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新星划过天际(1 / 1)

沙利文·海瑟威喜欢占卜。

不止是简单易学的占星术,还是数字算命法,就连繁琐冗长的木轮相法、梅花易数,甚至紫微斗数这样的星命术,他也通过阅读相关书籍因而略懂一二。

占卜在现代文明社会来看,常常被人质疑是一种迷信活动。在远古时期,在人类还不懂为何会打雷、为何会有火种的年代,由于对事物发展的认知缺乏,科学技术严重落后,很多原始部族只能借用自然界的征兆来指示行动。占卜便随之应运而生。这就好像古时人们对各种自然现象不能做出合理的解释,便以编造神话故事来解答是一个道理。

由外界事物的动向和变化向某种灵体探询想要知道的答案,即是占卜。和预言不同,占卜者会用模棱两可的答案,从中找出一种最合理的解释说给求问者听。在一般人看来也就是相当于心理暗示和自我欺骗之类的东西。

然而,拥护者会列举许多奇闻轶事来证明自己占卜的效力。上至古代,下至当今21世纪,都可以在宗教和文化中发现占卜的存在。尽管基督教圣经中明文规定占卜是被上帝严格禁止的,但事实上,古往今来的历史,好多战争都是高举宗教的旗帜挑起的,即使是现在,假借宗教名义进行的占卜和类似占卜的活动仍屡见不鲜。

沙利文就是这样一个绝对将占卜视为「奇迹」的少年。在他的思想里,占卜之术甚至可以与「世界七大奇迹」相提并论。

这就养成了积重难返的习惯——起床后为自己算上一卦。在长时间形成的习惯中,也许其他的事都可以按实际情况酌情更改,唯独这一件是沙利文每日的必修功课。这已经相当于病态的迷恋了。

那么,今天也和往常一样没有例外。

保姆埃玛莉亚在九点准时抵达,拿备用钥匙开门进了屋。她是个小个子的瘦女孩,脸上却肉肉的,有点婴儿肥。直到埃玛莉亚给屋主备好三餐、做完所有例行的事务离开后,沙利文才找到一条毛绒毯披在身上,从床上爬起来。在年轻的保姆沉默地洗衣、烧饭、收拾房间时,少年一直用被子边角掖住自己的下巴,脸上写满不安和焦急的神情,等着她离开。在这期间两个人没有进行过任何交流,也没有任何一方对此提出疑问。

响起的关门声,和渐渐远去的脚步声,预示着个人时刻的来临。

如果说在沙利文掌握的众多占卜术中,有哪个是最深得他喜爱的,那就当属塔罗牌占卜了。而在塔罗牌占卜中,又以「韦特塔罗牌」最实用最通行。

图案古朴神秘,具有很强的占卜能力。一共78张塔罗牌,由22张「大阿卡那」和56张「小阿卡那」组成。

热气腾腾且精致丰盛的三餐整齐地放在餐桌上,沙利文将它们视为空气,这个起床后一直都没有进食的少年,好像根本感觉不到饥饿似的。

“——那么,今天就以经典的圣三角牌阵进行占卜吧!”

沙利文在只有自己的房间里点头如此说道。然后,他开始了熟练的洗牌、切牌。

在中世纪塔罗牌曾被视为异端。很多书籍被烧毁。因此,想要究其起源是非常难以实现的事。这个西方古老的占卜工具,是发源于欧洲,还是从别处传到了欧洲都已经很难考证。总之,塔罗牌在欧洲风行一时,但后来随着教会兴起而惨遭封杀。用塔罗牌占卜的人被称为“把灵魂卖给了恶魔”,而塔罗牌更是被称为“恶魔创造的”。这就直接导致塔罗牌的起源成为谜团。

在一块专门进行占卜的小方桌上,铺着干净的纯棉黑色桌布。为了避免牌面直接和桌子接触,这是必须的步骤。不同的桌布颜色会带来不同的效果,而黑色是最能聚集光线与能量的颜色,是沙利文的首选。

采取了大、小阿卡那混合在一起的占卜形式。沙利文把牌摊开摆成一个扇形,随意地在78张牌中抽出三张,从左到右依次摆成倒三角形。

“1为过去,2为现在,3为未来……”

沙利文屏息凝神地注视着塔罗牌背面的图纹,闭起双眼,集中注意力,让自己尽量不去想任何事情。

“谜底,揭晓吧——”

当他把眼睛睁开时,手上的动作已经将牌一一揭开了。

「大阿卡那」就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是用来解释命运的大致运势。「小阿卡那」用来占卜更详细的情况,以弥补前者的不足。

愚者、魔术师、女祭司、女皇、皇帝、教皇、恋人、战车、力量、隐者、命运之轮、正义、倒吊人、死神、节制、恶魔、高塔、星星、月亮、太阳、审判、世界——以上22张牌构成「大阿卡那」。

「小阿卡那」分别由权杖、星币、圣杯和宝剑这四种花色组成。每种花色有14张牌,例如权杖1-10。其他以此类推。花色中多出来的4张牌是由侍从、骑士、王后、国王组成的人物牌,例如宝剑侍从、星币国王等。

沙利文的占卜结果是——

一个身穿长袍、眼蒙白布的女人背对身后汹涌澎拜的海洋。她坐在石凳子上,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各持一把剑,呈v字形向左右伸展,做出一副自卫的状态。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宝剑2」。以正位摆在最左边的1位置上。

云彩上漂浮着七个圣杯,每一个圣杯里都装有不同的物品。在它们面前有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张开双手欢迎它们,却不知该如何选择。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圣杯7」,以正位摆在三张牌最中间的2位置上。

在天狼星的照耀下,希望女神把圣水瓶中的圣水倒入水池中。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星星」。以逆位摆在最右边的3位置上。

看到这个结果,沙利文用手摩挲下巴,全神贯注地盯着这三张牌面,好像自己是老成的学术教授一样思索着。

“宝剑2,圣杯7,还有星星。很棒啊,这次的结果还是和往常差不多呢,令人格外振奋!……嗯,这一定不是巧合,太好了。爸爸回来已经是砧板上的事了。”

下面一个步骤是解牌。早已将每一张牌的释义背得滚瓜烂熟的沙利文几乎是倒背如流,还装作认真思考的样子歪着头,好像这样做能给自己带来莫大的代入感和成就感似的。

“宝剑2代表变化、迁徙、失去家庭和分离。圣杯7代表不切实际的和污浊的东西存在。另外,啊——没错,当看到这张牌时,也意味着一种严格有序的体系被打破,会释放出巨大的力量,会有众多的选择。”

沙利文边自我解答,边用满是幸福的眼睛凝视着面前被选中的三张塔罗牌,低垂的头几乎要磕到桌面上去了。

“最后一张。星星的释义只有一件事,希望、希望还是希望。哈哈!虽然是逆位,但只要我的心中还有希望燃烧,就能够心想事成!”

