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凯勒曼神父。我是这次协助你完成任务的副手……”
“啊,我知道——黑葛原神父嘛。幸会幸会,久仰你的大名。”
用殷勤的问候声打断他。回过头来的神父笑容可掬地看着同僚,说话的声音却含有一丝轻蔑。
这种明显带着有色眼镜和审判性质的目光,葛兰蒂一辈子也忘不了。
日本冬木爆发空前的战斗。策划大圣杯复兴的协会遭到阻挠,以埃尔梅罗二世以及远坂凛为首的极少数魔术师主张将圣杯解体,两派相持不下。
在这具有历史性转变的时刻,认为有利可图的圣堂教会借机横插一脚,加入了战斗。无论圣杯最终被毁坏也好,还是获得新生,都不能经由魔术师之手操办。
撕破与魔术协会暂时休战的条约,教会的上层做出决断。
被派往前线的代行者名额中,就有迪尔波里和他的养父。同样是精英分子的葛兰蒂,却从名单中被剔除。
然而问题不能归咎于对方。
论擅长寻找诸多借口,逃避执行任务的本事,在教会里无人能出其右。
以身体欠佳为由婉拒上级布置的命令,葛兰蒂没有参与到前线。于是退而求其次地,便被指派了去完成猎杀不法魔术师的简易任务。
与他随行的搭档就是这位凯勒曼神父。因此,也就不难从对方的眼神中能读出对葛兰蒂的鄙视了。
这本是一项丝毫没有难度的任务。
魔术师在自家地下车库遭到两名代行者的阻击,几乎没有能够做出有效抵抗就当场死亡。
唯一麻烦的是在交战过程中,抱着同归于尽之心的魔术师,驾驶着汽车朝敌人冲撞过去,想把他们碾死。
扑空了的轿车猛烈地撞上墙,并且侧翻,仿佛被砸烂的模型那样变了形。碰撞导致喷油系统管线破裂,飞溅出来的火星点燃了渗漏出来的汽油。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随时可能发生爆炸的车库。凯勒曼神父眼看不妙,马上拔腿就跑。葛兰蒂跟在他的后面。
然而——
已经奔出数十米远的凯勒曼神父,忽然听到一个声音。
“帮、帮我……”
身体失去平衡的葛兰蒂跌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抖索着手摸进衣服内衬口袋,藏匿在里面的镇定药品不翼而飞。是遗失在飞机上还是其他什么地方?
葛兰蒂失去了控制。趴伏在地上抽搐的样子简直就像癫痫症发作。他这才发现,距离自己上次服药的时间已经太久,超过能够维持理智的范围。
一旦习惯后就和毒品一样戒不了。他没法自个儿离开,他必须求得救助。
“……拜托了……”
透着希望和绝望的求救声让凯勒曼神父回过头,望着地面上停不住痉挛的这个男人。可是,神父的那双眼睛——
在葛兰蒂二十九年的人生中,没有比这更深的屈辱了。
那是流露着一丝怜悯和更多鄙夷的眼神。
那是划清界限的眼神。
那眼神仿佛在说「滚开,丧家之犬」。
葛兰蒂像阴沟里最肮脏的爬虫,努力地蠕动着。同伴的身影已经变成一个小点。凯勒曼神父弃之如敝屣般抛下了他。
车库即将爆炸。
也许是人类本能的求生意志在绝境中得到激发,也许是平时代行者的训练把他锻炼得极富自救的潜能。
为何奋勇求生?
不知道。
每当之后回想起这段徘徊在死亡线上的经历,葛兰蒂都觉得当时还不如就这么让自己死掉。
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一个事实。
根本没有所谓的「神」在这个世界上。
「神」不但不会保障自己的幸福,反而还会剥夺他的生命。当初陷他于不幸,逼迫他走上杀戮的道路不断背负罪恶,今天又阻止他摆脱不幸。
那个眼神,令他看到「神」和自己个人幸福的尖锐对立。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同事,朋友,伪善者,伪君子,这就是「神」选择的代理人!
他们才是不折不扣的恶魔。
葛兰蒂彻底失望,从而彻底背弃教会而去。
没错,我的确是个废人。
但起码,我还是一个「人」。
————黑葛原葛兰蒂往事————
>>>
夜里,天无端下起了雨。
风很大,搅动着空气里凝重的水汽,雨水毫无保留地从天际泼洒而下。和冬季下雨的一般情形不同,今夜不但一反常态得下起暴雨,而且雷声不绝。数道闪电落在近处的天空,闪烁的光影映照在一双蓝绿色的眼眸中。
夏绿特空茫着表情站在窗户一角,感受天空带来的暴动。
五彩斑斓的彩绘玻璃窗滴答滴答地被急促的雨点拍打着,雾气和上面的颜色互相交融,倒映出灯光的迷离,和修女若有所思的双眼。
这种天气真是让人讨厌。
她冷笑着。好久没有特地留意过类似的天气了。静悄悄的教堂中,时间缓缓地流动、流动,不断往回流。夏绿特叹口气,叹息声充盈整个室内。同样的暴雨惊雷,勾起了尘封多年的记忆……
与今夜有着一样的坏天气,当时自己还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为什么连男人都怕打雷呢。”——那时候是这样逗他的。
当一道惊雷落下时,好像被吓了一跳,又好像感到了困扰,蜷缩在沙发上看着书的葛兰蒂的身体很大幅度地震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抱起了头。书本掉落在地。在旁边冲咖啡、一脸泰然自若的夏绿特见到他这个失态的样子,险些笑弯了腰。
因此她打着趣说出那句话。
“啊,大概我只是……心理没准备好吧。”
“可雷声响起前明明有闪电在发光啊!”
