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会参加全美公开赛的。”阶梯教室内,刚离开网球部就被拎过来的我,再次说出这句话,感觉却弱气了很多。
“唉——”对面,一手叉腰一手霸气地搁桌上的龙崎老太闭目叹出口长气,“我可是会很遗憾的哦。”
睁眼她不解地盯住我,“本以为你会很高兴地接受呢。”
“抱歉。”我咕哝。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可不会轻易再来。”龙崎老太追问,“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
“马上就是全国大赛了。”我继续咕哝。
“确实,你和大家都为了全国大赛而努力着。为了称霸全国这个目标,你也很努力了吧。”龙崎老太不甘心地继续劝说,“可是,比起那个来……”
“那个……”我打断她的话。
“恩?”龙崎老太疑惑。
『越前,成为青学的支柱吧!』
高架下的球场,半蹲着呼呼喘气的我对面,部长俯视向我,镜片后眼神专注锐利。
“怎么了,你怎么了,龙马?”龙崎老太的声音打断了我恍惚的回想。
嘴唇轻轻一动,我的语音微不可闻,“没什么。”
担忧地看了看我,龙崎老太原本严肃的脸忽地绽开笑容,“嘛,你也不用那么急着下结论,好好考虑一下再回答也不晚~”
说完,龙崎老太整了整放一边的讲义,走出了教室。
把身子往椅背一靠,闭目我呼出口长气。龙崎老太最后那句话和部长如出一辙。我明白他们都是为我的将来考虑。
哪个选择对我个人梦想的实现更为有利,答案显而易见。
但是,我要作出这个决定,为何如此艰难。
脑中飘过数个影像,如初进青学那天樱花飞舞,网球部的球场内我见到那队神气十足的蓝白衫。
然后——
校门口,骑自行车上的桃城爽朗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越前,我载你回家。』
部员室内,大石拦住正要迈步出门的我,蹲下身,边替我系紧鞋带边不放心地唠唠叨叨,『小心点啊,越前,你看你,鞋带松了都没注意,万一踩到受伤可怎么办……』
众人欢呼的球场边,一个飞扑,菊丸没头没脑地搂住我直磨蹭,『小不点,赢得漂亮!我瞧着你比我家小熊大五郎还可爱,哇哈哈——』
寿司店内,一身预备厨师穿戴的河村站柜台里望着我憨憨一笑,抬手指了指自己身前的客座,『来,越前,坐这里。』
赛场边的长椅旁,乾蹲身检查了下我的脚踝处,『这个部位还在成长,不要训练过度。别忘了每天照我的菜单,配合我特制的蔬菜汁——头摇得真快,那换牛奶。』
下着细雨的放学路上,躲行道树后偷望的海堂,前发湿湿的粘在额头,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嘴里还在摆酷,『啧,逊毙了。』
在他视线中施施然走开的我,兜里揣着海堂的绿头巾(给狗擦身),手里打着海堂的大黑伞(给狗挡雨)……
还有——
网球森林公园的练习墙边。
『所以,没关系,哭出来吧。』不二轻柔地把我的头按进怀里,叹息声幽幽传来,『真正的傻瓜是你啊,龙马。』。
不行!这个太羞耻了,换一张。
『你真的很笨。』不二转头冲我温柔一笑,『顺带一提,刚才绊倒你的人是我~』
恩?不对!再换一张。
耳边吹进一口热气,『忘说一件事了——把那盆仙人球放到你脚边的人是我~』
还是不对!再换!
『你记性真不好,都跟你说了是永久性烫伤,当然要每天表示感谢了~』
『傻瓜过一万年果然还是傻瓜~』
『叫得很响亮嘛,龙马~再多叫几声听听~』
『虽然你还是个万年大傻瓜,我说不松手,就不松手。绝对不。永远不。』……
我放弃了!想在不二这里找温情片段显然是个错误!
哪怕你趴他怀里哭,安慰词用的也是傻瓜。怎么也算得上文武双全,明明是个天才的我,在不二学长这里得到了最多的傻瓜勋章,为什么啊啊啊啊——
蹙紧眉头,身前传来轻柔的一声,“在想什么呢,龙马?”
一惊睁眼,就看到不二手肘支桌上,两手托腮笑眯眯地看着我,“看你表情挣扎很痛苦的样子,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是啊是啊,一开始是做美梦,后面就全是噩梦,如今这噩梦就在我对面呢。
实话当然不能说。我把视线移向一旁,正看到阶梯教室玻璃窗上映出我隐约的面容:头发凌乱,眼神迷茫。切,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一副丧家犬的模样。
“不二学长也是来劝我的吗?”
“恩?劝你什么?”