沙利文越说越开心。的确没错,「星星」这张牌代表无比光明的前途,除了「太阳」外,可以说是「大阿卡那」中最好的一张牌了。是一张充满希望的牌。

“所以今天的占卜可以解释为,过去的离别和现在的一成不变只是暂时如此,将来我一定会得到幸福!爸爸他一定会回来的!哇——万岁!”

因为这个结果而深感称心如意的沙利文,终于想起要抚慰一下不断发出怪叫声抗议的肚子了。带着愉悦的心情,沙利文拖着毛毯挪到餐桌旁。

“埃玛莉亚今天烧的是牛肉大餐啊。”

用勺子挖了两口土豆泥,在嘴里咀嚼着。左手边是各类牛肉烹制而成的食物。那是让沙利文晚上食用的。其他诸如蔬菜色拉、炸蘑菇、洋葱圈,还有煮鸡蛋和烤面包,则放在较前的位置,都是午餐。这些食物注重搭配和营养,作为一日三餐而言非常丰富。

每日上午九点准时报到的保姆埃玛莉亚,是个因为找不到自己喜欢的工作而做了这行差事的毕业大学生。沙利文今年刚过十六,和埃玛莉亚虽然有六、七岁的年龄差距,但还不至于造成什么严重的代沟。可是,沙利文对于这个已在自己家中工作了半年有余的保姆的了解,依旧只停留在最浅层的表面。

沙利文一边把面包叼在嘴里,一边光着脚丫慢慢挪回占卜的小桌子。他还在为刚才的占卜高兴地难以忘怀,贴近牌面看了好久,兴奋得全身都在颤抖。

“究竟那个重逢……什么时候能到来呢?好的,决定了!明天就以这个为课题进行占卜好了!”

为自己有了新的目标而更加高兴。他离开卧室,一直往走廊尽头而去,直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出现在自己眼前。

父亲留下来的诸多研究书籍,沙利文一点也没有破坏书房原来的风貌和规格,让它们在灰尘和蜘蛛网里静静地沉睡着。在这套八、九十平米的房子里,这个地方是唯一一处不让埃玛莉亚进来打扫的房间。

有段日子没进来的书房,除了灰尘更重以外没有任何变化。沙利文毫不顾忌自己的双手会被弄脏,在堆积如山的角落里找到一本有些发霉的古书。

这是一本相当厚重的书籍,陈旧的封面和发黄的书页显示出它的年代非常久远。有酷似树木年轮的花纹雕刻在封面上。沙利文打开了它。里面的文字统一是由花哨繁复的哥特字体写成的,应该是本个人手记。

沙利文并不是第一次阅读这本书。

没有作者的姓名也没有年份标示,不——即便有那种东西,沙利文也看不懂。尽管用以记载的文字看似是英文,但每个字母拼凑在一起所组成的词句,他一个也不认识。

沙利文虽然年幼,他也还是知道这是一本和魔术有关的书籍。父亲是魔术师学徒,他的收藏品一定和魔术脱不了干系。

从零散于页面上的图案判断,应该是魔术阵一类的东西。每个奇形怪状的符号下面都有一大段话,沙利文的占卜经验让他能够猜出那是对上面描画的法阵的注释。但是,就算书写得再怎样贴心,无法通过文字去理解里面所写的内容,对少年来说也只是一本毫无价值的妖书罢了。

热情稍稍冷却之后,在沙利文的脑海一角,突然仿佛流星一般划过其他想法。

“爸爸也许希望我把这些东西画出来吧……嗯,一定是的,也许这样做就能得到‘星星’!”

于是从下午起沙利文就着手开始准备了。在比较当中的某一页,翻到了以六芒星为中心图案的圆形魔法阵。这种和占星术有些相像的仪式法阵,完全吸引了沙利文的目光。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停不下手了。

“噢,这里的话要注意圆润,不能出现斑驳。加把劲……差不多快完成了。”

沙利文依旧独自自语,用浅灰色颜料在起居室的地板上描绘着魔法阵的图样。他的双脚早已冻得发青,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地匍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画着。也许应该用更加庄重的材料进行绘制吧,但找遍整栋屋子,沙利文都没有找到能够代替颜料的东西。从书上的样本来看,是闪耀着金属光泽的银白色法阵,不过目前也只能用灰色将就了。

大概是运气使然,按照书上的记载,只描画一次就成功了的沙利文陶醉其中,朝地上的作品露出满意的笑。

“太完美了,总之我觉得那本书的作者一定是个厉害人物。要是能和他认识的话就好了——啊啊。”

突然间传来剧烈的痛楚,让沙利文下意识捧住自己的手臂,连连叫疼。

“好痛!好痛啊……怎么回事?!”

右手的手背上,传来如同针灸一般的痛感,明明什么都没有碰到,却好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扎在上面一样。

“……这、这是什么啊……”

使劲地甩了几下手,先前的疼痛终于慢慢平复了。沙利文在留有麻痹感余韵的右手背上发现了一个图纹。由三画构成的仿佛刺青一样的鲜红色刻印,不知何故出现在自己的□□上。是因为刚刚的那阵痛楚吗?

沙利文的不安还没有褪去,下一刻就从背后感到不寻常的空气流动。沙利文用更加惊奇的目光回头看去。

在这完全封闭的屋子里竟然刮起了风。这股气流从微风渐渐变成激烈的旋风,仔细望去的话,会发现是从地上画着的法阵中吹起来的。

“……啊?!”