尽管葛兰蒂对夏绿特的说法好像很赞成似的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但他不停揉按发痛的耳朵的动作还是没有停止。夏绿特非常不能理解地看着他。
有人说,黑葛原神父从日本出了一趟差回来以后就有些不太对劲了。
罢工或怠工的记录与日俱增。私下里议论声音不断。
但是上级对葛兰蒂仍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能改正。成为助手来到葛兰蒂身边的修女,开始负责照料起这个精神失常恍惚的年轻代行者。虽然夏绿特也是隶属于「第八秘迹会」的人员,但她平日里负责的是后勤管理工作。所以二人之间很少谈论那些代行者的血腥杀人事务。夏绿特的主要任务,便是打理葛兰蒂的日常生活起居。这样的岁月大约过了六年。
共同相处期间,她也就自然而然地结识了葛兰蒂的至交迪尔波里。夹在两人中间的夏绿特经常被他人误认为是受到两名追求者的同时青睐,但三人都明白彼此之间只是单纯的同事情谊。
不可否认的是,夏绿特对年长自己五岁的葛兰蒂日渐产生了超越同僚关系之上的感觉。在褪去少女时代的羞涩渐渐成长起来的过程中,她确实倾心于葛兰蒂。
但夏绿特是一个没有十足的把握前,宁死也绝不去开口挑明的清高女性,认为喜欢一个人如果得不到回应,那还不如就这么默默放在心里。她很早就发现,一直以来葛兰蒂只是将自己视为妹妹那般看待。这份无法得到回应的情感虽然尽数倾注在了这个木讷的男人身上,不过夏绿特却始终认为,在寻觅到真正的人生伴侣前,自己倘若能够永远留在他的身边,其实也不错。
然而,那个男人走的时候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约莫五年前,他彻底失踪,和她还有迪尔波里失去了联络。
当自己还处在追求爱情的年纪时,她就已经把心交给了他。是她提供了安适的避风港,为葛兰蒂构筑了梦幻水晶般的理想世界,逃避现实的残酷。
然而……
如今燃烧在夏绿特胸膛里的是恨意带来的切肤之痛。
或许她始终不是能够令他托付灵魂走完终生的那个女人,或许他早已厌倦了整天围着自己打转的这个女人。但在最后时刻,对方却连再见都懒得说,连礼貌性的道别都不给予。
而在教堂中,她一眼便看到了让自己陷入回忆的那个人。起因是她听到了略有些刺耳的噪音,像是摩托车在附近刹车急停。
她的眼神立刻就像箭一样射了过去。
“……”
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无论离自己有多远,即使是在成百上千的人群中,她都有信心可以立刻轻松地找到那个对她来说非常“特殊”的男人。
雨水很急,但下得更急,让入夜不久才出门的人全然没有准备。
葛兰蒂就这么拖着湿漉漉的身子出现在监督者所在的教堂里。
憔悴了——从夏绿特抬起的眼帘中,葛兰蒂看得出来,她好像因为什么事伤感着。
“你过来干什么。又来装窃听器,还是不要脸地跑来讨令咒啊?”
“——”
劈头盖脸的三个问题,葛兰蒂就算有什么企图也说不出口了。他幻想着自己到来以后会出现在她脸上的任何表情。可一旦看到现实中的真人,他却失去了直面的勇气。
要如何回答她呢?
葛兰蒂纠结多日才鼓足勇气来到监督者教堂,想要试试看能不能从夏绿特手中索要到一枚令咒。没想到自己会胆怯到这个地步。
不安盘旋在胸口无法排遣。葛兰蒂只能用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回应对方,面对着夏绿特那充满着怨怒的蓝绿色眼睛,轻喃:
“算了,我不要了。”
“什么不要了。本来你就没有出力!那次战斗你除了让berserker杀死rider外还做过什么?”
夏绿特用僵硬的声调压抑住感情,冷冷地说着。事实上迪尔波里除外的其他master,在最初讨伐英灵贝奥武甫的战斗中确实都没资格得到奖励。——因为白尔罗斯已经死了。避开与迪尔波里暗中勾结这事不谈,单看赏罚分明这一点,她表现得可圈可点。
她的话让葛兰蒂的眼神灰暗下来,好像在逃避什么似的把眼睛转向了虚空。
“夏绿特……迪尔波里他死掉后又活过来这件事,你不觉得奇怪吗?”
“别仗着自己窃听到些东西就说三道四的。”
利用夏绿特时隔五年后再次重见自己的激动使警惕性降低,葛兰蒂拥抱她的时候将窃听器安装在对方身上。怎么说都是自己理亏在先。
因此若想避免出现尴尬的空白时间,只有假装不理会她的抱怨,把话题继续进行下去。
“他没有和你说过为什么他会复活吗?”
“这……”
刚一听完葛兰蒂这句一针见血的问话,夏绿特的表情立刻变得非常空洞。看来迪尔波里什么也没有说,对自己的盟友有所保留。趁着修女说不出话来的空档,葛兰蒂趁热打铁地说道:
“他有见不得人的秘密,不是那种值得你委身托付的男人。”
“真可笑!你这个失踪五年不见的家伙知道什么!你真肮脏,我和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夏绿特响亮的怒斥声将准备抛出论点的葛兰蒂的气势压了下去。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殚心竭力地帮助他?”他微喘着气,“迪尔波里是个除了杀人外一无是处的空虚男人。”
“那是为了执行教会上层的命令。那种工作你不也干了好几年吗?”
对于夏绿特的质问,葛兰蒂重重地摇着头。
“我已经清醒了。有谁能够随意夺取他人的生命,谁有这种资格?谁又能说清被杀掉的那么多人每一个都是罪大恶极的坏蛋。他们难道都该死吗?”
他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杀的人越多,就越无法回头。手上沾着的血越多,心就会更加麻木。到头来只能通过药物控制自己的情绪。而迪尔波里那种男人,注定只能走上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用更多的血填充内心的空虚。
不停、不停地杀着人,直到自己毁灭。
“我们不能以暴制暴,轻易判决他人的生死。那种事我认为连‘神’都没有权利!他如果继续这么走下去一错再错的话,我怕他会彻底迷失。如果那样的话,我只有……”
“只有怎样?杀了他吗?太好了,和我想到一块去了呢。”
“夏绿特?”
葛兰蒂无意识地呢喃。
对着好像还有话要说的男人,这个曾经把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都用来陪伴他的修女露出了平静而坚决的冷酷表情。
“——不过我想杀的人是你!”
说话的同时,窗外突然响起一阵雷鸣。闪电的光芒通过玻璃刺入两人眼里,将两人的脸映得煞白。乌云掩住了月光,屋外狂风大作,暴雨放肆地倾泻而下。
“你该不会认为自己作为一名master,来到中立的教会是绝对会受到保护的,所以才会在这种膨胀的自信心驱使下过来呢?”
