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晏站在芳菲院门口,看见院子上空的光亮,心里有些打鼓。
难道被发现了?
薛晏握紧了拳头给自己打气,而后轻轻去推门,刚推开一道细缝,就听见玉容惊喜的呼声:“小姐!”
既然被发现了,薛晏也就不多了,解开斗篷大大方方埋进门,问道:“我爹娘来了?”
玉容刚要回话,正屋里就冲出一道人影,“阿晏你跑哪里去啦?我等你好久了!”
薛晏郁卒,还以为是薛铭拿着鸡毛掸子杀过来了,一看是薛缨,就忍不住拧了他胳膊一下,恶声恶语地道:“大半夜不睡觉跑我院子里做什么!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又什么事情不可以明天再说?”
“也没什么事儿。”薛缨神态自若,“刚刚爹校考我功课,说要我最近应该多读些兵书。我想你最爱看兵书,就过来拿几本,没想到你居然不在。快说,是不是又偷跑出去玩了?”
薛晏是何等了解薛缨,像读书这种事他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怎么可能连夜就跑过来借书。一定是有什么事情他想单独跟自己又想掩人耳目。她绕过薛缨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道:“我只是想出去放个花灯而已。我警告你,不许告诉爹娘!”
“那当然,我是那种随便告状的人么!”
“那就好。”薛晏又吩咐玉容,“玉容,你下去休息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可是……”
“好了没有什么可是了。玉容姐姐回去睡吧,我拿完书跟我姐说两句话就走。”薛缨抓着玉容的袖子推着她离开。
玉容嘴唇微翕,心道哪有主子不休息下人先睡觉的道理。可她对上薛缨灿烂却不容拒绝的笑容,原本的话压了回去,恭敬地道:“是。”话虽如此,玉容心底却决心要随时准备听吩咐。
打发了玉容和一众丫鬟,姐弟两进了屋子。薛缨把屋门关上,又开了一道门缝仔细朝门外观察。薛晏见他这一系列的动作心中更确信他要和自己谈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观望了片刻,见院子里都没有人,也没有人在门外,薛缨这才压下声音道:“阿晏,太子表哥出事了!”
“太子出事儿了?”薛晏心一沉。太子身上的毒基本已经解了,听说这几日已经开始处理政务,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出事?她又问薛缨,“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薛缨急得团团转,“本来爹在书房考我背书,就背了几句宫里就来人传旨要爹赶紧入宫,来人悄悄告诉爹好像是太子不好了,被我偷偷听到。现在爹已经进宫了。阿晏,你说太子怎么了?”
薛晏想到军队全城戒严,一股不安涌入心头,“现在外面全城戒严,只怕情况不妙。”
听薛晏这样说薛缨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薛缨直拿手捶桌子,不安地问道:“你说太子会有性命之忧吗?”
“会。”薛晏道,“如果不是危及性命不可能有这么大的阵仗。我担心是太子体内余毒未清,如今又复发了。”
“那个孟止不是很厉害吗,怎么治了个把月都还没治好?”
现在薛铭派去潭州的人还没有回来,薛晏暗下决定明天开始自己查,从孟止本人在京城的作为开始查。但是天还没亮,一个消息就炸得她猝不及防。
今晨寅初,太子殁。
薛晏多方打听才得知太子死于剧毒,但不是之前的那种毒。本来太子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孟止也准备好了功成身退,谁料昨晚太子在用了一晚甜汤之后突然七窍流血,孟止与太医院一众太医治了一宿还是无能为力,太子最终撒手人寰。
但孟止也不是一无所获,他诊断出太子所受□□是秦宫秘药,似乎和当年文华太子之死还有牵扯。他啰啰嗦嗦跟皇帝皇后禀告了一大通话,主题只有一个,下毒者为秦人。虽然有线索很好,但是现在没有抓到下毒者,空口无凭没有证据也不能贸然对秦国进行讨伐,刑部办事效率太低,于是这缉拿真凶的任务又交给了薛铭。
接下来的两个月整个大夏都笼罩在悲凉的气氛中,等到太子入葬皇陵守完百日孝期之后,已是十月底。十一月初三,盛华城落下第一场雪,当夜,三皇子下天牢被赐鸩酒,沈家人满门抄斩,淑妃赐死,惠玉公主入济慈庵,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一生。
如意楼是盛华城最繁华的酒楼,在二楼最里面的包厢中,薛晏静静呆坐在圆桌前,茶水氤氲着热气,遮住了她憔悴的面容。
时光回到一个月前。
那一日薛晏听说孟止离了宫,便准备前往他的住处询问一番关于太子两次中毒的细节,顺带观察一下此人。哪料想她刚出了街口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是六年前曾绑架过她,并因此而逃离的刀五娘。
刀五娘比五年前要苍老许多,明明才三十出头就已经生了华发,面目松弛,看着却像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妪,只有细看之下才能在眼角眉梢中捕捉到当年的一丝风韵。
薛晏隐身在一个字画摊后面,心中起伏不定。那妇人明明是刀五娘的样子,可神态比当年怎么差了这么多?这六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出现在盛华?薛晏登时想到病逝不久的太子,便有了警惕,又见她四下寻望一番,找了一条没人的巷子拐进去,薛晏也尾随过去。
刀五娘的警觉很高,薛晏不敢跟得太紧,随着她转了五六条深巷,从城西绕到了城南。就在薛晏以为刀五娘是发现了她故意带她兜圈子时,刀五娘停在一处小院前,在黑漆木门上轻叩三下又重扣三下,然后门从里面被打开,刀五娘又左右观望,薛晏忙将身子藏在巷口的墙后。听到门开合的声音,薛晏才探出一个头来,见院前没了人,她悄悄跑到院门口扒着门缝看了一会儿,却也只看到了院子里的两个侍卫。
薛晏在小院周围没有瞧见能遮挡的树木,便绕到院子后面。好在后门没有留人,薛晏顺利地跳上了后房顶,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片瓦,趴在那处缺口往屋子里瞧。
她选的这个位子极好,俯瞰下去正是客厅一角。她能看见刀五娘的侧脸,正朝着跟前的人笑说着话,至于是跟谁说薛晏看不见了,那人被帷幕挡住了。
只听刀五娘道:“你现在才后悔是不是晚了些。”
对面那人道:“我怎么知道这毒这么厉害!现在孟止已经验出来那毒是你们秦皇室的秘药,要是让薛铭那个老匹夫查出来此事与本殿相关,肯定会告我通敌!”