沙利文有些害怕地朝后退去,几乎半跪于地。塔罗牌被吹得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从魔法阵散发出来的光芒中还有微弱的闪电和火花四溅。就在整个卧室被莫名刮起的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时候,魔法阵中央升腾起一股微微的雾状云朵,而后,终于——

一直观看到这个时候,沙利文恐惧的情绪慢慢化为无,反倒像个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孩子似的静静地看着。

“是——爸爸……吗?”

从迷雾中突显出来的纤细身影,沙利文尚无法完全看清,但他却带着激动和欢喜的神情张开双手,去迎接那个人。

风也好,光也好,还是闪电,在不知不觉中全部都黯淡下来,并最终停止了。在那薄薄的雾霭之中,有一名非常年轻的女性出现在沙利文面前。

过肩的白发微微卷曲,眉毛和睫毛俱是雪花一般的白色。纤长匀称的身躯穿着以白为底色、金色刺绣为辅,颇具古风且基本包裹得密不透风的长袍。

“……哎?不是的……不是爸爸。”

望着眼前这个容貌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全身由白与金衬托出身形的女子,让从头到尾凝视着这一幕的少年目瞪口呆。

仅是停留在原地就使整间屋子的温度下降好几度似的。那张风格写满了生人勿进的脸庞尽管容貌端庄,然而,这过于冰冷的气质让沙利文想要主动示好也只能望而却步了。

似乎是听到了这有点好笑的呢喃,法阵中的女性——caster,用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跪坐在地上的沙利文。

那是一个留着齐平刘海的厚重淡栗色短发,长相有些女气的少年,在她眼里。

“——该不会是你做的吧?”

“……”

沙利文不知道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不知该如何回答地当场愣住了。在满心期待的魔法阵中出现的——竟然不是记忆中的熟悉身姿。这让沙利文在沮丧之余,还对眼前的突发事件迷茫地手足无措起来。

可是,和张大着眼睛在那边发呆的少年相比,caster更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这绝对是个意外。

根据圣杯战争开启的要求,必须要具备足够数量的master与servant。并不是说能召唤到servant的魔术师就有资质当上master,也不是说渴望现界的英灵就可以成为servant。这一切实际上,都是由圣杯自行决定及分配的。

只要是被圣杯认可的人,就可以实现召唤的奇迹,只要有圣杯力量的支持,不管使用多么拙劣的魔法阵都可以召唤出servant。

“你叫什么名字?”caster挑眉问道。

“哎哎?这个、这个……我——本人是!我我我我……”

独处时自言自语说得比什么都溜的这位少年,此刻却像患了口吃的毛病似的完全语无伦次。不管他再怎样试图张嘴、挠头,或者咽口水,怎么也凑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本来也是这样。独自在夏延市生活的沙利文身边连一个亲戚或朋友都没有。最近这几年基本上只对自己说话,并假想爸爸会回应自己,这样的沙利文可以说是个毫不善于交际的自闭症患者。

在这死一样的沉默中,caster把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环顾四周的同时往前走了两步。

“沙利文·海瑟威——是吧?”

“……啊。你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会预知未来?”

沙利文结结巴巴地惊呼起来。在召唤法阵右下方,少年绘制完毕后用颜料在那里签下了自己的名字。caster只是扫了一眼就明白了。

“看来是你把我召唤出来了。”

“哎——?是吗,这魔法阵,原来……真的可以……”

沙利文从地上爬起身,尽量跟在身前开始在自家住宅里四处参观起来的女子后面。话说回来,虽然对方的体格并不比自己壮实,但只要接近三米以内就会给人造成一种充满威压的感觉,而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许是沙利文比一般同龄人看上去要矮小的原因吧。因为缺乏锻炼的他长期不外出活动,饮食不规律,才会导致脆弱的气质差距而不敢靠近对方。

——况且,还是个陌生人。

“那么……那个那个,既然你都知道我的名字了,是不是也该……啊,我没有其他意思,只是有些好奇……”

“caster。”

在兀自跟在后头尽可能逼迫自己说话的少年身前,对方非常爽快地报上了“大名”。

“……啊,怎么拼写?……是k-a-s-t-e-r,还是c-a-s-t-e-r?”

奇怪的白发女子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沉默地从垃圾堆中捡起一本书。应该是先前召唤仪式引起的狂风乱作把屋子里的摆设吹乱时掉在一边的。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在看到书籍封面时,微微瞪大了。

“不管怎么样,总之,很高兴认识你——卡斯特。”

“……该死的。”

“咦?”

好不容易把拼写和发音问题自个儿纠结完的少年,却听到caster用听不清楚的声音说了一句脏话。

沙利文傻傻地在原地愣了三秒。对方凝视书本的样子,让他顿时了解到了什么。

“哇,很厉害啊!呐呐,这本书就是卡斯特写的吧?!”

只见沙利文一副好像蒙对了选择题答案的样子似的在原地欢呼跳了起来。他本来就对占星之类的东西充满浓厚兴趣,现在居然有幸见到这本魔法书的作者,简直对眼前的女性崇拜得不得了。

对于沙利文的拍手称赞,caster没做任何表态,只是瞥了他一眼。

“这本书怎么会在你手里的?”

“是爸爸!爸爸他很喜欢收集各种和魔术相关的物品,花了大价钱从一个摆地摊的商贩那里买来的呢。虽然……里面写的东西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啊,我没有其他意思哦……不是说卡斯特你写得不好,绝对没有!……”

所以说,媒介就是这个啊。

caster的思绪飘回遥远的布鲁塞尔。当年在离开神厅前曾变卖掉的魔法书,经过这么多年的漂泊又一次回到自己手里。而那些很有可能作为圣遗物将位于英灵王座的自己和这个世界连接起来的书画,已经飘零到世界各地了吗?

一想到这儿,她就不禁深深扶额。

魔法书的确是caster所著的。她不但将自己掌握的所有秘术用龙语尽数记录在里面,甚至还有为了研究替某人特制的净化咒语而专门写下的详解部分。

总之这本书一定是经过了多次辗转,被众多不明其意的人短暂拥有过吧。自己为何会被一股指定的力量召唤出来,这下总算找到原因了。

蓝眸朝身为自己御主的少年望过去。那张满是稚气的小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但那不像是因为成功召唤出了servant而感到激动或者自豪,只是小孩子单纯地发现了一个和自己趣味相投的玩伴的那种兴奋感而已。看到少年如此表现的caster,渐渐在心里确定了一个重要的信息。这让她的眼光忽然变得有些异样了。

“呐,卡斯特,我带你逛一圈——如何?”