“……”
理论上说监督者教堂的确能够提供给master百分之百的安全。但夏绿特愤懑的表情溢于言表,绝不像开玩笑。
“别搞错了,我随时可以叫ruler回来。你若打着那种如意算盘可就大错特错了!”
“嗯,你可以那样做,我也不会反抗。因为,我是不会让berserker伤害你的。”
“什么?”
在她目光所望之处,满满都是葛兰蒂强打着精神装出来的开朗表情。他一心一意地笑着,好像要借此把悲伤赶走似的,一直保持着尘封于记忆之中的温柔微笑,仿佛把旁边无语伫立的修女带回了过去。
“我也不会伤害到迪尔波里。我只是不希望他取胜罢了。如果他能够迷途知返、不再杀人的话……”
葛兰蒂没能说下去。
没错,他的确是抱着劝服友人的想法踏入夏延市。可是在那次master们纷纷把眼光放在saber身上的殊死战斗中,葛兰蒂射出的子弹离击毙迪尔波里仅仅一臂之隔。只是因为那时候自己陷入病发的困境才使致命的轨道发生偏离。
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如何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的。自己绝不是为了杀掉迪尔波里。阻挠他获得胜利甚至不惜以武力手段逼迫迪尔波里回头是岸,这明明才是自己参赛的初衷。
疑虑中的男人,听到对方在叫唤自己。
“呐,你知道吗,葛兰蒂。”
夏绿特仍没有完全改变脸上气愤不平的神情。她微微侧过身子,仅用侧脸对着葛兰蒂。
“迷失的人——是你。”
“……”
即便无话可说也没有逃避她的眼睛。仅用眼角余光注视着葛兰蒂的修女用听起来洪亮实则无力的声音问道:
“五年前你到底为什么——?”
“在那次任务中,凯勒曼神父不愿意救助我,把我当成垃圾抛弃了。”他直截了当地道出了令人苦涩的真相。
“……那也是你活该。”
干涩的声音,心情却怎么也无法平复。
事后她听到过传闻,凯勒曼神父声称副手葛兰蒂不幸葬身于火海,说自己拼了命冲进去也没能把他救出来,对一个人回到教会深感惭愧。但在几周之后的某次聚会上,喝高了的凯勒曼神父又推翻了自己之前的说法,称他与葛兰蒂的相处过程中发现葛兰蒂其实早就不想干了,想借那项任务找机会逃脱圣堂教会,无奈命运如此讽刺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酒席上的言论逐渐扩散。以至于到了最后,很多人都说葛兰蒂是叛徒。
和这个至少现在还敢站在这里当面对质的葛兰蒂相比,看来那个男人更是一个虚伪的欺骗者。
然而,你又何尝不是把我当做垃圾那样对待,最终也把我遗弃了呢?
“……我曾经那样帮助你……我以为我能够治好你。而你居然就这么轻易地放弃……”
葛兰蒂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一辈子也无法忘记,现在写在夏绿特脸上的表情。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你走吧。”
她再也没有把视线转向葛兰蒂。她感到一股力量使自己的心脏慢慢缩紧,渐渐孤立。如今,她只能迫使自己不去看他。
“我……”
“快走,趁我还没变卦。”
夏绿特催促着,故意转过身往前走了两步,背对着男人留出一大片空地,让他走。
仿佛能感受到男人凝视自己背脊的视线。
葛兰蒂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叹息着慢慢退出教堂大门走远了。不知他有没有看到,不愿面对自己的修女眼角里积蓄的那滴泪水。
>>>
匆匆掠过丝毫无心眷顾的雨中景色,葛兰蒂快步疾行,走到停在教堂外面的摩托车,不顾坐垫又湿又滑,直接跨坐了上去。
花了些时间使猛烈跳动的心脏趋于平静。在发动机车前,他就这么一直淋着雨。
无数次,想着或许有一天还能见到迪尔波里,还有夏绿特。圣杯战争中他见了她两次。但是至今仍未见到那个男人。想来和他阔别已有五年之久了。
从窃听器提供的情报判断,葛兰蒂十分顺理成章地就得出了「夏绿特极有可能会将自己的ruler转让给迪尔波里代替rider」的结论。那么今后自己清除的下一个目标就应该锁定ruler。虽然并不能完全确认这一点,且从刚才夏绿特说「可以随时召唤ruler过来」这句话来看,大概还没有交换吧。
不过葛兰蒂管不了这么多。
已经死掉的saber、rider也好,master死亡后随风消逝的archer也好,还是依靠闭门不出或销声匿迹的方式苟活到现在的lancer、assassin以及caster也好,这些家伙统统和他无关。
只有干掉ruler才可能阻止迪尔波里问鼎圣杯。
然而没有令咒就很难让berserker那头没理性的野兽乖乖听命于自己。只剩下这绝不能使用的最后一枚。看来自己走入了死胡同。
如果他放弃阻挠的念头,让迪尔波里去赢,甚至帮助他去赢,夏绿特会高兴吗?
但是已经太晚。
知道自己的理智是由药物勉力维持起来,知道自己是个懦弱无能的家伙,而因此胆怯地背离了她的自己……却偏偏把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女人推向了一个魔鬼。
对于犯下的错误,葛兰蒂比谁都更加肝肠寸断。
这种时候,干脆什么都不想去想……
是的。现在要做的就是赶紧回去洗尽身上的泥污,好好躺到床上然后睡觉……睡觉睡觉睡觉睡觉睡觉!
