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州的郑国公府冷冷清清,郑国公早逝,国公夫人悼念亡夫,哀毁过度,也撒手西去。偌大的国公府就只剩下本代郑国公谢言一人。
谢言站在空荡荡的中庭,家中仆役都被遣散,偌大的庭院只剩下他一人。郑国公府曾经在东宫遭难之时袖手旁观,对于齐国公主母女的恶行多少有了些默许的意味。虽是形势所迫,也不能说完全无辜。一旦叶昭和翻脸清算旧账,恐怕将是一场祸及全族的祸事。
是以,现在向叶昭和赔罪,必须赔的让人满意。
谢言随手执起小几上的烛台,锦绣的帷幔一下着了起来,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屋子。
谢言甩开长袖,大步端坐在琴案前,袖长食指抚上通体翰香的古琴,指尖微动,悠扬琴声流泻而下。
还有什么礼物比自己拱手送上的朵颜三卫更有诱惑力呢?再加上一个郑国公!
父母皆亡,唯一心爱的男子对自己厌恶不堪,对谢言来说,这个世界早就没有了继续的意义。
他看着雕梁画栋的屋顶,一滴泪划过鬓角,最终,还是只剩下我一个人罢了。
琴声高亢入云,竟是换成了破阵乐!
世间再无我一丝留恋,父亲,母亲,我来陪你们了!
浓烟遮蔽了天空,火势越来越大,谢言被熏得咳嗽不止,昏昏沉沉的躺在地上,彻底昏迷之前,他看到一个刚壮迅猛的身影,踏马飞了进来。
果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秦铮率军入城时,便看到城东郑国公府的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想到谢言还在府中,秦铮当下心下一紧。
日前,郑国公府的卫士亲自护送王老尚书到了雍州大营。他这才如梦方醒,当年东宫一系惨遭屠戮之时,是谢言出手护住了王老尚书和自己的幼子。
想到十里长亭之中,那个身材单薄,脸色憔悴的谢言。秦铮心头更是涌上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莫名的焦虑涌入他的神经,灼烧着四肢百骸。他顾不得换马,直接骑马冲进了起火的郑国公府……
秦铮后怕的握住谢言的手,无力的瘫倒在床前,他摸了摸自己额角的汗珠,幸好,自己去的及时,赶在最后一刻把谢言捞了出来。不然……
秦铮为谢言掖好被角,他反复凝视着谢言,他鬓发散乱,眼下有深色的黑眼圈,被子下面的胳膊爬满了青筋,人瘦的只剩一把骨头。
这还是昔年,柳色轻摇,微雨落花中,独立在春色间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家儿郎吗?
床上的谢言动了动,咳嗽了几声,秦铮忙倒了杯水,送到他嘴边。
谢言眼睛睁开一条缝,瞳孔无神,散乱的看着头顶青色的床帐,半晌,才聚起了焦距,视线转移到床前的秦铮身上。
枕着秦铮宽厚的臂膀,鼻翼边是他特有的味道。巨大的狂喜袭击了谢言,他昏昏沉沉的脑袋分不清梦和现实的差别。
房中涌动着那夜若有若无的催情冷香,谢言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疯狂的向某一点涌过去,本来就可怜的神志被这强大的力量冲散开来。
他红着眼睛,情不自禁的搂紧眼前人的脖子,压了下去……
门外叠在一起听壁角的苏岚和叶昭和挤在一起争夺视线最好的门缝位置。
不料,叶昭和脚下不稳,一个跟斗往前栽了过去。
屋内纠缠在一起的两人立刻分开。谢言把散乱的长发甩到身后,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却遮不住颊边红云似火。
叶昭和爬起来拍拍衣袖,扯出一幅人畜无害的笑容,这厮在须弥山蹲了一个多月,不但养好了情伤,大概还磨上了一层厚厚的护甲。是以现在脸皮越来越厚,大有撵上城墙的架势。
谢言看着眼前,不约而同装傻的两个女人,心中默默吐槽道:“难怪她们能勾搭到一起。果然是物以类聚。”
叶昭和正想开口说两句场面话,安慰眼前受惊的夫夫,门外跑进来一个慌张的侍卫:“殿下,济州守将绍兴打着平叛的旗号,率领二十万大军,向逐州杀过来了!”
永泰二十二年九月,济州守将绍兴亲率二十万大军,刀锋直指雍州。双方交战于荣阳之野,凡三战,各有胜负。后骠骑将军秦铮率轻骑三万,以计谋奇袭绍军后路,断其粮草,邵军大乱!镇北王苏岚趁机再次进攻荥阳城。战事正酣之时,忽见城头黑烟滚滚,遮天蔽日,两盏血红灯笼高挂在黑烟之中。弥漫的烟气逐渐收拢成精缩版,降落在荥阳城头。
烟气散后,战场上凭空降下一群妖兽,手执黑斧,目露凶光的白虎;三个头丝丝吐着毒信的蟒蛇,人面兽首的怪物……
守城的军队也像是受到了某种蛊惑,突然变得疯狂了起来,眼中泛着红色的邪光,不要命的和雍州军厮打在一起。
战事很快的向一边倒去。眼见己方快要支撑不住,苏岚急忙下令擂起军鼓,全军后撤。不料,后方像是升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怎么都过不去。
眼见前方妖兽大军迫近,身后退路又被阻断,苏岚抽出腰间长剑,唤到:“儿郎们,如今亲眼所见,罗贵妃竟能召唤妖魔,确属妖妃无疑。此女祸乱大赵,有生之年,倾尽我毕生之力,誓要讨伐妖妃。”
“儿郎们,前方是凶残多端的妖魔,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回答她的,是三军将士斩钉截铁的铿锵之言:“吾等誓护卫赵国!护卫储君!”