“……?”

本以为会被沙利文带到室外的caster,在苦笑中发现对方只是拉着自己的手在屋子里转悠而已。

原本在外人面前沟通无能的少年忽然跟换了个人似的,不但主动和她亲近起来,在担任导游和解说员的职务上更是敬业到滔滔不绝的地步。

“看这个。”

在连接起居室和客厅的走廊上有一面装饰着许多艺术品的墙壁。沙利文用手指着其中一只濒临碎裂危机的龟甲。表面好似烧焦了一样变得焦黄而干涸,只是靠着强力胶一类的东西才能勉强粘合在墙上。

“这是爸爸从黑市拍卖行中得到的龟壳。可以用火灼烤龟甲进行占卜。看上面的字痕,很厉害吧!据说是中国的甲骨文哦。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青铜年代,那里的人用刻在龟甲、兽骨还有人骨上祭祀的文字传达神的旨意,还能从裂纹形状预测祸福。没错,这就是古老的东方占卜!”

原本光滑稚嫩却没什么生气的沙利文的脸上,此刻透露出灵动的光泽。少年转动着他那大大的双眸,欣喜地对caster解说着。

“……嗯。”

大概是圣杯赋予的现代知识,让caster对沙利文的解释没有任何特别的感慨。

“还有这个这个!来嘛,卡斯特。来,来。”

无论是八卦图、骨头石子、还是竹签木棍,各种被用来推断未来吉凶祸福的展品,沙利文从左到右没有遗漏地介绍了一通。

这个少年怎么看都和平常男孩子不太一样。和旁人不熟悉的时候半天也很难说一句完整的话,可一旦被他认可为具有共同爱好的同道中人,却又热情似火得让人窒息。

“喂……”

实在看不下去了的caster刚一开口,就被沙利文的叫声迅速制止了。

“哎呀!这串红竹石手链有些脏了。看来明天要叫埃玛莉亚好好擦一下。可是可是!唉……要怎么跟她说才好呢。头疼啊!看来又得留个纸条什么的。”

“埃玛莉亚?”

“嗯!她是我家的保姆,每天早上都会来。但我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啊,不是不喜欢她的意思!我只是……果然还是和卡斯特这样的人比较容易相处吧。”

这么说完,沙利文的脸微微红了下,随后又连蹦带跳地拽起caster的袖子管往父亲的书房跑去。caster只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就快要到达极点了,却又没有办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尽管在耐心上已经各种不行了,caster还是尽可能地满足对方的虚荣心跟着少年跑来跑去,并在这绝非本意的参观过程中有所收获。才和沙利文相处了极短的时间,caster便已将他的家底摸得七分清楚了。

沙利文的家并非摩天大楼,但建筑面积近一百五十平米的这套砖房非常大,屋内各项设施一应俱全,在当地绝不算是小户。不过,从只有沙利文一人居住的现状判断,怎么看都已是没落的家族。

在非常无奈地被迫参观完满是烟尘的书房回到卧室后,caster用冷冷的审视眼神凝视着沙利文手背上的令咒,问出一个在她看来是关键性的问题。

“沙利文·海瑟威,你对圣杯了解多少?”

——这个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对圣杯战争一无所知的门外汉。从体内吸取的魔力量能估算出正常魔术师拥有的被称为“魔术回路”的财产,沙利文连一条都不具备。caster已经想好对方说出怎样的惊人之语自己都能以平常心应对了,因为她会被召唤出来本身就是个「召唤事故」。

但是结果却大大出乎她的预料。

“圣杯?”淡栗色头发的少年好像又一次受到了鼓舞似的,浮现出由衷的开怀笑容,“哎?卡斯特也会塔罗牌占卜吗?!”

“什么?”

在从淡定变为吃惊表情的caster面前,沙利文欣喜地说道:

“这个我很擅长哦!怎么样,我帮你算一卦?!”

“……你是不是误解了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都怪万恶的中世纪啦,让塔罗占卜差一点就灭绝了。”

“……”

满脸黑线的caster看着沙利文把散落一地的塔罗牌整理好放到摊着黑布的桌台上,照这个架势看样子是准备进行占卜了。

“那么,卡斯特,你想要算哪方面?我就施展绝学,用‘凯尔特十字牌阵’帮你占卜好了。”沙利文把手指贴近唇边,带着天使般的笑容亲切地说道。

“你一定要这么做的话,那就……‘前程’吧。”

“好!”

沙利文笑得就像不谙世事的孩童。

caster无话可说,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到目前为止彻底理解了。既没有魔术师的身份也没有对圣杯战争的概念,只是凭借着一种偶然——现在已经完全不必怀疑了——而获得令咒和servant的这个少年……

而这里所指的偶然,就是不小心绘制了caster书里的魔法阵。

如果说命运总是爱跟自己开玩笑,那这一次倒算是个不错的契机。

沙利文把房间里的照明设施全部关闭,拉上窗帘,只留下一支蜡烛。光照不足的卧房里顿时有种准备进行某项邪恶秘术仪式的氛围。

所谓牌阵,就是指抽牌的时候要抽一定张数,摆成固定的形状,每个位置都有各自不同的含义。就像最广为流传的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圣三角牌阵一样,凯尔特十字牌阵会抽出十张牌,每一张都具有独自的含意。

六张牌围成十字,另四张牌倾斜着以阶梯状放在右边。

老练的洗牌、切牌后,沙利文从堆成垛状的牌中取出从上面数下来的第七张牌,放在正中间的1位置。

随后将跟在这张牌之后的五张牌按顺序放在2-6的位置,形成十字架形状。

“特别要注意——2的位置是一张横放的牌。”

caster托腮坐在一边的凳子上,看着沙利文自说自话地摆放着牌阵。

“接着对剩下的牌由上往下重新计数。数到第七张时,把它放在7的位置。这个位置要稍稍把牌往右·倾倒放置,差不多45度倾斜的角度。嗯,就是这样。最后呢,手中还剩余的三张牌,就按顺序向右斜放在7的上面,8到10的位置。——完成!”