明天醒来后,只要还能再见到阳光东升,那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泪水未干的双眼似乎蒙上了一层霜。
夏绿特带着恍惚的表情,屏气凝神地听完机车呼嚎着远去的声音。一直到完全听不见牵连着葛兰蒂音讯的那个声音以后,就好像忽然失去站立的勇气似的,她扶着把手瘫坐在某排信徒席上。
这几日她都是在烦闷的情绪中度过的。
或许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下达的命令失去效力的日子会那么快到来。这次不但调遣诛杀assassin和caster的命令发布一天多都没有动静,甚至出现比之前更加严重的违规情况——第二位可能出现的saber。这所有的一切都令夏绿特深感无语。
监督者的威信正在丧失,连带着自己逐渐丢失的信心。圣杯战争呈现出难以预料未来的胶着形势。已经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沉浮不定的焦躁的心,由于葛兰蒂的意外出现,完全被搅乱。
已经不停劝说自己「那个男人只是过去的影子」,「他只是一抹影子而已」了吧。但是毫无作用。
积聚在地表之下的岩浆急需喷发。她需要发泄。一道口子、一条缝隙,或者一个人。
而合适的对象马上就想到了。
零零星星的柜子毫无章法地堆放在本就显得十分狭小的空间里。凌乱的电线、绳子稀稀拉拉地摊了一地,很容易走路时被绊倒脚。这里没有床也没有任何可以躺下睡觉的地方,除了满是灰尘的地板。天花板与墙壁相交的角落遍布着残破的蜘蛛网,能依稀看见三两只被黏在上面的虫子尸体。
“挺老实的嘛,竟然没有想办法溜走。”
伴随着冷笑声,传来了高跟鞋蹬蹬地和地面敲击的悠扬回音。开门从楼上走进地下储物室的身影正是夏绿特修女。极微弱的灯光下,房间的住客梅丽塔斯菲尔仍然文雅地保持着坐姿。
境况差到简直让人心生同情。人身自由完全无法保障地被扣留于此的竟然是昔日爱因兹贝伦家族的掌上明珠。有谁会知道受到教会庇护的战败master的待遇甚至不如罪犯。看来监督者所做的也只是保证她不会被饿死、以及还能呼吸罢了。每日三餐扣减为两餐,还经常不按时送来。梅丽塔斯菲尔现在只是最低限度地活着。
一旦战争步入尾声,保管“圣杯之器”的人偶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压榨完之后,也就说什么都没用了。
夏绿特站在她面前。即使沦落到这种境地,那双红眸中隐含着的可以称之为隐忍的强大意志力依旧没有退去。
虽然由于saber的死承受了几乎无法再次振作起来的巨大创伤,又备受数日欺凌,可是却连令她服软这种程度的小事都做不到,夏绿特并不把这视为对方很坚强,而是归咎于自己的手腕不够强硬。
蓝绿色的眼睛像毒蛇一样直勾勾地瞪着银发女子的右手。在梅丽塔斯菲尔面前,一只手从前方探了过来。像捉小鸡的老鹰利爪一样,夏绿特伸出去的手扣住对方纤细的手腕,把刻着令咒的那一面掰向自己。
“我奉劝你还是把潜藏着的那个servant交出来吧。不然,我会剁了你的这只手哦。”
面含微笑地说着恐吓的话。梅丽塔斯菲尔吃痛地皱起了细眉。显然紧捏着她的夏绿特使出来的力道很大。
通常servant战死后,master的令咒总会慢慢消失。来到教堂已经三天的梅丽塔斯菲尔,那三道令人垂涎欲滴的红色印记依旧完好无缺地保留着,这反常的迹象说明了另一个servant确实存在。
不彻底把梅丽塔斯菲尔的全部势力铲除,总是威胁。为了惩罚这个召唤了两名servant的女魔术师,夏绿特今晚已经下定决心。
不把servant是谁逼供出来,或者让这个女人交出令咒,她决不罢休。
“嗯?怎么回事,我对你这么无礼,还活着的那个servant为什么不出来保护你?”
短暂地表达了疑问后,不知为什么夏绿特刻薄的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而充满了慈爱起来。她用细长的指尖掐进对方手腕的肉里,继而使劲把她拉近自己。
“惧怕到连现身的胆量都没有吗。不过算了,想必你也感觉到这边不止我一个吧?”
夏绿特丝毫不害怕被对方反咬一口,是因为当她准备夜审梅丽塔斯菲尔前,在外头巡视的ruler已经被她喊了回来。如今,他的灵体正在一楼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口待命。像上次那样被粗暴的saber掀翻的情景再也不会发生了。
梅丽塔斯菲尔蹲跪在她的膝下,无助而迷茫的样子不禁令人我见犹怜。
虽然英灵贝奥武甫早已战败而亡,不过直到现在为止,夏绿特才终于觉得发泄了一直堆积的怨气,从梅丽塔斯菲尔无助的脸部表情体会到真正的复仇快感。
“呐,你应该知道的吧?servant健在的master本来就不该被收留的。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的话……那就把令咒交出来彻底宣告退赛,好吗?”
“不……令咒,不能给你。”
被强迫着的人偶终于有了反应。
象征着御主标志的令咒,是现在梅丽塔斯菲尔极少数还拥有的重要物品。绝对不能放手,如果被他人夺去,爱因兹贝伦对圣杯的千年守望就将彻底以失败告终。
夏绿特对蹲在地上忍着疼痛和屈辱的梅丽塔斯菲尔回以幽幽的微笑。
“哎,怎么说呢。我也很失职啊,应该早两天就过来取掉的。让你多保留了几日,竟然这么依依不舍吗?”
伸出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银发女子手背图案的修女,脸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
“虽然移植令咒的手术对我来说非常容易,不过本人不同意也比较麻烦啦。看你百般抵赖也不肯配合监督者的工作,我只能强行把你的右手割下来了。”
夏绿特感受到空气中的躁动。似乎是灵体化的ruler在无声表达着对修女野蛮行径的抗议。如果自己做得太过分了,恐怕会气得ruler直接掉头就走吧。虽然她拥有五枚令咒,能随意控制servant的意志,不过还是不要弄得太僵比较好。
夏绿特稍稍舒缓了态度,但她的口气依旧强势。
“我再说最后一遍……”
看来修女今晚是铁定了心,自己不可能平安无事地躲过这一劫。梅丽塔斯菲尔努力使自己用平稳的语气说:
“以御主之名命令avenger‘不许轻易死去’——”
红色的光亮起。被夏绿特紧握的右手上展示着的仍未使用的令咒,消失了一枚。
“——什么?”
这并不是强制。这样无实际内容的命令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梅丽塔斯菲尔才会发出号令。她平淡无奇地看着第一道令咒脱离自己的手。
这女人,在做什么!
