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狂风大作,奋力撕扯着院中的树枝,眼看大雨将至。
陈帝单手敲打着膝盖,目光沉沉,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其他的人目光齐齐落在甄让身上。
有探究、有幸灾乐祸的,有紧张的。
傅子垣上前一步,率先开口:“如今人证也有了,不知甄大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方鹤是我府上的人不假,但谁能保证他不是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
甄让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毕竟我府上已经被安插进来一个暗探了。”
闵贵妃不着痕迹攥了攥帕子。
贾敏当即跪地反驳:“儿臣成亲后就甚少回宫,六妹身边的人,都是从宫里拨出去的,儿臣就算是手眼通天,也做不到此事,还请父皇明鉴!”
“可甄让刚才已经拿出证据了。”闵贵妃迫不及待想给贾敏定罪。
“甄大人所说的柳儿确实与我府上的枝儿见过几面,可那是因为她们二人是老乡,父皇若不信,大可召枝儿进宫当面审问。”
“那怕是不能如四公主所愿了!”
贾敏心里咯噔一声,紧接着,就听到甄让道:“柳儿身份被发现后,当即就服毒自尽了!”
“怎么在这个当口上就死了?这其中莫不是另有隐情?”闵贵妃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
“贵妃言之有理,”一直没说话的陈帝,终于表态了,“要不朕把这案子交给你来审?!”
对上陈帝凉凉的眼神,闵贵妃瞬间心惊。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日表现的太过了,忙跪地请罪:“臣妾知错,是臣妾僭越了!”
陈帝冷哼一声,没再搭理闵贵妃,而是转头,怒不可遏瞪着甄让和傅子垣。
“朕这把这案子交给你们俩去查,你们俩给甄查出什么了?现在两个关键的证人都死了,你们告诉朕,接下来该怎么查?”
“皇上息怒!”傅子垣当即行了个拱手礼,“不是臣等不愿尽力,实在是此案牵扯到后宫,臣等乃是外臣,不方便探查啊!”
“傅将军言之有理,臣附议。”甄让面无表情站着。
傅子垣咬牙,恨不得上去踹甄让两脚。
说好的通力合作,他现在嘴被糊住了?!
“可甄妩并非后宫之人,为何甄大人在明知道她是关键证人,还要赶在父皇亲审之前毒哑她呢?!”贾敏当即反击。
甄让面如白纸,低低咳嗽道:“四公主这个问题,咳咳……臣刚才已向陛下解释过了。”
甄妩是会写字,可毕竟不如能说话方便审问。
再加上两个证人都死了,陈帝现在简直是一肚子火气。
可看着甄让形容枯槁的样子,又不忍向他发火,只好将怒火全发在贾敏身上。
“哑了手还在,不照样画出是受谁指使的吗?你在胡搅蛮缠什么?还是说你心虚了?!”
对上陈帝那张怒气横生的脸,贾敏几乎是条件反射就叩头认罪。
可她何罪之有呢?
不过是陈帝不痛快,拿她撒气罢了!
纵然已经习以为常,可在叩首时,贾敏眼里还是飞快滑过一抹恨意。
再抬起头时,她又是那个听话懂事的四公主。
“让去传方鹤的人呢?他们也死了不成?!”
陈帝大掌重重捶在软枕上,显示着此时已经忍到极限了。
殿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放轻了不少。
金宴盏无视落在自己身上的那道视线,偏头去看甄让。
甄让眼脸微垂,除了时不时咳嗽几声之外,整个人极度平静。
好像所有线索指的不是他家管事的一样!
金宴盏整狐疑时,不经意间发现,闵贵妃和甄妩好像被陈帝吓到了,身子齐齐抖了抖。
“哗啦——”
酝酿了大半日的雨,终于下了起来。
暴雨滂沱里,有人撑着伞院外步履匆促进来。
原本歪在软榻上的陈帝这才坐直身子。
“奴才方鹤参见皇上。”浑身湿透的方鹤跪在地上,恭敬朝陈帝行礼。
陈帝抬手指向甄妩,“你可认得她?”
方鹤转头看过去,道:“认得,驸马的妹妹,公主曾让奴才给甄小姐送过补品药材。”
“金宴盏当街冲撞贵人那日,是你让甄妩去府上拖住六公主的?”
刚才甄妩画出方鹤画像后,写了是方鹤让她去拖住贾甄甄的。
“是。”方鹤没有否认。
陈帝眯着眼睛,“为什么?”
