滞的桌子上,他干脆听汤锦讲着过去的故事和对未来的担忧,喵喵声在剑拔弩张的氛围里,平添了几分滑稽。
兄妹俩互相漠视地吃完饭,一个问周叔启海什么时候回来,一个起身打电话给助手布置任务,谁也没打算再理谁。
“所以说,奶奶,您房间里到底有什么东西啊?”他好奇地低声问道。
“一些小玩意罢了。”汤锦掰着手指给他数,“西洋皇室的琉璃花瓶,官窑烧的耸肩瓶,红木的衣柜,立式的四柱床,还有一面特大的西洋镜,是你祖父特地去给我请回家的,整个东南都只有那一面。当时人们用的还是铜镜,我用了西洋镜,才第一次看清自己脸上的模样。”
虽然说着是小玩意,但汤锦的语气多少透着些凡尔赛。
哎呀,霍少明老是喜欢淘一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送给她,虽然珍贵,可是家里都要放不下了,他还老往回搬,真是烦恼。
霍时铭表示自己接收到了了凡尔赛攻击,并想要吐血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