夏绿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以怎样的表情看着她。面无表情的梅丽塔斯菲尔的语气和刚才一样轻柔,随后,她用缺乏抑扬顿挫的语调接着说道:
“以御主之名命令avenger‘不会受到任何胁迫’——”
第二道令咒也消失了。夏绿特马上意识到对方是在故意浪费。她宁可自己毁掉,也不会交给自己。
在第三个命令继续从嘴中流淌出来之前,夏绿特保持着单手紧抓梅丽塔斯菲尔的姿势,另一只手按上了她的脸颊,堵住那张疯言疯语的嘴巴。
尽管下巴被死死握住,已经不能开口说话,但毫无怯色的梅丽塔斯菲尔的眼神仍旧不肯屈服地和夏绿特对视着,让她的心掠过一阵茫然。
“你在做什么!”夏绿特不敢相信地大叫着,“你难道不知道要让servant俯首帖耳,令咒是不可或缺的吗?”
梅丽塔斯菲尔当然知道。但她依然坚定地行使着一名master应有的权利。这是身为爱因兹贝伦家族的魔术师最后的,也是仅有的尊严。
她看夏绿特的眼神没有任何情感色彩,却仿佛让人充斥着胜利者般的蔑视和优越感。
怎么会有这种人?
意识到捂住对方就不能得到回答,夏绿特挑衅般松开了掐住人造人女子下巴的手,允许她说话。修女燃烧着杀意的眼神,包含了继续胡闹的话就会立刻让她生命结束的警告。
人偶沉静的说话声响了起来。
“还要我继续吗?就算全部浪费掉,也不会交给你。”
“……混账女人,你不怕servant反叛你吗?”
然而回答夏绿特的,却是非常轻描淡写的一句。
“她不会。”
“这种时候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吗?……哼,别逗我笑了。”
可是无论她怎样嘲笑,梅丽塔斯菲尔仍顽固地反复表示着自己对servant的信任。
“avenger是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夏绿特直接就这么沉默了下来。
她为无端被糟蹋掉的那两道令咒感到一丝痛心。不过这种多余的感慨是毫无意义的。
看起来似乎陷入了僵局,但其实还是有所收获。
她终于从对方口中知道了,那个一直被她隐藏起来的servant叫做avenger。应该是在以前的战争中就曾经被爱因兹贝伦家族破例召唤出来的第八职阶——复仇者。她记得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中就有过这样的不良先例。
虽然很想逼迫这个女人用最后一道令咒命令servant自尽,但是舌头长在对方嘴中,看来自己接收这个女人令咒的想法已经岌岌可危了。
面对宁死不从的梅丽塔斯菲尔,夏绿特已经对她失去了耐心和兴趣。这样危险的变化,使她动了杀心。
就算现在提前把圣杯之器从她的腹部剖开取出,应该也不要紧吧。
“我如果死在这里,作为监督者你必须负责。”
“哎,你怎么会——?”
梅丽塔斯菲尔斩钉截铁的话语让夏绿特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这个人偶能够如此准确地看出她的真心。
“虽然不知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不是你的出气筒。”
“……”
夏绿特浑身颤抖了起来。这句话更让她难以忘记。
梅丽塔斯菲尔·冯·爱因兹贝伦,这个女人真的只是个被创造出来的人造人吗?
即使性命遭受到威胁,她依然没有表现出半点恐惧。好像处于弱势的是夏绿特一样。
搞不明白……明明只是搬运圣杯的人偶,只是一个连灵魂都没有的“假人”,充其量不过是实验室里的小白鼠。又脆弱又无防备。为什么会有如此与众不同的表现呢?
好像有独立人格似的。面对不公正的待遇甚至能爆发出与柔弱外表截然相反的抗争精神,简直令人吃惊和怀疑她的“人偶属性”。
与她对比,不得不让人感叹身为人类的自己是多么失败。真实活在世上的「第八秘迹会」的圣职者,居然连一个人偶都对付不了,拿她毫无办法。
逼迫梅丽塔斯菲尔令其要求servant自尽然后交出剩余令咒,以完全的失败者姿态彻底退出圣杯战争。可是,结果如何呢?
夏绿特没能达到最初的目的。
这次所谓的审讯,就如同傻瓜的行为般不值一提。
区区一个人造人而已……
自己施加的压力如此轻易就被推翻,夏绿特一脸窘迫而又尴尬地低下高昂的头。她不仅达不到预计的效果,反而领受了对方的羞辱。梅丽塔斯菲尔脸上的神色越是平淡,就越仿佛是在嘲弄她的慌张一般。想到这,夏绿特在一种自己也无法揣摩的情感驱使下,放开人偶走出地下储物室。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这样放过对方。
关门声送走了威胁。鞋跟敲击地面的刺耳响声渐渐变轻直到耳朵完全听不见。昏暗的地下室里,只有梅丽塔斯菲尔一个人。她吐出沉重的一口气,把双手放在膝间,端正坐着的姿势,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和修女发生冲突不是首次。
可是上一次,自己身边至少还有saber替她出头。尽管得罪了监督者也许正是自己悲惨遭遇的原罪。
而今saber已经牺牲,灵魂被回收到自己体内的圣杯之器。这就是他的归宿。
梅丽塔斯菲尔靠着墙,放任自己的身体瘫软下去,把脸埋进双膝上。
在沉寂的空间中等待着、感受着。周围的寒冷使自己难受的心情有了些许降温。令人窒息的沉默因子在空气中沉淀了十分钟之后,她忽然对着只有一人的这个地方说道:
“avenger,出来吧。”
空虚的声音缓缓向外游荡着。被梅丽塔斯菲尔呼唤的身影并没有出现。但她完全没有责怪对方的意思,包括夏绿特威逼自己时没有出来援救的行为在内。
“没事的,ruler现在不在教堂。”
这包含着理解和宽容的话音落下以后,avenger终于回应了呼唤,在她身边实体化。
浅红色的绸缎包裹着英灵,长衫外缠绕着带有流苏边饰的披巾,鎏金的臂部配饰装点在身上,所有迷人的一切无不显示出avenger极具诱惑气味的身躯形态。但是现在,她也顾不上那些华丽的装饰会不会弄脏,avenger恭敬而又焦急地跪坐在梅丽塔斯菲尔身边。
“刚才非常抱歉,master。因为我的能力太过微弱,完全没法出来帮助您,让您受委屈了。”
avenger是个极其特殊的英灵。论起肉搏或者单纯的武力战斗,她并不比常人强多少,几乎可以说和任何一名普通的人类女性无异。这样的她,就算之前仗义出手相救,也不一定能够成功制服夏绿特。如果不能阻止敌人的冒犯还在敌人面前轻易现了身,对梅丽塔斯菲尔是丝毫没有帮助的。
avenger端庄的容貌因为悲伤而微微扭曲着。这名貌美如花的女性英灵看来是在为梅丽塔斯菲尔的受辱感到自责。
“没关系,我都了解。这不是你的错。”
“不,可是……”
对于银发女子过度的体谅,avenger有些不知所措了。本来,换做其他master备受欺凌的时候servant却对自己不管不顾,恐怕事后没有惩罚自己也至少是痛骂一顿吧。但现在居然让master反过来安慰自己,这绝对是意料之外的情况。
梅丽塔斯菲尔的愤怒也好,还是她的不甘心,好像和avenger一点关系也没有,此刻全部都指向了自己。
“要你充当一个无所是处之人的保护·伞,也让avenger你很困扰吧。”
“master你为什么?”
