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贾甄甄走到花亭,远远就见傅子垣正站在那儿。
“挺有意思的。”傅子垣笑,“这是哪来的?”
侍女端着茶托站在一边,只是小声道:“傅将军,您还是手下留情吧,这人公主很看重的……”
“看重?”傅子垣笑的不怀好意,“这人身上的刀伤一看就不简单!”
“奴婢……”侍女道:“将军有事可以去问公主,莫要难为奴婢……”
“好好好。”傅子垣摩挲着茶杯,道:“我不难为你,说吧,公主,这人是谁。”
贾甄甄绕过层叠的花盆,就看到傅子垣脚正踩着一个人。
是上次段衡送来的乞丐。
他怎么跑出来了!
贾甄甄不动声色道:“傅将军,这好歹是甄府,不管他是谁,还请您高抬贵脚,毕竟现在是金家落难。”
扯到金宴盏,傅子垣总算气哼哼收了脚。
乞丐吓得一骨碌起来,躲到贾甄甄裙子边,抓住她裙子呜呜呀呀的。
贾甄甄道:“林姑姑,先带他下去。”
林姑姑福了傅身,带着乞丐走了。
贾甄甄扫一眼乞丐的背影,一回头,视线正跟傅子垣撞在一块,傅子垣好整以暇,“说吧,六公主,这什么情况啊,你府里的侍女说,只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可我瞧着,却并不简单啊。”
贾甄甄道:“是吗?那傅将军看出了什么?”
“这人虽然疯了,当然,我也不知道他是装疯还是真疯,”傅子垣将茶盏放在桌子上,淡淡道:“他从哪儿来,我想公主很清楚,甄让如今不在盛京,公主将这么一个人放在府里,如果被四公主发现,难免大做文章,依我看,不如暂时交给我,让我带回府里去。”
“你?”贾甄甄道:“被你带走,他还有几条命出你的府邸。”
傅子垣淡淡笑了。
贾甄甄道:“傅将军不必忧心,这人就是我从贾敏手里赌到的,四驸马段衡亲自送来的,哪怕是有事,也是贾敏那边先顶着,多谢傅将军为我操心了。”
这傅子垣倒是没想到,他看这人第一看就知道他身手不一般,于是出手试探了一下,果然,跟之前贾姝带上佛寺的是同一拨人。
傅子垣道:“好吧,是傅某多虑了。”
贾甄甄不想跟他来车轱辘话,只道:“你说你查出来了,是谁?”
“不管是谁,公主都能先保阿盏么?”
他这么一说,贾甄甄顿时心里警惕起来。
好半天,贾甄甄道:“你说吧。”
花亭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子垣活动下手,道:“是闵思琢。”
“什么?!”贾甄甄不可置信。
贾甄甄立马反驳,“不可能是思琢,我问过他了,他说不是他!你是不是查错了?肯定是错了!”
傅子垣冷笑,森白面皮上眉头松弛,却是看的贾甄甄心里发寒。
傅子垣道:“我信我的人,更何况——”
他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一叠纸,扔在贾甄甄手肘边的桌子上,“这些东西,你一看就知道。”
贾甄甄赶紧抬手拿起来。
这些纸张中,有上京告状的人家中父母的供词,也有几张下了闵相官印的通关文牒。甚至还有钱庄老板的供词。
不少纸张都沾着血。
贾甄甄越看心里越慌,“这是你屈打成招的!”
“屈打成招?”傅子垣道:“公主不知道傅某的手段,如今是在盛京,所以厉虎拔牙,我在军中,雷霆手腕,如果不是顾忌到甄让,今日我就要拿着这些东西,去闵家把闵思琢抓出来,让他自己亲口承认!”
“你!”
“我怎么?”傅子垣直接站起来,道:“如果不是甄让的话,六公主,我对你不会这么客气,今日这证据我已经拿到手了,也送到你府上了!闵思琢手脚不干净,你该去问闵思琢,而不是一直问我这证词的来源!”
