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毒日炙烤着大地,树梢上没有一丝风。连知了也叫的有气无力。外头烈日当头,皇宫大殿里却又是另一番景象。
叶昭和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巧的冰壶,随意的倚在椅背上,身后黄莺轻手轻脚的为她打扇。
自从她回宫禁足已有五日,到现在永泰帝那边还没有松口的意思。叶昭和静静的坐在窗前,心中反复思量着王昇所言。
因她被禁足在东宫,外界消息全都被封锁。王昇不能进入东宫。只好托人送了一封信给她。
王昇怀疑的,和她心中猜测基本一致。
这边刚有人把她引开,那边永泰帝就遇刺了。还正好能误导皇帝和超臣,造成她贪生怕死,独自逃走的假象。
这件事和萱芷殿那位贵妃娘娘脱不了干系。她出身苍罗族,最擅长的便是术法之事。
日光从雕花的窗台中射进来,形成一个个圆形的光点,正好打在叶昭和的裙摆上。裙摆上的五色凤凰似是镀上了一层金色,几欲腾空展翅翱翔。
殿门那边发出一声“嘎吱”的声响,急促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起来,来人带起一阵凉风,吹得殿中帷幔轻轻晃动。
叶昭和反应慢了半拍,等她回过神去看时,来人已经站在了她的眼前。
依旧是白衣如雪,公子如玉。只是这次,面前的李鹤鬓发微散,人也显得有几分憔悴。
叶昭和心下划过一股暖意:“他这是,在担心我吗?”
尚未等她开口,李鹤便着急的开口问道:“殿下,寿山的时候,您为何不向陛下解释呢?”
听了李鹤这话,叶昭和心下大动,她看着李鹤,茶色眼眸中盛满盈盈秋水:“李郎,你信我?”
李鹤看着叶昭和的眼睛,郑重的点了点头:“臣相信没用,重要的是,您要让陛下相信。”
皇帝寿山遇刺,众人皆慌乱救驾,当此之时,唯独储君叶昭和反身往钟楼跑去,众目睽睽之下,都认为叶昭和懦弱畏死,弃帝于不顾。
而李鹤,上来第一句话就问她为何不向皇帝解释。没有问她原因,却是……一开始就笃定相信她的为人。
叶昭和一颗心缓缓舒展开来,似是沐浴在温泉之中,说不出的熨帖妥烫。有了李鹤的这番话,她忽而觉得,寿山之行受的委屈,都不那么重要了。
“当日,陛下遇刺之前,本宫路过钟楼,看到楼上有一个手持弓箭的黑衣蒙面人,本宫心下怀疑,独自去追逐贼人。哪知最后,”叶昭和自嘲的笑了笑:“本宫技不如人,连个毛贼都没有追上。”
李鹤担忧的说道:“您可知,如今朝堂上风声鹤唳,不少朝臣都倒向了齐国公主的阵营。”
叶昭和不答,笑着反问道:“李卿,庙堂诸臣,对孤避之犹恐不及,卿此时来此,又有何意?”
听到叶昭和这样问,李鹤反倒是放松的笑了。他半跪在叶昭和面前,骨节分明的大掌轻握住叶昭和的素手。
叶昭和楞了一愣,当即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却被李鹤死死钳住。力道温柔霸道,强硬不许拒绝。
干燥而温暖的掌心相会,交握处传来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金色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叶昭和觉得自己脸上似是开出了红色的花。此时此刻,即便强硬如她,也羞涩的低下了头,强自掩饰住自己的内心。
李鹤温柔的看着她:“我以忠平候世子的身份,向殿下求亲,忠平候李家,愿意与东宫共存亡,我淳西李氏,誓死捍卫昭和殿下。”
他笑若三月春花:“不知殿下,可否同意?”
叶昭和呆愣了片刻,茶色眼眸中泪光滚过,顿了片刻后,她侧过头去,轻轻点了点头。
鬓边的凤钗随着她的动作一步三摇。
李鹤亲耳得到了她的回答,心下松了一口气:“再过旬日,便是陛下寿诞,请殿下在陛下圣寿上请下一道旨意,为你我二人添些喜气可好?”
叶昭和秀眉微微蹙起:“此事不妥,在陛下寿宴上提起你我的婚事,倒像是东宫和忠平候府联手向皇帝示威。圣心难测,我不能让忠平候府冒这样的风险。”话还没完,李鹤伸出两指,将叶昭和未说完的话堵在了肚子里。
“你我二人,分什么彼此,眼下之际,唯独这样,能稍稍抵御住齐国公主的攻势。让你站稳阵脚。”
叶昭和见情郎一心为自己考虑,腔子里的一颗心几乎都化掉了,她唤了一声:“李郎。”
“莫要推辞,就照我说的办。凡事有得必有失。眼下这是最好的办法,况且我李家手握西林军,陛下顾忌北境外敌,三五年之内,却不会动我李家。”
李鹤攥紧叶昭和的素手:“宫禁森严,我不能久留,被人发现恐怕会给你带来祸事。七月初七,紫宸殿见。”
说罢,李鹤就匆忙转身离去了。叶昭和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几次欲伸手去抓,都没有抓住。
半晌,叶昭和从袖中抽出一封书信,放到身侧的灯罩里,看着昏黄的信纸在火焰中燃成灰烬。
这是王昇托人带给她的书信,王昇在信中说道,六郎出身王家,素来和叶昭和亲近,又少不更事。恐怕是被人哄骗,诱叶昭和去钟楼,才布下了这局。王昇更是直言,六郎出身王家,寻常物件恐怕狂不住他。这件事,怎么看和那位忠平候世子脱不了干系,请昭和殿下驱逐此人!