裴琅!
纵使薛晏这几年和裴琅没见过几次面,她还是听出那神秘人的声音属于裴琅。她感到手脚冰凉,寒气从心底止不住的溢出。十年前青州之战死了大夏二十万士兵才换来今天的安定,裴琅却为东宫之位不惜勾结秦人也要杀害太子……即使是在大燕薛晏也没经历过这样残忍的事情,她原以为那些兄弟阋墙父子相残的戏码只能在史书中看到,如今亲眼目睹亲耳听到,她根本无法接受。
薛晏想不到人心竟可以真得这样黑暗,竟然真有人为了私欲而置家国天下父母兄弟于死地。她知道裴琅与太子势不两立,她以为二人的角逐会是光明正大的。皇位能者居之,在薛晏看来如果裴琅要想代替太子完全可以走另一条路。裴琅资质不差,原先皇帝交给他的几件事他也都办得十分漂亮,只要他能继续坚持作为何愁没有机会能更进一步,为何非得用这种腌臜方法!
思绪百转间,刀五娘又冷笑几声,道:“三皇子现在难道不是通敌吗?利用完咱们就想一脚踹开,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好的事。”
裴琅道:“我没有要撇清的意思。这件事既然做了我就不会反悔,你也不用隔三岔五的来提醒我,答应你们的事情我一定会办到。等到本殿被册立为太子那一天,青州以东五城将会成为陵王殿下的囊中之物,薛铭的人头我也会遣人奉上。”
败类!裴氏子弟中怎么就出了这么一个败类!薛晏越听心中怒火越盛,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生”,刀五娘耳目灵敏,听到动静准确往薛晏扒出的缺口,薛晏忙躲开,轻巧几步跳落在地。
“曹勇贾元,快去追!死活不论!”裴琅打开屋门朝院中的侍卫喊道。
侍卫得令拔剑以迅雷之势飞身而去。裴琅回头看见刀五娘环抱双臂倚在门框上,一副看笑话的模样,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难道一点儿都不担心?要是被人发现了把你凌迟都是轻的!”
刀五娘轻笑,“我怎么觉得最该担心的是三殿下。毕竟我还有路可退,三皇子可是……呵呵。”
这最后一声讽刺的“呵呵”听在裴琅耳中自是怒不可遏,一张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紫,拳头攥的紧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顾虑着以后还有利用这女人的地方,裴琅忍了又忍,没有再说什么不适宜的话,拂袖转身回屋。
薛晏只来得及跑出巷口就被曹勇和贾元追上了,三人即时厮打在一起,曹勇与贾元一前一后将薛晏困回巷子。这二人都是个中好手,薛晏赤手空拳单打独斗没有太大胜算,加上探听得如此秘辛,并不恋战,只想着能尽快摆脱二人逃走。可曹勇贾元哪能让她如意,各处严防死守,薛晏几次都没有突围出去,反而挂了不少彩。贾元趁她分.身乏术,挥剑刺向她的左肋。千钧一发之际,一块石子打在剑尖,薛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裴玠一手揽住薛晏腰身,另一只手擒住贾元的右手腕,稍一使劲就将剑夺过来。来不及叙旧,裴玠也加入了打斗。双方势均力敌,打得颇为激烈。蓦地从对面的屋顶上射过来两把飞镖,直面薛晏,裴玠挥剑拨开。不想此举有诈,飞镖之后连着□□,前者是对付薛晏,后者却是袭向裴玠。裴玠不防肩膀被射穿。
第二波□□来袭,二人无处可避。薛晏便扶着裴玠尽可能往曹勇贾元身后躲,还真就十分幸运的躲过去了,贾元的大腿上倒是中了一箭歪在地上。裴玠一脚把他踹向曹勇,俩侍卫齐齐飞到墙上又弹回到地上,再起来时此处已不见了裴玠薛晏的影子。
裴玠薛晏互相搀扶着避到了一处幽静的小巷,见身后无追兵,裴玠提着的一口气尽数散了,无力瘫倒在墙角。
“世子且忍忍,我这就送你去医馆。”眼见裴玠肩膀的血越流越多,脸色越来越苍白,薛晏架起他没受伤的胳膊就要拖着他走。
裴玠忍痛道:“不用了。伤口我自己处理,你赶紧回家,把你看到的听到的都告诉薛侯。”
“这事儿不急,什么也比不得人命关天。”薛晏固执地说道。
“你听我说。”裴玠把胳膊从薛晏肩膀上抽回来,“这种时候绝对不能让人看见你和我呆在一起。”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功夫想这些!”薛晏气极反笑,“你放心好了,我不会缠上你的。”
“你想岔了。是齐王府要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