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二当着我的面阐述了他坚定不移的友谊,并且之后也没做什么出人意料的动作,但受到差点被他推下堤的惊吓,告别回家时我确实偷偷松了口气。
女人的心思就像多变的天气,哪里曾听过这样的说法。如果此言正确,适用对象显然不止是女人——别说五湖四海了,七大洲八大洋的水都洗不清那只千年妖狐的心思。
傍晚的霞光里,一个人埋头悻悻然往家门口快步走,忽然闻到边上传来一股淡淡烟味。不是哪里失火了吧?耸耸鼻子,循着烟味瞟过去,就见围墙树荫下,靠站着一个人。
这人穿着一色紧身的黑长裤黑t恤,短袖卷到了肩膀上,裸着两条肌肉强健的胳膊。似乎感应到我的目光,竖得蛮嚣张的鸡冠头微抬了抬。高挑双眉下单眼皮的眸子攫住我的同时,叼烟的丰润唇角邪邪向上一歪,“哟,小鬼~”
本事不错啊,叼着烟讲话居然可以不掉下来……慢着,该注意的不是这个——这家伙什么时候又开始抽烟了?
既没皱眉,也没像上次一样抢下他的烟头扔地上一阵狂踩,我一脸淡然,仿佛他这个时间出现在我家大门口稀松平常得很。“什么事?”
深吸一口,把烟从嘴上摘下,两指一弹准确飞入不远处的垃圾桶,他直起身,“陪我逛会儿。”
“好。”立马应声,我没忘了附加条件,“你请汉堡的话。”
“看不出你小不伶仃的,竟然这么能吃?”从汉堡店里出来,亚久津忍不住瞥了眼我手上抱着的鼓鼓囊囊的食品袋。
什么叫小不伶仃?看在今天你是金主的份上,我忍了。“呐,接下来去哪里?”
“不知道。”唔?这家伙回答得还真是理直气壮。挥挥手,他又补一句,“随便。”
当自己是山大王啊?瞧那臭屁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说『小的们,头前带路~』呢!
半小时后,青春学园网球场边。
望了望平时喧闹如今显得有些空旷的球场,我暗地叹了口气。走着走着就转这儿来了,习惯的力量还真强大啊。
“所谓的网球,对我来说到底算什么?”两臂挂膝盖上,以不良少年的标准姿势据蹲网球场外,亚久津一脸深沉。
照他的样子两腿岔开并排一蹲——我怎么觉着我们俩的架势特像两只瞪着网球场的青蛙?
“你认识伴爷吧,小鬼?”
那只山吹老狐狸?有点印象。“唔。”
“他说,有一个美国加理福尼亚网球学校的推荐名额,希望我考虑看看。”
原来你抽烟装深沉是为了烦恼这个啊。我一下睁大眼,“好机会啊。”
“我应该去?”
“当然。”那还用说!
“就算去了美国,没有你在也很无聊。”和我的兴奋相反,亚久津显得意兴阑珊。
“这么想要我罩你啊~”我玩笑式的一句。
“小鬼,”阴阴一笑,他凑过头逼视我,“想找死是吧。”
又来恐吓这一招。拜托,就算你那脸凶相毕露,和你同样级别的脸我也几乎天天在看,没啥感觉了都。
自动无视他的威胁,不为所动地看向他,“网球很有趣。为自己打打看吧。”
“算了,今天不谈网球。”两手往后一撑,坐倒在草地上,他抬眼看天,冷不丁冒出句让我呆愣的话,“天空为什么这样蓝?”
啊咧?话题怎么一下子甩到十万八千里外了?学着他的样子抬头作远目状。唔,这是因为阳光七色的波长与空气微粒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吧。
正想向他卖弄一把自然科学书上看来的知识,只听他又来一句,“草为什么这样绿?”
哎?再学着他的样子低头作深沉状。这个,跟叶绿素有关吧?没等我想清楚,边上幽幽的又是一句,“夕阳为什么这样红?”