牌型全部摆放完毕。沙利文激动地拍了一下手,虔诚地闭眼祈祷一番。他不但自己这么做,还催促caster最好也把眼睛闭起来并一定要保持心无杂念。然后,沙利文慢慢把牌掀开。

1位置代表问题的现状。

2位置代表问题的阻碍或者援助。

3位置代表求问者的理想状况或未来目标。

4位置代表问题过去的成因和求问者的本意。

5位置代表问题过去的状况。

6位置代表问题未来的发展。

7位置代表求问者本人的现状。

8位置代表周围环境对问题的影响。

9位置代表求问者的能力。

10位置代表问题的最终结果。

“谜底,揭晓吧——”

随着沙利文的话,caster的目光也微微闪现出一丝在意的光芒朝这边看过来。

一个男人百无聊赖地坐在树下,双眼紧闭。摆在他前方的三个杯子象征他过去的经验。云中伸出一只手给他第四个杯子,他却视而不见。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圣杯4」,以逆位摆在最中央的1位置上。

一座高耸入云的塔被闪电击毁了,两个人从坍塌的高塔中跌落到地面上。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高塔」,以正面朝右的逆位横向摆在1的上面,2的位置上。

一群年轻人在一起混战,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根权杖,彼此僵持不下。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权杖5」,以逆位摆在1的上方,3的位置上。

天使吹起号角,让听到这音乐的死者得到救赎。天使的号角可以唤醒所有人的感情,即使是忏悔过的罪人也有到达天堂的希望。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审判」,以正位摆在1的右方,4的位置上。

在群峦上,一只手破空而出紧紧抓住宝剑,剑尖刺穿顶部的皇冠。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宝剑1」,以正位摆在1的下方,5的位置上。

一个双手反绑,被倒吊起来的勇士,他的头上已经出现了隐约的天使光环。尽管旁人认为这痛苦无比,他却一脸安详。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倒吊人」,以逆位摆在1的左方,6的位置上。

死神身着铠甲骑在白马上,显示着他不可抵挡的力量。有人已经倒下了,有人接受这残酷的现实,有人试图回避,也有人在做无谓的反抗。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死神」,以逆位摆在右边最下角,7的位置上。

隐士身穿长袍,提着一盏灯、拄着拐杖,在黑暗中孤独地摸索前进。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隐者」,以逆位摆在7的上方,8的位置上。

一个年轻男子叉腰站在蔚蓝色的大海前,高兴地看着圣杯中喂养的鱼。这是「小阿卡那」牌中的「圣杯侍从」,以正位摆在8的上方,9的位置上。

命运之轮上面是天使下面是恶魔,四周围绕着象征命运中各种境遇的女神、天鹅、毒蛇等。这是「大阿卡那」牌中的「命运之轮」,以逆位摆在9的上方,10的位置上。

“不得了啊。6张‘大阿卡那’,4张‘小阿卡那’……这暗示卡斯特你的问题涉及到很多精神层面,很难用表象的牌义去解读呢。”

凯尔特十字在塔罗牌阵中算是个很大的牌阵了,只有问卜者非常重视某个问题时才会使用。其本身就是具有极深厚内涵的牌阵,解读起来难度相当高。

“我的解析是——”

沙利文的声音是极轻的。他把有些冻僵的手放在嘴边呵了一下,开始解答:

“这个世界上好像完全没有任何事或者任何人值得你去关心。现在,有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让你获得对生命的热枕。但你的周围危险重重,有内讧,有紧迫的生存状态,你将会背水一战。因为‘高塔’这张牌是唯一一张没有好意义的‘大阿卡那’,能联想到的只有毁灭。你的理想是通过一场战斗决出胜负,但这场起码在你期待之中的公平竞赛,却由于‘权杖5’的逆位会出现欺诈、作弊等狡猾的伎俩。过去你曾有过一次战斗,尽管有很多坏消息,还有糟糕的感情作祟,最终你仍然取得了成功。可是未来你会遇到很多失败,你会渐渐失去内心深处最正确的判断力,并且现在已经开始出现现实和期望不符的现象。你希望能够发生奇迹,但在事业中的过多投入会让你渐渐不愿面对其他事情。在情感方面,只能用工作来不断逃避这段感情的发展,对重要之人态度冷淡。至于卡斯特的那个人,嗯……从‘圣杯侍从’来看,他是一个善良、富有爱心的男人,是温暖的象征。一个分别许久、但会成为永久的亲密朋友。你会和他重逢。最后——”

在沙利文解读占卜结果的过程中,caster的呼吸随着那些话语逐字逐句地展开开始急促起来。虽然沙利文的语言非常精炼,仅是点到为止,不进行过多叙述,但她却仿佛无法相信一般愣了片刻,空茫的眼睛里有奇异的表情。

她等了很久,却不见沙利文做出最后一项预测。caster终于忍不住出声问:

“最后怎样?”

“不知道。”沙利文眯起眼睛,非常干脆地这么回答,在第十张牌上考虑了好一会儿,“逆位的‘命运之轮’,代表挫折、计划泡汤、障碍、无法修正方向,往坏处发展,恶性循环等等……总而言之,未来很灰暗啊。”

“……”

随之而来的是数十秒的沉默。

caster迷离的视线仿佛穿过了沙利文的身躯,落在不知何处。她沉静了好一段时间才说:

“这种东西太玄了。我不相信。”

“怎么这样说,塔罗占卜是很神奇的东西。百灵百验,很准哦!因为‘宝剑2’、‘圣杯7’,还有‘星星’告诉我,我很快就能和爸爸再次见面了呢!”

caster在迷茫中抬起头看着一脸激动的少年。

“所以,卡斯特,和我一样怀抱着希望等待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嗯!”

“沙利文·海瑟威……”

“是的,在。”

“——你的父亲已经死了,对吧?”

尽管这个房间里连一张遗像或者相片都没有,但caster还是说出了这句猜测可能性极高的话。

立刻袭来的绝望之感差点击碎了沙利文的胸膛。

脸上鼓舞和喜悦的表情消失了,变成了和外貌极不相称的令人异常恐怖的面容。

“……卡斯特!虽然我跟你很处得来,但你若是对我的爸爸说三道四的话,如果你继续这么说的话,我、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

少年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却鼓起全身的勇气抬起头,双手紧握拳头怒道。

少年与之前完全天壤之别的举动,就像受伤的小兽露出獠牙无用地向对方示威一般,更加证实了caster的想法。

「宝剑2」——执着、封闭的心灵。

「圣杯7」——若当事人感觉未来前景一片大好,这可能只是自己虚拟的想象、一场一厢情愿的白日梦。

「星星」逆位——异想天开的希望。

“如果你的占卜能力当真神奇到百发百中的地步,就应该做出最理性的判断。而不是用自我幻想将牌中的深刻含义曲解。不过,可能这就是所谓的当局者迷吧。为自己算命总是大忌。”

“可恶、可恶!闭嘴啊!”