“像我这样没有用的人,我这样的累赘……嗯?”
梅丽塔斯菲尔对自我的嘲笑之语,avenger没有让她继续说下去。流苏和丝质薄纱随着肢体动作一同往下垂落,发出唦唦的细碎声音。伸出双臂的avenger把主人抱进了怀里。
“……”
梅丽塔斯菲尔的脸上毫无一丝表情。即便这样也藏不住从眼角渗出的晶莹泪水。
不知道avenger是看见了那双红眸中溢出的泪,还是因为她始终说着妄自菲薄的言语。总之,被avenger搂在怀中的梅丽塔斯菲尔在惊诧中得知自己第一次哭泣的事实。
夺眶而出的眼泪如泉水般喷涌不绝。咸咸的味道,在它们流向鼻子时闻到。肺部的阻塞感让她感到难以呼吸,在这时候发出声音更是困难的事。
即便如此,梅丽塔斯菲尔依然哽咽地说道:
“这些是——什么?”
在爱因兹贝伦冰封的城堡里,爷爷教给自己的,只是人偶的生存方式。那么多年来她受到的教育,其中心完全围绕着如何为家族捧回圣杯,实现族人历时千余年的夙愿。只有这样而已。
然而,为什么?
会哭泣、会忧伤。受他人欺辱时会感到愤怒,有人在面前消逝时会感到痛苦,不知该如何走下去时会感到沮丧。
还有喜悦。
当英灵贝奥武甫闪着熠熠生辉的大眼睛向自己表述简单而又殷切的心愿时,她无以言表,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不能忽视自己的心在笑,那是由衷的欢笑。
人偶讴歌着生命。这一切——都是「活着」这个词汇的涵义。
这是,多么得不可思议啊。
“……为什么我会哭……我、我这样的人……”
avenger轻缓地抚摸着不断向自己发出疑问的梅丽塔斯菲尔的背,一直充满节奏地拍打着,安抚着她。
“saber就是因为保护我这样的人才会……saber他的灵魂,就躺在我体内保管的……”
avenger知道,这句透露着发泄意味说出来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因此她只能沉默着不说话,作为听众守护着梅丽塔斯菲尔。
saber阵亡后三天以来都没有表露过的感情,这一瞬间终于瓦解了。如今avenger说任何慰藉的话语都是苍白的。她唯有等她将眼泪流尽。
但是,战斗远还没有结束。哭泣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当怀中的女子抽泣声渐渐微弱下来的时候,avenger拍了拍她那纤弱的肩膀。
“——master。”
梅丽塔斯菲尔暂停了哭声,慢慢抬起头。她看见的是avenger美艳外表下掩饰不住落寞的空虚笑颜。
avenger经常这么笑,给人感觉她不是真的想笑。她蓝宝石般的眼眸里总是充斥着寂寞和忧伤。
梅丽塔斯菲尔虽不知道这笑容背后隐藏的故事,但她非常清楚自己还有这位servant,也只有这位servant了。她们应该是互相扶持的人。不,与其说是互帮互助度过难关不如说已经达到相依为命的地步了吧。
“我虽是一名servant,但不像其他英灵那样拥有强大的力量。因此,没有过多的能力保护您。”
一般来说,英灵被分配到的各个职阶除了和生前挂钩的本领以外,每个职阶都有它的特点。比如符合「saber」职阶的英灵自然要有与剑相称的传说,大多有着瞬间攻击力强的特长;「lancer」通常要求高敏捷且体术优秀;「archer」以强有力的射击宝具著称;曾经陷入过疯狂的英雄才能胜任「berserker」等等……
不属于七大职阶的「avenger」,苛刻的符合条件远胜于其他职阶。在第三次圣杯战争中爱因兹贝伦违规召唤出来的那位avenger,被世人冠名为“绝对之恶”的「安哥拉·纽曼」,承载着世间所有罪恶的总和。其真身乃无名庶人,纯粹地作为祭品被村民烧死,哀怨的灵魂化作复仇动力令他终年不散。被召唤出来后,由于实力弱小,很快便第一个败北。战败的「安哥拉·纽曼」灵魂被圣杯吸收。本来,战败的英灵将失去人格作为魔力被圣杯吸进去,但是「安哥拉·纽曼」是一种集体愿望,依靠「第三魔法」成功获得肉身。直到现在,他都寄宿于大圣杯内部——这是后话。
因此,能够成为第八属性英灵「avenger」的适合者基本上都是些能力低微的无名之辈。他们普遍蒙受了奇冤,却又没有足够的力量使自己摆脱命运的不幸,最终含恨而死。“复仇”以及“弱小”是构成「avenger」的两大重要元素。毕竟不是擅长战斗的英灵,这也就是这个职阶的限制性。
所以如今在梅丽塔斯菲尔面前的这一个avenger也不会例外。就如以前saber所说的那样,她并没有多少力量。
“——但是,我依然可以用我自己的方式帮助您。”
对着仍处在情绪低潮期的梅丽塔斯菲尔,avenger努力地递上了一个夹杂着鼓舞性质的、充满朝气的、妩媚的又略带纯真的笑容。
“身为avenger的我不具备任何一项能力,除了诱惑男性。所以master哟,只要对方是男性servant,我都会帮您挖掘过来,使其为您所用的。”
梅丽塔斯菲尔理解地点了点头。
因为是作弊,就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常规英灵中连续占据两个名额。因此老族长尤布斯塔库哈依德·冯·爱因兹贝伦冥思苦想后,还是决定重现第三次圣杯战争中的手段。若想召唤匹配「avenger」职阶特性的英灵,范围本来就很小。