刚毅的统帅剑指长空:“冲!”
悲凉的琴音划破长空,孤注一掷的雍州守军,裹挟着勇气和必死的信念,冲向了比自己强大百倍的魔兽之海!
叶昭和堪堪躲开头顶喷出的火焰,狼狈的后撤了几步,额角流淌的鲜血模糊了她的视线。
如瀑的青丝被火焰烧去了一块,脸上满是烟熏火燎的痕迹,伤口处传来火辣辣的痛觉,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感官。
她大口喘着粗气,提起一口气,死命咬牙支撑着。
她身前围了三四只妖兽,眼神轻蔑,像看死人一样看着她。
吾眼见家国离乱,百姓流离,而无计谋可施,唯有,今日,以身殉国!
叶昭和缓缓闭上眼,发麻的双手再次握住剑柄。
一只铁翼携带着飒飒风声,横扫了过来……
手腕缠绕的青玉串发出淡淡的蓝色光晕,鼻翼边萦绕着熟悉的淡淡香气,预想中刀锋刺破皮肉的疼痛没有到来,她诧异的睁开眼,逆着光看不清羲乐的神色,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亘古绵长屹立。
羲乐抽出长剑,剑气裹挟着无比强大的灵力横扫出去,周身三尺之内的妖魔纷纷被震倒在地,化成了一缕黑烟飘散开来。
他长剑化弓,眸光如利箭,紧紧锁住远处高楼上的巫妖王,黑色弓身上游动的金龙栩栩如生,风吹起他的长发,弓如满月,正是一副月下美人图。
伏羲破魔箭,百发百中,从无落空。
一箭,只一箭。城头的巫妖王在强大的灵力下化成了一团青烟。
羲乐收起伏魔弓,抚摸着初唐的脑袋:“去吧!”
白光如流星闪过,一只威风凛凛的白玉麒麟站在半空中,初唐仰天长啸,发出了一声巨吼。
圣洁的麒麟轻音穿透层层屏障,低低的回荡在原野上,如同优昙花开,暗香盈袖,又似凌冽清泉,拂面而过。顿时让人如沐春风,神志瞬间清明。
扭打做一团的士兵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迷茫的眼神恢复清明。一个士兵忽然抱住原先和他作战的敌手,放生大哭:“哥,哥啊!”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铁骨铮铮的汉子们,抱着久违的亲人嚎啕大哭。被战争和政治绑架压抑下的亲情,犹如滔天洪水,终于在这一刻爆发出来,一发不可收拾。
罗贵妃紧紧锁住水镜中映现出来的人影,迷恋而疯狂。
荥阳旷野的战场上,羲乐手持长弓,神色泠然,白衣肃杀,昂首之姿如出鞘之名剑。
罗贵妃心咚咚的猛跳,不敢置信的捂住了嘴。
神皇伏羲是天界无数神女的梦中情人,当年大罗仙宫之上,羲皇一意醉心武道,不知让多少闺阁少女心碎了一地。
辗转反侧,求而不得,妄生心魔。
这是她的心上人,她曾经为了得到他,执意发动兵变,不惜从九重天堕入魔道,妖艳凄美的曼殊沙华取代了瑶池畔初绽的青莲,她的一缕幽魂在人间流浪千年,不肯散去,所撑的一口气,不过为他而已!
罗贵妃黑色的瞳孔变成了宝石般瑰丽的深紫色。那是她极度亢奋的证明。
纤细修长的手指紧扣住镜面的人影,罗贵妃,或者说紧那罗,她眼中放出奇异的神采,痴狂的将脸贴上镜面,亲吻着镜中的人影:“我的陛下,有生之年,竟然能再次得见你君临凡世!这一次,没有人能从我身边抢走你。你是我的,你只能属于我!”
浓雾渐渐散去,太阳像蛋黄一样挂在西方的原野。羲乐收起长弓,走到叶昭和身前:“我欠你一个愿望,当初你为什么不许愿?”
叶昭和看着黑色的城墙和硝烟未尽的战场:“这些,是我的业障,不是你的业障。我是赵国的储君,我应该殉国。而你和赵国没有半分关系,我没有理由去要求你,为赵国去牺牲。”
羲乐溢出一声轻叹,他温柔的在她额角烙下吻痕,风把他的呢喃送到她的耳中:“我怎么舍得你呢?”
叶昭和美眸中盛满惊喜,像是三月澄澈的湖面,微风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她黑乎乎的爪子兴奋的扒住羲乐的衣袖:“你,你,你……”
连着说了好几声,都没有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羲乐单膝跪在她身前,为她擦去脸上的尘渍:“我会陪着你,凡你所想,凡你所愿,我必然倾尽我所能,为你达成!”
“真的?”
他亲吻着她的裙摆:“以伏羲之名启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