两人对峙。
林姑姑刚将乞丐送到他的卧房里,过来就见贾甄甄和傅子垣在吵架。
林姑姑赶紧出声,“公主。”
见有人来,傅子垣有所收敛了。
傅子垣坐回去,忽而吹来一阵风,树叶簌簌落下几片,桌子上的纸张也飞起来落在地上。
傅子垣坐着不动。
贾甄甄沉默了半晌,轻轻开口,“姑姑,收拾了这些纸,你跟我一起去闵家。”
傅子垣扫一眼贾甄甄。
林姑姑赶紧去捡纸张,她是宫里的老人,一看纸张上的官印就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傅子垣道:“我不是逼你,但六公主,如果阿盏出事,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
林姑姑立马道:“大胆!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贾甄甄只觉得到现在还头晕目眩。
她微微抬手,喊住林姑姑,“姑姑,去准备吧,带上人,去闵家。”
带上人?!
贾甄甄眸光沉沉。
这是一笔烂账,根本没得算!
金宴竹做陈帝的影卫,去杀闵思琢,闵思琢大难不死回来报仇太正常了,可偏偏,金宴竹浑身干净没有下手的地方,而最好下手的是金家的生意,全都掌握在金宴盏手里,闵思琢动金宴盏实在无可厚非。
贾甄甄从来没有想到过,有朝一日,会是他们两个人之前闹得你死我活。
“嘶——”贾甄甄倒吸口凉气。
偏偏自己的身体还不争气,一阵一阵抽抽地疼!
林姑姑道:“公主今日身体不适,还是改天……”
她看着贾甄甄都觉得心疼,一件接着一件的事情,贾甄甄根本都没有停下来过,但偏偏,傅子垣还如此咄咄逼人。
“不必。”贾甄甄道:“阿盏在牢里多待一日,就要多吃一份苦头,去闵家吧。”
哪怕这笔账再难算,也得算清楚不是。
傅子垣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终于走了。
林姑姑皱眉,道:“傅将军今日来……”
“他是要我做选择,到底是阿盏还是选思琢。”
林姑姑道:“那公主觉得呢……”
贾甄甄道:“我不知道,如果是父皇还好,怎么偏偏是他们两个……”
贾甄甄一个头有两个大,但多说无益,贾甄甄道:“贾敏蠢蠢欲动,如今我跟贾敏旗鼓相当,傅子垣若是暗中倒戈相向,因为阿盏的事情和我对立,甄让的处境怕是会不好。”
林姑姑点点头。
“算了,先去看看思琢吧。”
***
贾甄甄和林姑姑出门,马车才走到半道,却被人截住了。
“小六,好兴致,还到处玩儿呢。”
一听这声音,贾甄甄立刻知道是贾敏。
果然,马车帘子撩起,就是贾敏。
几日不见,贾敏脸上凶相更甚,一见贾甄甄,顿时都能冒火。
“怎么了?”贾甄甄懒懒问道。
“段衡呢!”
“什么?”贾甄甄诧异,旋即又皱起眉,“你要找自己驸马,不该在你府里找吗?”
“我找不到他……”贾敏脸上的慌乱一闪即逝,很快,她柳眉倒竖,拿着马鞭直直指着贾甄甄,“那一天晚上,他没有回府上,此后几天,音信全无,说,你当时跟他说了什么?!”
贾甄甄很快回味过来,贾敏说的怕是自己要金簪的那天。
贾甄甄问心无愧,道:“并没有说什么。”
“我不信!”
“随便你。”贾甄甄本来要放下马车帘子,却一抬眼对上贾敏气得发颤的模样,一瞬间仿佛看到上一世自己临死前甄妩的模样。
人爱不爱一个人,简直是写在脸上的,怎么可能装出来。
贾甄甄道:“那天晚上,他还了我东西,直接就走了,你若是不相信,可以去问罗萍,他当时也在场。”
“你当真没有说什么?!那他怎么会走,他从来没有这样过……”
“四姐!”贾甄甄打断她的话,“四姐,在你心里,你将段衡当做什么?他没有娶你以前,和甄让齐名,也是个潇洒的少年郎,可是娶了你以后,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还有那次在赌坊,你一心求胜,可知道你将他的性命当做赌注的时候,他又在想什么……”
“他不过是我的一条狗,他有什么资格不愿意?!”
贾甄甄摇摇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四姐,段衡虽然娶你的时候你不同意,但那不是他的错,你与他婚后,他不仅将自己给了你,也将皖南给了你,现在……”
“我知道了!”贾敏疏忽打断贾甄甄的话。
啊?
这知道什么了?