已经超越了憎恨的情感让沙利文瘦弱的肩膀不停地在颤抖。caster的话不仅打碎了他仅有的微小希望,连他内心纠缠着的想法也看穿了。

你父亲死了。一直以来谁都知道的事实,谁都没有在沙利文的面前提起过。为了顾及少年骄傲到无法接纳真话的脆弱自尊心,保姆埃玛莉亚也好,还是远在外地的亲人,大家都在努力隐瞒这个真相。只有今天刚刚认识的caster毫不犹豫地说出来了。

这种好像法官判处一名罪犯死刑的口气,远远超过了沙利文的心理承受范围。他连站都站不住地,一下子倒在自己绘制的魔法阵的地面上,大口喘着气。

“混蛋——居然这样说我,混蛋!啊啊!”

caster边叹气边看着把脑袋埋进双腿的少年蹲在地上啜泣着。

三分钟过去了——

“行了。闹够了吧。不能再陪你这么玩下去了。我问你,家里还有其他亲戚么?”

“……哎?”

凝聚起来的怒意还没有全部挥发,caster却忽然问出了这么一个问题。事情发展至此,对沙利文来说已是无可辩驳的失败。

“还有,还有……住在苏城的芬娜姨妈。”

果然……这个少年怎么看都不像是请得起保姆的样子,一定有外部资助。在caster近乎无情的盘问下,沙利文总算吐露了一些话,听完以后caster发现和自己想象中差不了多少。

她在脑中稍作梳理。

她的master沙利文,是一个没有任何自理能力、仅靠占卜和幻想度日的少年。因为是当地少有的魔术师后裔,被圣杯按“就近原则”作为凑数者选中。母亲在非常年幼时就病逝了。父亲是夏延市一名魔术师的学徒,只在为老师打杂的过程中习得初步的魔术,这导致沙利文体内的魔术回路至今仍未觉醒。两年前,父亲和老师在某次驱车出行时死于交通事故。至今仍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沙利文,认为父亲还存活在另一端的平行世界,以占卜出来的不着边际的“希望”欺骗自己,固执地不肯搬到苏城和芬娜阿姨居住,留在夏延,等待父亲某一日和自己团聚。无奈之下芬娜阿姨只能聘请保姆照料沙利文的生活起居。

这位患有自闭症的少年,往往找到倾诉对象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地向对方介绍父亲的藏品。这个毛病caster充分见识到了。在她之前,曾经,至少有十位保姆就是由于受不了喋喋不休的屋主而主动提出辞呈,换了又换。现任保姆是刚毕业于拉勒米郡社区学院的女大学生,按照约定每日上午九点准时到来,为沙利文打扫房间、洗衣烧饭。工资每月由芬娜阿姨支付。

即便如此,沙利文和埃玛莉亚几乎没有好好说上一次话。因为在吓跑了好几任保姆后,沙利文就再也不和对方交流了。

父亲喜欢收集魔术相关物品的癖好让他得到当年caster变卖掉的魔法书,如此一来,反倒冥冥之中成为沙利文召唤英灵荷雅门狄的契机。

结果,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继承了父亲遗传的沙利文,对魔法书的编写者caster产生了出奇的好感。

也许是圣杯具有万能的许愿能力吧,如果对圣杯取下“让爸爸复活”的愿望,可能就是沙利文为自己占卜出来的“星星”的含义吧。

然而,这个少年,并不知道等待着他的将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在心中默默发出叹息的时候,非常明显的冲击声驱散了她的思绪,也让跪坐在地板上的沙利文扬起了脑袋。

“那——是什么?”

南方出现颜色鲜明的魔力闪光,为了看清楚,caster移到窗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

听到她的问题,沙利文尽管感到迷惑,还是扭头看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钟表。

“16点35分。怎么了……”

“是召集master和servant的号角。晚上八点。”

caster眺望远方天空,似乎想起了什么。看来这次圣杯战争中有监督人员存在,而这发狼烟一般的烟火意味着「集合」。那是要有魔术知识的人才能看到并理解其含义的烟雾。在这间屋子里,至少有一个人不会明白它的意思。沙利文所能听到的只是和鞭炮声一样的巨响而已。

看到那枚升天的信号弹,caster在心里了解到一个事实。自己作为servant是最后一个现界的。

“很好。”她的胸中涌起一个计策,“沙利文·海瑟威,我有个提议。”

“……什、什么啊?我不要听。”

经过刚才的争论,少年还是一副爱理不理、明显和她划清界限的模样。caster之前对沙利文说的所有话,无论哪句对他都没有一丝恶意。但少年依然对于这名突然宣布父亲再也不会回来的女性充满厌恶。

“要不要我教你几条打起精神的咒语?”

caster没有在意,反而用平静的语气如此说道。沙利文闻言,小脸立刻兴高采烈地红了起来。

“真真真真的?!”

“骗你的。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

把失望的少年扔在一边,caster开始提出她的建议。

>>>

沙利文·海瑟威今天经历了好几个第一次。

他第一次来机场。

夏延市的机场是一个联合军用民用的公共机场。抬头望去,灯管散发出来的白光令人眼花乱坠。硕大的电子显示屏上播报着一列列航班。候机楼区内,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各司其职,偶尔会经过沙利文的身边。飞行区的混凝土跑道和沥青跑道上停着数架飞机。

因人流的涌动而惴惴不安的少年转过头,去看身旁并肩而坐的女子。

听caster的简述,自己似乎是被卷入到某个麻烦的事件中去了。必须离家一段时间避难。但是就沙利文所得到的信息来说并不能对此深刻理解,只停留在肤浅的表面概念上。

数小时前——

“所以就是这样,把衣服穿好,还有鞋子。不要东张西望,一切按照我说的去做。”

caster认真的态度和不容置疑的严肃表情,让沙利文在近似于威逼的强制下只能听从她的指示。

他生平第一次——不,应该说是自从父亲去世后第一次以正常的方式和外人进行了交谈。他打电话给埃玛莉亚,让她休假,又打电话给芬娜阿姨说自己想通了,打算搬到那里和他们一家人住段时间。caster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利文拿着话筒结巴了整整十分钟才把意思给表达清楚。而后,懵懵懂懂的少年在caster的要求下换上了一套休闲装。

在这些琐事都处理完毕后,caster好像找什么东西似的在屋子里兜了好几圈。

“我说,你家就没有我能穿的现代服装吗?”