做完这些后,叶昭和问道:“还没有阿铮的消息吗?”
黄莺摇了摇头:“英国公府,郑国公府,和京兆衙门围着寿山翻了两圈,还是没找到人。”
叶昭和担忧的看向窗外:“都五天了,他们能去哪里?”
众人心里都清楚,在这深山老林中,拖得时间越长,生还的几率就越小。更何况,寿山在上古之时,本是一片雷泽,万一再出现几只传说中的妖兽……
而此时,秦铮和谢言正在为一匹马激烈的斗争着。
“骑这种脏兮兮的野马有辱斯文。我不要骑。”说完谢言一甩衣袖,转身离去。
他们在莽莽的原始森林中转了五天,终于走了出来。这里是一处不知名的村落,距离都城长兴已经远隔千里。想要单靠两条腿走回去,无异于天方夜谭,兴好他们借宿的这家主人是猎户出身,家中驯养了几批马,秦铮便用身上的玉佩换了一匹。农家养的牲畜,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秦铮看着谢言的背影,双手抱胸,摸了摸下巴,又想到二十多年来,自己从未见谢言骑过马,唯一的撞见的一次,便是五日前,谢言在马上吐得天昏地暗。
他抖了抖眉毛,冲着离去的谢言说道:“谢家世代武将,你莫不是因为晕马才从文的?”
他说完这话就看到谢言的脊背一僵。
费心隐藏多年的秘密被当众戳破,谢言一时哑然,天知道,自己不只晕马,而且还晕血。
他一时无言,脸上红似火烧,半晌吐出两个字:“不是!”
说完继续同手同脚的往前走。
他身后则留下了一串爽朗的大笑声。
繁华的长兴城撤下了白日的喧嚣,陷入沉睡。夜色渐浓,如冰河永夜,漫长不知尽头。而此时的齐国公主府上,灯火摇曳,楚袖轻舞,正是春光乍好。
这里是齐国公主府上的一处水榭楼阁,叶英和支着身子闲适地躺在北面的雕花矮塌上,面前跪着两个俊美的少年,一个为她轻捶着小腿,另一个手中端着一碟晶莹剔透的紫玉葡萄。
大红灯笼高高挂起,一身红衣的舞女们随着丝竹之乐偏偏起舞,身姿曼妙,恍若仙乐。
叶英和凤眸轻阖,随着乐声应和着打着拍子。身前的少年不时把剥好的葡萄送进她的口中。
一名内侍弓着腰小步跑了进来,跪在叶英和面前:“殿下,齐御史在府外求见。”
叶英和凤眸眯成一条细缝,歪头想了一会,方道:“齐御史?是御史台侍御史齐兴波?”
下首的内侍伏地拜倒:“正是。”
“本宫和他素无往来,他来本宫府上做什么。本宫可清清楚楚的记得,前年东宫势大的时候,他为了讨好东宫,可是狠狠的参过本宫几本。”
下首左侧一个身穿灰袍,谋士模样的人说道:“殿下不妨一见。眼下东宫失了圣宠,这人想必是来给殿下送东风的。”
叶英和不耐烦的说道:“这个人油嘴喉舌,两面三刀。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东宫是他故主,他今日能背叛故主投靠于我,焉知他日不会踩着本宫的肩膀往上爬。”
谋士摇头轻笑:“非也,殿下。眼下有一柄能刺伤东宫的刀主动送上门来,我们为何不借力打力,让东宫派系自相残杀去。况且,”那人轻轻抬袖:“他要来投靠殿下,难道殿下就一定要收下他吗?”
叶英和眸中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笑道:“老东西,够狡猾的。”
叶英和一摆手,殿下跪着的内侍随即退了下去,不多时,引着齐兴波进来了。
齐兴波面北叩拜:“微臣叩见公主殿下。”
叶英和自顾自的把玩着自己鲜红的指尖,头也未抬,懒洋洋的问道:“不知齐大人来见本宫,带了什么礼物过来。”
齐兴波这人脑子机灵,闻言使劲弓下腰:“臣自然是有大礼相送的。臣带来了东宫密谋造反的证据,不知殿下满意否。”
齐兴波身高八尺有余,生的膀大腰圆,却在一个娇小的少女面前弓的像只虾米,甚是滑稽。叶英和被他逗乐了,扑哧一声笑了出声:“这天下本来就是东宫的,叶昭和又素来稳重谦恭,怎么可能被你抓到把柄?”
齐兴波捻着稀疏的八字胡:“非也,非也。有些事情,不需要确凿的证据。莫须有三个字就足够了。只需要让陛下知道,东宫有取他而代之的念头,剩下的,陛下自然会替殿下出手。”
叶英和狭长的凤眸迸发出光彩,她踢开脚边服侍的少年,曲起一条腿:“好,既然如此,本宫等着齐大人的好消息。事成之后,本宫许你御史台大夫之位。”
齐兴波闻言,以为自己扣开了叶英和的大门,他看到眼前有大好的前程在向自己招手,急忙撩起下摆,跪地道:“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