“奴才不愿六公主涉险。”
“好一个忠心护主的奴才!那你跟朕说说,”陈帝身子前倾,鹰眼索住方鹤,“你是如何知道金宴盏那日会冲撞贵人,提前告诉甄妩,让她去拖住六公主的?”
方鹤扣在地砖上的手微微颤了颤。
额头上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顺着下颌滑下来,吧嗒一声,落在地砖上。
“说话!”陈帝的声音里,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意味。
方鹤身子一颤,如白鹤折颈,垂头道:“是……是四公主告诉奴才的。”
“你撒谎!”
贾敏怎么都没想到,方鹤竟然会攀咬自己,但此时最重要的是陈帝的态度,当即道:“父皇,儿臣冤枉,儿臣从未见过此人,怎么可能告诉他此事,求父皇明鉴!”
陈帝没搭理贾敏,继续盯着方鹤:“你说是四公主指使你的,可有证据?!”
陈帝的目光如泰山压顶,压的方鹤喘不过气来。
最终,他撑在地上的手臂一弯,俯地嘶哑说完了后半句,“若是被发现了,就……就说,是四公主指使奴才的。”
“抬起头来!”陈帝森然开口。
方鹤颤巍巍照做了。
陈帝从高座慢慢走下来,掌心摁在方鹤的肩头,目光从殿内众人脸上扫了一圈,才道:“你给朕指指,是谁跟你说,若是被发现了,就说是四公主指使你的!”
方鹤慢慢抬手。
殿内众人脸上表情各异,纷纷扭头,随着方鹤指的方向看过去——
“皇上,臣妾冤枉啊!”闵贵妃松开手中皱成一团的帕子,嘭的一声跪下,再无往日的端庄贤淑,“小六是臣妾的女儿,臣妾怎么可能会陷害她,求皇上明鉴啊!”
原本闭目养神的甄让,唰的一下睁眼,看着闵贵妃,轻轻笑了笑:“可据臣所知,六公主的生母,是已故的甄妃娘娘。”
“是,小六的生母不是本宫,可她是本宫一手带大的,本宫怎么可能会害她!”
闵贵妃不明白,嫌疑人是明明是贾甄甄和贾敏,怎么现在突然又成她了?!
方鹤是她派去监视贾甄甄的不假。
可这个节骨眼上,这事被抖出来,那么莲贵人滑胎这盆脏水就会泼到她身上!
不!她不能坐以待毙!
“皇上……”
“朕这不还没盖棺定论呢!你急什么?”陈帝打断闵贵妃的话,扭头看向方鹤,“你说是贵妃指使你的,可有证据!?”
“奴才原本不在揽华殿伺候,是六公主要成亲时,被贵妃娘娘选中,调去做陪嫁随从,离宫之前,贵妃娘娘曾用奴才的姐姐要挟,要奴才随时盯着六公主的一举一动。”
闵贵妃权衡利弊后,嘭的一下跪下来,当机立断道:“皇上,方鹤是臣妾派去小六身边的不假,可臣妾是担心小六受委屈啊!这门婚事是小六强行逼迫来的,臣妾是怕她婚后受委屈,这才让人……”
“贵妃娘娘此言差矣!”甄让出声打断闵贵妃的话,讥笑道,“臣与六公主这桩婚事,还不是拜贵妃娘娘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才成的么?”
“哦,”陈帝饶有兴致看过来。
闵贵妃神色瞬间变得慌乱起来。
难不成她看错了?!当初甄让求娶贾甄甄,真的只是为了负责?!
却听甄让又道:“不过还是得多谢贵妃娘娘,臣才能如愿以偿娶到六公主。”
眼看着话题要跑偏了,傅子垣轻咳一声,道:“虽然臣也好奇,甄大人与六公主婚事的内幕,可现在我们不是在说贵人滑胎的事情吗?”
“此事稍后再说,”陈帝抬手示意方鹤继续。
“在得知六公主让金小姐给傅将军送花娘小倌时,贵妃当即传信,让奴才那天想办法拖住六公主,奴才这才去找了甄小姐。”
“贵妃为什么要阻止小六给傅子垣送人?!”
陈帝这话本是问方鹤的,闵贵妃却急急开口道:“小六性子顽劣,臣妾得知他要给朝中重臣送花娘,觉得会惹人猜疑,这才让方鹤将她拦住。”
嗬!闵贵妃倒是巧言善辩!