她没法就这么把生前的战斗装穿出门,这样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其他servant自己也是servant了。

翻箱倒柜的沙利文最后为caster找到的是一件放在柜子深处的女式春装,那时还是初秋,埃玛莉亚某次干活时觉得太热脱下来又忘记拿走的裙子。

“原来如此。你私藏人家的衣服。”

caster果然摆出一副别有深意的面孔对准淡栗色头发的少年。沙利文被她看得背脊发凉,连忙挠头解释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啦!我是……不敢跟埃玛莉亚说话,她自己又忘了,所以我才帮她收起来……要不是卡斯特你突然这么问我,我自己都没有印象了呢。”

“依我看她也不敢问你要回去吧。不错。我就不客气了。”

留下这句嘀咕后跑进了卫生间。

数分钟后——

蕾丝复古小翻领、碎花田园风格的面料,以及衣服上采用的怀旧乡村味的金铜色小纽扣作为恰到好处的点缀之笔,这三个要素构成整条修身的长袖连衣裙。从审美上来说caster给予了那位不曾谋面的年轻保姆以高度评价。

当caster穿着这身正红色的布料上面绽开着白、金与宝蓝三色小碎花的裙子出来后,沙利文几乎看傻眼了。艳丽的色彩将散发着冰冷气质的caster衬托得和邻家女孩一样,让人不敢置信。

满意地穿好衣服后,caster又开始在屋里徘徊,一面寻找一面左顾右盼。

“——卡斯特,这次又在找什么啊?”

“你是占卜专家的话,水晶球之类的东西应该有吧?”

这句话过后,caster再次以理所当然的姿态将沙利文摆放在橱窗里的一颗水晶球占为己有了。

她把线球般大小的水晶球用单手捧在手心,对着它,口中不时冒出一两句意义不明的话。球体发出淡光照映着两人的脸。在沙利文的注视下,那颗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水晶球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地消失了。

“呀?!”

惊愕中,他看见caster一面低声念叨咒语一面拉起自己的右手,下午突然出现在自己手背上的红色刺青也跟着不见了。这让他更加惊奇。

“好了。我们走吧。”

不给对方提出问题的时间,caster就迈开脚步往屋子大门走去,沙利文急忙慌张地将其制止。

“……喂,等等啊卡斯特,我说,等等!”

她回头盯着他,这个在家里宅了整整两年都没有出过门的少年,是害怕就这么走出去吗?这样想着,她二话不说地伸手握住了他的小手。

在触及到对方的体温时,沙利文止不住颤抖了一下。

他有外出恐惧症是一个原因,不过另一个原因便出在caster自己身上。

在十二月的冬风中只穿一条雪纺裙出门已经很异常了,何况还露着两条腿。虽然她的脚上踏着之前那套白金战斗服的靴子,可是顶着这身装扮就往外跑真的没问题吗……

经历了这几番折腾,之前的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本来心智就比实际年龄要幼稚很多的这个少年,对他来说不开心的事忘得比一般人要来得快,也很容易因一些小事而感到满足。

推开大门,象征着与自我禁闭的人生,还有即将烽火连绵的夏延市告别。

屋外的寒风肆意地吹在caster的脸上。她没有用手去拢被吹乱的头发,反倒乐在其中地向着黄昏的天空抬头微笑。

“风啊……吹拂在皮肤上,好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触感了。”

>>>

——送御主出城,投靠居住在苏城的姨妈。

在收到监督者的召集令后她就做出了这个决断。

或者应该说是更早,在更早的时候,在她猜到沙利文的身世以后,就有了这个想法吧。

其他势力这个时候一定都被监督者召集的会议吸引住目光,在各自商讨着相关事宜吧。没人会注意也没人会想到,在圣杯战争马上就要开始的前一日夜里,居然会有servant将自己的master送出城去。

尽管的确是按照caster的吩咐这么做,可事到如今,沙利文还是没有搞懂自己为什么要离开养育自己的这片土地。

他提出过疑问,而握住少年的手带他前行的caster,是这么回答他的。

“这是避难。只有离开这里,才是你应该过的生活。”

沙利文反复咀嚼着她的话,想要通过它去理解这名年轻的女性心中所想。

“刚刚是我随便说的。你想要听真话我也可以告诉你,不想死就必须乖乖出城。夏延市很快就要变成战场了。”

沙利文把脑袋歪斜着往前方探去,想要看清走在前面的caster的脸庞。他还是不能理解这些话中的含义,但是他却认为有些话必须告诉对方。

“卡斯特真温柔呢……”

“……”

周围的路人行色匆匆。屈起手肘勾住少年的caster和他们一样,只是垂头赶着路。少年静静地落下目光,看着自己在街上不断行走的双脚,和跟着的那人的双脚,嘴角露出落寞的笑容。

“卡斯特虽然在这很短的相处时间里一直都是冷冰冰的样子,但其实是个好心肠的人呢。”

“不要拿那种词来形容我。”

“为什么不让别人看到你善良的一面呢?”