收回望向玻璃窗的目光,我直视不二,“劝我再好好考虑,别急着选择什么的。”
“要我说实话么?”睁开眯起的蓝眸,不二的笑容仍然无懈可击,“对我来说,无论你去美国公开赛还是留在日本参加全国大赛,龙马就是龙马,不会有任何改变。”
这意思是无论我选择什么,他都支持?妖狐嘴里有时也会吐点象牙?下一刻,我的小小感动立马便被粉碎。
“当然,为你仔细考虑的话,还是留下来比较好,这样万一你输了,可以就近在这里——”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不二的蓝眸微微弯起,不出声地比了个唇形,『哭泣。』
“我还得多叮嘱一句,若是你去美国,在公开赛输了,千万忍住,回来我这里再——”在我脸上发烧将要爆发之前,不二不紧不慢地灭火,“冗谈冗谈~”
原先搁桌上手指交叉的双手往自己脑后一枕,把脸一别,我故作轻松地掩饰羞愤,“一旦我去了美国,可不一定就能回来了哦。”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我转脸看去。
蓝眼直盯住我,不二的脸上没了笑容,那严肃正经的神气把我吓一小跳。
闭了闭目,不二的唇角忽地又泛起微笑,“果然。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没想到这么快。”
平举双臂,隔着桌子,他的两手搭上我颈侧的椅背,“听好了,龙马。”
被不二的姿势禁锢在椅背,我有些不自在,但见不二神态严肃,知道他有重要的事宣布,也就乖乖把枕头的双手放下听他讲话。
“后天有我和手冢的比赛。如果我赢了,”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的蓝眸深处,有火焰一闪而逝,“我会要求你做人生中另一个选择。”
“人生中另一个选择?”我眨巴眼。除了网球上的道路我还有什么要选择的?
“现在不用猜。”不二轻笑,“你没这方面的脑容量。”
这是变相地又发给我一个傻瓜勋章,是吧是吧。
“如果,我输了……”
扬了扬唇,不二又恢复笑容可掬的模样,语气轻松,“我就在高中放弃网球,啊,顺便会劝你好好考虑,别急着选择什么的~”
虽然不二在笑,但他说话的内容却让人笑不出来。
“……放弃,网球?”
“恩。若是不能在网球领域做到最好,我就不做。”似乎怕我打断他的话,不二的语速比平时快,“至于将来做什么,我也打算好了,幸好我学业还不错。”
不二的蓝眸扫过来,从上到下,让我后背一寒,下意识地正要低头检查自个儿是否哪里衣冠不整,轻柔的语音幽幽传来,“保健医生,一个相当便利的职业~”
——为什么感觉身上更冷了?
不对,现在不是在意自己的时候。
不二今天对我说的话信息量很大,我也没有全听懂。但是,直觉告诉我,不二说到放弃网球的可能时,绝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我想劝说他,输赢也没啥大不了的,没必要把和部长的比赛看那么重。我不是输得一败涂地,还在继续打网球么。
赢了固然好,就算输了也可以继续努力啊。当初我打不赢部长,现在部长虽然更强了,我可不觉得自己还会输给他。
但是,我所有组织好的语言,在望到对面不二轻浅如忧伤的微笑时,突然都消散了。
他对我说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在等我说话。
突然清晰意识到这些,未经斟酌,我自然地开口说出以下语言,
“对我来说,无论你是赢是输,将来做网球选手还是保健医生,不二学长就是我的不二学长,不会有任何改变。”
不二的头慢慢垂下去,双肩却微微抖动起来。
这是——感动得哭了?不对,按妖狐的尿性,这绝对是笑不可抑了吧!
果然。
“‘不二学长就是我的不二学长,不会有任何改变’?噗——”抬起头,不二露出憋笑得相当辛苦的模样,“让我想想,我该为‘我的不二学长’开心呢?还是为‘不会有任何改变’伤心呢?”
有什么好笑的!
我可是照搬你的说话哎,虽然无意识中多加了一个‘我的’,也算不上口误吧!不是我的学长,还能是别人的学长不成?
不会有任何改变怎么就让你伤心了?你对我说这句的时候,我觉得挺好啊!人和妖果然不能沟通是吧?!
目瞪口呆地肚内吐槽的时候,不二将放椅背的右手轻抚上我头顶,那双凝望向我的蓝眸因为笑得过于厉害,看起来都眼角湿润水波荡漾了。
“呵呵,虽然我有放弃网球的觉悟,可绝不会放弃……”
不二的低语微不可闻,我没听完下半句。因为不二放我头顶的手滑落下来,遮住了我的视线让我眼前一黑。
一怔的瞬间,感受到淡淡的呼吸,接着,唇上传来温软的碰触,落羽般轻柔。
黑屏只是瞬间。当我迟钝地意识到那个温软的碰触是不二的唇,视线茫然望过去时,肇事者已收手插裤袋,若无其事地开路走人了。
这不是意外吧?
仿佛回应了我的疑问,走到门口,不二转过身来,一手倚门框上,妖媚蓝眸斜飘给我一个眼风,“刚才那个,是对你贴心话的小谢礼。嘛,如果你想回礼的话,欢迎随时找我~”
阶梯教室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我回过神。
你骗鬼啊!谁家的感谢不是亲脸颊咋变亲嘴了?!虽然嘴碰嘴的经历我也有过——和门板脸,和部长,还有和不二(貌似还不少),不过那都是意外啊意外!
刚才绝对是不二主动——那个了吧?
『美人主动献吻的话,就是说你可以选择你要当禽兽,还是禽兽不如了。』老头的教诲突然不合时宜地从我脑海里蹦了出来。
哇,我怎么擅自脸红心跳起来了啊啊啊啊——不二学长可不是女生来的!
镇静点,也许是不二不小心亲错了,也许是我自己弄错了。我得回去查查,没准碰碰嘴其实也不过是个礼节?也许刚才不二学长就在我头顶放了个槲寄生?(作者注:槲寄生被英国德鲁伊视为圣物。圣诞节期间,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
哈,哈哈。
我发现,无论我在烦恼多么严肃正经的事情,只要一遇上不二学长,每次都会歪到未知方向,并且一路狂奔而去。
这样不好。这样非常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