当初明明是她逼贾甄甄去私下拉拢傅子垣。
可现在,嘴唇一碰,竟然就成是贾甄甄性子顽劣了!
甄让拢在袖间的手攥了攥,贾敏已经开口了。
“贵妃娘娘这话就有趣了!您觉得小六此举会惹人猜疑,按常理来说,那时不应该拦住去挑选花娘小倌的金宴盏吗?怎么反倒让人拦住小六呢?!”
闵贵妃和四公主是死敌,对方都想置彼此于死地。
虽然今日甄让很想亲自为贾甄甄报仇,但现在还不是他跟闵贵妃撕破脸的时候。
不过不管怎么样,今日过后,她再也不用如履薄冰过日子了。
“金宴盏挑选花娘小倌又如何?”
闵贵妃闵贵妃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到最后不还要给小六过目之后,才能送给傅将军吗?!”
“那可真是凑巧了!在贵妃娘娘让人困住小六的时候,怎么金宴盏偏偏在街上冲撞了莲贵人?!”贾敏步步紧逼。
闵贵妃掌心冒汗,可也不愿意被贾敏一直牵着鼻子,当即反驳道:“四公主莫不是忘了,刚才甄让说了,是你的暗探给金宴盏的马喂了马醉木,在街上受惊后才会冲撞莲贵人!”
贾敏被问住了,那是她来之前的事情,她并不知道。
“皇上,臣有一个疑问。”傅子垣适时开口。
冷冷看着闵贵妃和贾敏争吵的陈帝,扔了个“说”字。
“皇上,莲贵人那日外出上香,知道的人应该极少吧?”
这话一出,闵贵妃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她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傅子垣是贾敏的人了。
陈帝眼睛一眯,看向旁边的大监。
大监立马道:“那日莲贵人是隐了身份去的,应该只有她宫内的人,和宫门口值班的侍卫知道。”
“那就带莲贵人的宫人来。”
闵贵妃手中的帕子已经皱成了一团。
她已经把人处置了,现在死无对证,她没什么好怕的了。
闵贵妃正打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请安声。
猛的扭头,就对上一双怨恨的眼睛。
闵贵妃瞳孔猛的一缩,脸上血色消失殆尽。
“贵妃娘娘,您没想到,奴婢竟然还活着呢吧!”
来人一张圆脸,长得喜庆又讨巧,可现在对闵贵妃来说,却如冤鬼索命。
闵贵妃想说话,可极度惶恐之下,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反倒是本该已经死了的冬儿,嘴皮子上下翻飞,噼里啪啦全交代了。
“那天,六公主入宫为金小姐求情,贵妃娘娘怕惹祸上身,便……暗中让奴婢,去攀咬六公主。”
“你撒谎!”
闵贵妃没想到冬儿会‘死而复生’,瞬间全乱套了,慌乱跪在地上,将平日里的温柔娴熟统统抛到脑后,祈求道,“皇上,她在污蔑臣妾!臣妾那么心疼小六,怎么可能会让人去攀咬她!”
冬儿差点死过一次了,这次她来,只为报仇,便当即道:“贵妃娘娘,奴婢效忠您多年,为了您,手上沾染了多少条无辜的性命,您竟然想置奴婢于死地!你无情就休怪我无义。”
闵贵妃脑袋里的那根弦,嗡的一声断了。
她还没来得及阻止,冬儿已经开口了。
“奴婢本是太医院的女徒,因弄混了一味药,导致人险些丧命,被发配去了浣衣局。后来机缘巧合下,贵妃娘娘知道奴婢通药理,又擅推拿,便私下让奴婢辗转各宫,伺候各宫有身孕的主子。”
“你污蔑我!你污蔑我!”
闵贵妃奋力朝冬儿扑过去,手中有寒光一闪而过。
“来人!拦住她!”陈帝厉声喝止。
杀了冬儿,她做过的那些事就死无对证了。
她甚至连自己的后路都想好了。
她听说有一种病叫癔症,这种病犯病的时候,人是不受控的。
可在簪子离冬儿胸口只有一拳距离时,有人一脚踹在她后背上。
闵贵妃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冬儿擦肩而过,然后她重重倒在地上。
“皇上,奴婢有证据,奴婢有证据!”
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冬儿,慌慌张张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高声道,“这上面是奴婢辗转各宫,伺候各宫主子的时间,以及各宫主子的孕期情况,请陛下过目!”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这一章直接写到贵妃下线的,但说好十点更,刚好卡在这儿,所以只能发了(鞠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