那么这一位……
这样说吧,avenger的作用以及她仅能做的,就是利用她的性感与狐媚去控制其他人。阵前有英灵贝奥武甫抵挡一切,在他身后是擅长利用挑逗和调情去瓦解敌人的avenger。爱因兹贝伦的设想原本是非常美好的。
虽然由于监督者的介入,步伐被打乱了,不过马上物色一个合适的人选,把他放到原先saber的位置顶替他,尚为时不晚。
新战略能否实施,关键就在于avenger的诱惑能否成功。
“没问题的哟。啊,因为……我是那个‘莎乐美’嘛。”
avenger怀抱着无法言喻的失落感,凝视梅丽塔斯菲尔略带困惑和担忧的红眸。这一刻,总是满面春光的红发英灵忘记了微笑。
莎乐美,古巴比伦国王希律王之女。
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希律王答应只要爱女跳支舞就满足她的任何愿望。莎乐美对施洗者约翰一见钟情,向其表白示爱却惨遭拒绝。失意的莎乐美由爱生恨,献完舞之后开口便向父亲索要约翰的头颅。希律王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将之斩首。传闻莎乐美曾在约翰死后,把他的首级捧在手中亲吻,以血腥变态的方式拥有了他。从此以后,莎乐美被视为爱欲及蛇蝎美人的象征词。
因此avenger严格来说属于一名「反英雄」。
与「正英雄」相对的即是「反英雄」。人们公认为英雄的人,生前的功绩被人们尊敬,死后依旧被人们歌颂,就被称为「正英雄」。大部分英灵都属此列。
跟本人的意志无关,在世时其作为与功绩不被世人承认,或者其恶行被世人当作功绩,死后却被人奉为英雄者则会被称为「反英雄」。这是与「正英雄」的区别所在。被当做祭品跟牺牲品的那一类人也属于此列。
英灵莎乐美的故事历来是不怎么光彩的。后世之人对她普遍没有好感。或许会觉得她挺漂亮,然后呢?然后就没有了。
不过,虽说她们相处过程并不算长,梅丽塔斯菲尔还是产生了怀疑。
“avenger以前是怎样一个人呢?”
“看那些由‘我’出演的歌剧,围绕着‘我’的影视作品,不就知道了么?”
说到莎乐美,很多人都知道“七层纱舞索要施洗者圣约翰人头”的典故,不可不谓鼎鼎有名。即使莎乐美这个人物在圣经中仅有寥寥数行记录,但是通过人们丰富的想象力,早已在戏曲、歌舞剧、电影等多方面对她的故事进行了扩充,以及不同程度的美化或丑化,并且传播。
原本非常简单的故事,被演绎成数不清的版本。与莎乐美在世时相隔的年代过去了两千多年,莽莽黄沙抚平了历史真相,使人早已不能识别其庐山真面目。
“你说的那些东西不一定真实吧。有你本人在这儿,我直接问你不是更可靠吗?”
“哎?”
avenger如同听到了酒宴上的笑话一般怔怔地看着不以为然的梅丽塔斯菲尔。她明亮光滑的脸颊瞬时黯淡下来,好像想起了充满苦难的过往。
看着avenger复杂的神情,梅丽塔斯菲尔的嘴角微微挑了挑,苦笑一下。对于素来没有任何表情的她来说,这似笑非笑的模样已经是最大限度能够流露在她脸上的表情了。
“如果这会触及你的伤心事,就不要说了。我并非有意……”
“啊,那个嘛。也没有啦……”
到了这里,avenger忽然放松地笑出了声。她的笑声就像山涧的清泉那样动人。
“就说给master您知道好了。反正也没有机会向其他人诉说。就算说了也没人会懂。当然了,也并不是能被人称道的故事。”
avenger一边说着一边低下头,把视线移向自己的双手。纤细柔美而的修长的手指,却从来没有主宰过自己的命运哪怕一次。
“所有听闻过我的人,都喜欢用爱欲、嫉妒或者毒妇来形容我装点我吧。但他们忘了,我曾经也只是个渴望有人爱的小女孩。”
稍微顿了顿,avenger面带复杂而平静的表情继续说道:
“希律王并不是我的生父。尽管他年老体弱,但他是有权有势的巴比伦国王。他会变成我的父亲,还得从我被母亲送上他的床这事儿说起。母亲贪恋他的权势和财富,想抛弃自己的丈夫改嫁给他。就这样,我成为了希律王的继女。后来约翰得罪了母亲。他是基督教的先行者,反对任何不洁的婚姻。为了除掉这个眼中钉同时也是我深爱的人,我替母亲背了黑锅。也许就是我有这样一位母亲,他才会轻视甚至拒绝我的吧?嗯嗯,谁知道呢。总之先知约翰的确是因为我的一句话而丧命,但与舍身殉道的他相比,我的存在更无价值,我本人的意志也完全不值一提呢。”
静静地诉说着,她的声音渐渐没有了悲伤和哀怨,美眸中的流光也渐渐变得越来越了无生气。也许在她的回忆中,只弥漫着无边的绝望吧。
“avenger……”
了解到这位女性背后的过去,是由一段不为人知的悲惨经历构筑的,银发女子不禁垂下了眼帘,在这瞬间,她竟隐隐有了一丝本来绝无可能会有的恻隐之心。
或许这就是被称为梅丽塔斯菲尔的人造人,绝不是一个单纯的人偶的铁证。她已经和从前不同了。
“所以我们是多么像啊,master。您也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什么都抛弃了吧?”