明明是个长期不与他人交往而不善言辞的少年,会问出这种问题着实叫人感觉非常出乎意料。

“因为那会让别人以为我会一直好下去。”caster平平的声调中听不出任何感想,她淡淡道,“我不想活在他人的期待中。”

也许用不了多久就会让世人了解到她并非沙利文口中所说的那类人吧,尽管这个少年不会有机会看到。

——我要赢得圣杯。

即使没有master在旁协助,我也要赢。

无论用什么手段。

身穿春装的白发女性,以及被她勾住手臂的一脸慌张的少年。这样的组合在逐渐变黑的天色中仍然引起了不少路人的注意。不知道是因为caster和季节不符的过于单薄的穿着太过奇怪,还是她身边的少年怯懦得不敢和行人四目相对的眼神让人心生怀疑。傍晚的街道上,有人好奇地向他们投来打量的目光。但caster都无视了。让她略感不安的只有一件事。

“你手上的那个图案叫做令咒,我的法术只能做到表面上看不见,其实由它散发出来的魔力仍然很有可能会被敌人逮到。沙利文·海瑟威,你最好听我的话把它们统统用掉。”

不光是魔力结晶体的令咒存在问题。事实上,caster也在努力抑制自身的气息,寄希望于监督者的召集令能引起其他master的重视,逃过敌对势力的servant追踪。说起来在出门前就让沙利文用一枚令咒把自己的魔力压制到普通人的水平就好了,没有做好十足的准备就这样出来还是有些仓促。

“使用令咒就会消失吗,这个。”

沙利文这么问道后,她点了点头。

这位只在占卜方面在行的少年,究竟是如何看穿圣杯战争的令咒系统“使用就会消失”这一点的,如果不是因为现在赶时间,她一定会追问个明白。或许这就是沙利文潜在的、仍未觉醒的天赋吧。

“那……不行,这个东西是我和卡斯特的联系。我是绝对不会乱用的。”

一边感受着对方掌心传来的温度,一边微笑。

从未见过沙利文露出如此美妙的笑容。

那三道拥有者本人连作用都不明了的令咒,就好像无价的宝物般被少年珍视着。

“……随你。”caster并未表现出过度吃惊,冰蓝色的眸子划过少年天真的脸,“告诉我,去哪儿弄钱?”

她曾检查过沙利文的屋子,当她最终判断出自己的御主的确身无分文之后,她就一直想这么问了。不管什么年代,出行的第一要素就是得有钱。想要到其他城市的话就必须到外面筹得资金。

两年来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的少年,想了半天,终于一拍脑门说道:

“自动取款机!”

“哪里有?带我去。”

沙利文对此当然也不会清楚,二人商议后,只能决定到机场去找。

夏延市中央的杰里奥尔森机场某处——

从地处城市北面的沙利文的家步行到这里。

明亮的灯光和川流不息的人群,使沙利文感到一阵晕眩。如果没有一直陪在身边的caster,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走那么远。

现身于现代社会的servant,能从圣杯这里获得很多现代知识。尽管如此,caster对具体怎么操作自动取款机没有任何心得——或许,也并不需要操作。

在某部atm机面前站着一位正在打电话的青年,从话中听出来似乎刚刚取了一笔钱打算还人。caster卯准了他。就在他对着借钱者连连道歉的时候,突然感到背后有人在拍自己的肩膀。

回头一看,是白色头发的年轻女性。“什么事?”他这样问。之后的记忆就模糊了。caster以“你欠我的钱可以当面还给我”的理由催眠了他,青年只觉得对方的眼睛蓝得仿佛可以把自己吸进去似的,二话不说便乖乖把钱奉上。

运气真是不错。从夏延飞往苏城的夜间航班还有多余机票出售,离起飞不到两个小时。

因为十分着急地想要立刻启程,因此没有折扣,只能以全价把当天票买下来。票务柜台的工作人员一面为他们的愚蠢而在心底暗笑,一面将机票递给了沙利文。就算是足不出户的沙利文也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冤大头,“还不如坐火车去来得合算呢”这般埋怨道。从怀俄明州的夏延市到爱荷华州的苏城,途中要转机两次,近13小时的旅程白白浪费时间。

不过,caster却以“天上最安全”为由坚持要沙利文乘坐飞机离开。

“接下来就是你一个人的战斗了……我只能陪你到这里。”

坐在位子上等待登机的主从二人,caster瞳孔中的神色与往常一样平静,而沙利文则轻轻点了点头。

“卡斯特办完事,会到苏城找我玩吗?”

意识到对方有相当重要的事必须去做吧。出门前就隐隐在心中猜到了。意外乖巧的这个少年,假想般地替对方寻找了这样一个理由。

caster被少年的问话惊呆了。

“……尽量吧。”

“嗯嗯,说话要算数哦!”

来到机场以后一直都面目紧张的沙利文终于开朗地笑了起来。caster移开倾注在少年脸上的视线。

相处连半天都不到,同样给她带来不少感慨。但她的脑子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

自己能从那七分之一中歃血归来吗?

在战争中死去的话,这一点就无法实现。

带着这样的心境,caster送别了自己的master。

登机广播响了起来。不断回头向自己张望的少年瘦小的身影,最终消失在乘客队伍的埋没中和她的视线里。

大湖航空公司的包机起飞了,在深蓝色的天空布幕中逐渐化为米粒般的大小。caster透过玻璃仰望着它。

她猜测不到前方会有怎样的荆棘在等待着自己。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状况下展开战斗,要以何种方法去应对。

正如同那张未解的「命运之轮」。

我要得到圣杯。

我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我有自己的私心。

但是这样羸弱的御主,很难护他周全。

对于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一个涉世过浅,今后将会迎来美好人生,会遇到心仪的女孩儿,会和她结婚生子,会和她慢慢变老,会有一群孩子围在被壁炉的温暖笼罩的沙发边,会和他们讲述自己年轻时候的幻想,会拥有和任何一个普通人那般没有波澜的平凡经历的少年,沙利文·海瑟威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在这之前。

只有远离夏延市,远离战火纷扰和对他而言过早的死亡,这——才是最好的决定。

caster冷淡的目光中闪烁着坚毅。在没有旁人留意的角落悄悄化为灵体。

>>>

“最后一位英灵servant-caster也被召唤出来了。筑成这场战争的零件终于凑齐。”

挂断电话后,夏绿特修女用略感慵懒的性感声音对自己说着,言语中充满了对胜利不可动摇的期待。

已经和迪尔波里通过气了。这是每当得到新的消息之后的首要之事。从信号弹发射出去为止,到约定的八点钟,只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了。

四天前同时被召唤出来的saber、lancer和berserker,早于他们一周来到现世的archer,领先于任何一名servant现界的assassin,以及姗姗来迟的caster,就让我好好瞧一瞧你们各自效忠的master都是哪路人物吧。

夏绿特默默地低首凝视手中的灵器盘,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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