贾甄甄还处于蒙圈的状态。
关于金簪的事情,贾甄甄从来没有自恋的想过是段衡喜欢自己。
贾甄甄在段衡和甄让最风光的时候就一直追着甄让跑,关于段衡的事情就自然也知道的不少。
段衡从前,并不是这个样子的。
两相对比,再加上贾敏说段衡的变化是从赌坊那夜开始的,贾甄甄一瞬间就明白了。
段衡与甄让一样的出身,甚至于他的出身还要高于甄让,结果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段衡是真的喜欢贾敏。
所以贾敏不明白段衡变化的原因,不过是她看着段衡的时间太久了,她已经习惯了段衡对她的好,一旦这份感情开始出现了细微的变化,她就会受不了。
贾敏道:“我不会放过你的!不管是因为哪件事!”
贾敏说完,骑着马就走了。
她身边跟着一堆侍卫,风卷残云一样走了,简直是南风过境。
贾甄甄看着贾敏骑马远去的背影,微微叹口气。
好在这个事情很快就过去了。
贾甄甄跟林姑姑继续去闵家。
到闵家的时候,天色尚且没有暗,但闵家门前已经点起了白灯笼。
人走到灯笼下,能感觉森森冷意。
林姑姑道:“公主,确定要问?”
铁证如山,还有什么要问的?
闵思琢确实聪明,抓了个金宴盏措手不及,但是他到底不是傅子垣的对手。
如果换了一个文官来审理这个案子,陈帝因为金宴竹而推波助澜,金家最后的结果不会好,可惜——
贾甄甄道:“傅子垣还等着呢,我不来,他如果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林姑姑叹口气。
贾甄甄道:“走吧,姑姑。”
闵家的小厮立刻去通报,不过一刻,闵思琢就匆匆来了。
他病气尚且没有过去,人浑身透着一种病怏怏的脆弱。
隔了老远,见了贾甄甄,闵思琢便笑,“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思琢……”
贾甄甄一开口,闵思琢脚步就顿了一下。
他们是多年的好友,再清楚对方不过了。
闵思琢收敛了笑,对身边的侍从道:“都下去,没我的命令不许过来。”
小厮侍女鱼贯走了。
林姑姑对贾甄甄使个眼色,也走了。
偌大的正堂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贾甄甄道:“思琢,你为什么要骗我?是你动的手,不是吗?”
闵思琢并不否认。
贾甄甄能上门,他就心里有数。
闵思琢轻轻咳了两声,在一边坐下。
他发丝飘飞,在墨黑的夜里,显得明珠样的双眼璨璨生光,他叹息一样道:“甄甄,难道要我大方的放过他?”
“这……”
“如果不是我的死讯,我父亲怎么会拖着病体去皖南?那封血书……”
“是陈帝!”
闵思琢淡淡笑了,于深沉的夜色里,叹口气笑了。
他的声音幽幽的,似没有实体一般,随风飘散着,道:“可是甄甄,血海深仇,我不能不报,我一直不想你卷进来,如果……”
“什么?”
闵思琢笑了,并不看贾甄甄,而是看向院子里的树木,道:“如果当时我没有逃婚就好了,待在盛京,斗鸡走狗,娶了姝儿,再过上几年,考取功名,在朝中能有立足之地,能为我父亲帮衬。”
寂寥夜色里,闵思琢合上双眼,“可是,没有如果,我父亲没了,我亲手扶棺出府的时候,我只剩下了我自己一个人。”
贾甄甄道:“你说的不错,我明白,但傅子垣虎视眈眈,他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盏出事的……”
“我也没想。”闵思琢道:“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我真想对付阿盏,这次也不会做的如此草率。”
“什么?”贾甄甄微微皱眉,她忽而不大理解闵思琢的意思,“那你到底想干什么?”
闵思琢扭头,道:“自然是,敲山震虎。”
“什么?”
“我以为傅子垣查出来还得几天内,没想到这么快,得,今天晚上我会去打个招呼,明日一早阿盏就没事了,最多罚点银子。你回吧,甄甄……”
贾甄甄没料想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
贾甄甄一扭头,见闵思琢已经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瞬间生根发芽。
贾甄甄道:“思琢,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要你清楚明白的告诉我!”
“甄甄,我想那个位置上坐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