满怀疑虑地回头打量着这个一会儿望天一会儿看地不怕脖子酸的家伙,我升起个荒谬的念头——眼前这个亚久津,难不成被六角中那个大鼻子好奇宝宝灵魂附体了?幸好还没从鼻子里喷出两道白烟再加“呜——”的一声汽笛长鸣……
“见惯的风景为什么与以往不同,这样鲜明生动了呢?”
不对!这个目光闪亮凝神沉思的家伙绝不是平常那个阴郁冲动的亚久津!抬起左手摸上他的额头,不烫,没热度啊?
他这么眼神凶狠地一直死盯着我做啥?灵光一现,我恍然大悟地藏起右手的食品袋,警惕地瞪向他,“别想打主意,这些都是我的。”你的份早吃光了!
嘴角抽动了下,亚久津的神气一下变得十分古怪。对视片刻,他终于在我毫不退缩的眼神下转移视线,放弃地仰天长叹一声,“啊~夏天为什么这样热啊,人都昏了,该死的!”
一点都不热啊?我觉得凉风习习呢。蹲久了脚有点麻。把食品袋往边上一撂,我架起二郎腿往草地上一躺,就听他眼望前方扔出一句,“我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不是有点,是完全不正常。我睨向他,“你这状况多久了?”
“和你比赛后开始的,最近越来越严重了。”
明白了。“你患的是网球缺失焦虑症。”我假仙地扶了扶根本不存在的镜片,以资深医师的口气作出诊断,“就像毒瘾发作会出现幻觉一样。”
“少瞎扯了,我那么多年不打网球都没怎样!喂,我不是说了今天不谈网球!”亚久津气急败坏地转头,看到躺草地上的我,忽地语气一顿,“我说你,别随地乱睡!听见了没,小鬼!”
管天管地还管得着我在哪睡?伸出食指酷酷地冲他摇了两摇,我慢条斯理地撅嘴吐糟,“别想命令我~”
“你这小子!”亚久津竭力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就不怕有坏人乘虚而入?”
拍拍口袋,我底气十足,“我很穷,小偷不会找上我。”
“不是这个问题!”亚久津气结地在我头上吼,“万一遇到和上次那几个高中生一样的家伙呢!”
回想了一下,我还是觉得没啥问题。天生对别人的恶意及杀气十分敏感,再加上网球和习武练就的超常反应,想要乘我睡着时打闷棍,照乾的说法,可能性为零。
更何况,我冲某人痞痞一笑,“不是有你在嘛~”
呆着脸无言半晌,亚久津突然直挺挺地躺到我身旁——自暴自弃了。
一手枕头,支起手肘,这个说教失败的家伙不甘心地在我耳旁吹气,语音沙哑低沉,“如果我就是坏人呢……”
我是吓大的啊?半眯着眼享受傍晚混合青草味的凉风,我语音含糊,语意肯定,“你不是。”
欠起上身,两手撑到我头旁,俯视向我,亚久津的笑声轻轻响起,“哼哼,真遗憾,你看错人了~”
是吗?那么……轻悄搭上他的肩膀,嘴角翘起的同时,膝盖用力一顶,一个翻身,我反押住他,“让我来教教你,什么叫正义必胜吧~”
“嘿嘿~说你以后洗心革面,不抽烟,不做坏人了~”奇袭作战占据上风,我得意洋洋,摆足胜利者的派头。
“恩,我不抽烟了。”仰躺着看我,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光芒在亚久津眼里闪烁,“但我还是要做坏人,一定要。”
跟我抬杠是吧?挑眉咧嘴,我正想再给他施加点压力,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让我不由自主地转头往后看。
“怎么了,小鬼?”坐起身,亚久津不解地望向猛然跳起的我。
无暇说明什么,牢牢盯住网球场不远处那个模糊的人影,像被牵引似的,我一步步走过去。
不可能啊,不可能的,不可能吧。越走越快,越走越近,当那个笔直挺立的熟悉人影就在眼前时,我仍然不敢相信。
什么时候回的日本?为什么不通知我们?手臂全好了?今后可以一起打网球了吧?站这里多久了?放心不下网球部吗?
许许多多想问的话,我一句也说不出来。半天才挪动下唇角,笨拙地开口,“你回来啦。”
一阵沉默后,风里传来他低低的语音,“啊,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