那是当然,梅丽塔斯菲尔非常容易地就理解了avenger话中隐含的意思。
她们两人,一个是替母亲上位扫除障碍的工具,一个是爷爷用来赢得圣杯战争胜利的器皿。同为道具而存活的女人,在精神上也许有着强烈的共鸣吧。
“啊,好像趁机说了不少无聊的疯话呢。”
avenger笑叹着摇了摇头。只见梅丽塔斯菲尔也跟着摇头。
“你怎么这样说……”
“……为什么会告诉您呢。绝不是因为您是我的master。”avenger好像没有听见对方轻微的抗议声似的喃喃自答着,“大概只有您不会嘲笑我,您一定会认同我……我是这样认为的。”
梅丽塔斯菲尔凝视着她空茫、没有任何实在内容的微笑,然后静静颌首。
“avenger,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她一边冲着avenger微笑,一边在心里默默为自己不惜揭开对方伤疤也要固执地询问到底而道歉。梅丽塔斯菲尔是有些后悔的。她后悔saber还在时自己没有更深入地去了解他。等到他在自己眼前灰飞烟灭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也许这份遗憾需要从avenger那里寻到补偿。人总是失去以后方知珍惜,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那么……闲聊结束之后,就来谈一谈圣杯战争吧。我们可不能大意。”avenger生涩地转换了话题。
“你有什么良策?”
梅丽塔斯菲尔语调轻缓地问着。她很少摆出御主的架子支配或命令servant。因此,她每每向对方询问时都像深闺之中的千金那样娴静有礼。
“太远的敌人先不说,现在最大的威胁近在眼前——监督者。我提议,就让我为您率先把ruler拿下,让他对您俯首称臣吧。这样,我们就能架空监督者。”
avenger暧昧地笑道。这确实是个绝妙的计策。
“不过实施起来有个小问题。我要施展能力必须ruler实体化才行。”
avenger正是利用了自己身上携带的魔力量如常人那样低,才能经常灵体出入教堂内外听到不少消息。夏绿特修女似乎对ruler下达过尽量不要在室内出现的命令,因此avenger尽管早就知道master的处境危险,准备把目光放在ruler身上而有了这个打算,但总是碰不到他。
“那就等他实体出现在教堂好了。总有机会的。”
“是的。”avenger毫不犹豫地点头,“还有一件事呢master,如果您能掩护我的话?”
“嗯?”
“没错,用您最擅长的幻术。我们的能力合璧起来的话就真的是天衣无缝了呢。”
听起来只是因为计谋得以实施而开心的一句话,可梅丽塔斯菲尔的心却不由自主地颤动着。
avenger的话,似乎在无意之间向她表明着在这个世界上仍「有人需要你」,巧妙地反驳了「我只是一无是处的累赘」这个被她前不久视为真理因而导致了情绪崩溃的思想。
“所以您再也不要说那些贬低自己的话了哦。”
avenger现在露在脸上那抹鲜明的笑容,就好像在说「我即使拼尽这条命,也会守护您到最后」。
这种笑容——正是梅丽塔斯菲尔勇气的源泉,还有「活下去」的决意。
“嗯!”
她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avenger的手。
想要「活下去」的话,总有一天她也会面临战斗。
saber、rider阵亡后,理论上梅丽塔斯菲尔在机体瘫痪前还能吸收四个灵魂。她能够保持自由的行动力去配合avenger,使她们阵营摆脱低谷。
在残酷的圣杯战争中,以微弱的能力彼此依存。没有人知道她们自保得有多么艰辛。
英灵莎乐美,其本身在历史上只是一位普通的女性,没有任何作战能力。她姿色过人,明艳不可方物,但也不过是一朵孱弱的小花吧。
可是……策反ruler,使他摆脱监督者为自己的主人服务。这朵妖艳致命的罂粟花,很快就会实现她的价值。
>>>
静候音只响了两三次,对方就接通了电话。
“方便说话吧。”
『嗯。有什么事么?』
夏绿特会这么问,是生怕迪尔波里那边,被蒙在鼓里的archer万一听到些风声给他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事。看来archer目前不在迪尔波里身边,不然他也不会接。尽管好像做贼一样,但两人这几天以来都习惯了。
主动拨打电话的这一方长久地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呼吸着。渐渐觉得奇怪的迪尔波里不自觉地问出了声。
『都这么晚了,你没事吧?难道说,战事有什么进展吗?』
“哈,你果然一心只系公事。”
『夏绿特你……你的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啊,我没事。”
她不过是想通了而已。
心实在太累。或许自己不要把那么多事都揽在身上,如果一开始就不管那么多,应该就会轻松快乐许多吧。
“有两件事务必向你交代。”夏绿特说话的语气很是生硬,“到我这边避难的爱因兹贝伦她握有第二名参赛的servant-avenger,已经被我证实了。不过我没估错的话应该是个没什么战力的servant。所以一直不敢随便出来示人。这是第一件事。”
『……』
迪尔波里冷冷地倒吸一口气。这件事他从未听夏绿特说起过。可能是盟友在还未完全弄清楚是否确有其事之前,不希望随意妄下结论,以后又推翻吧。
心中似乎有什么不好的预感。于是迪尔波里只好沉默地等待着夏绿特。然后,那一头修女紧绷的声音稍微开朗了一些说道:
“第二件事。我虽然至今都不敢相信,也必须告诉你。爱因兹贝伦的saber死掉以后,又出现了新的saber。时间是前天凌晨一点左右,召唤地不明。能肯定的只有‘召唤这个saber的不是爱因兹贝伦的女人’。不过这两天都没见到任何动静,再加上又是这么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我还是偏向于大概是灵器盘出了什么故障吧。”
『………』
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第二个消息更加不得了。
然而,夏绿特如此匆忙地、甚至是敷衍地把这些说出来的态度又是怎么回事呢?因为从她的口吻中,迪尔波里读出了某种代表着从此以后不再去管那些事的意味。她就好像在对他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一样。
“迪尔波里,干嘛不说话。……还是说,你不懂我的意思?”
夏绿特小声地询问着。
她略过了今天以前面对的失败,放下了从葛兰蒂或者梅丽塔斯菲尔、或者其他无视自己命令的master那边受到的屈辱,看淡了对明日之后的圣杯战争趋势的展望。
就让那些家伙自己去瞎折腾好了。
自己只要做好力所能及的份内之事,不就行了吗?
很奇怪,疯狂地支持迪尔波里的自己竟会有这种想法。在履行监督者的职务上,她完全是按照自己个人喜好在一味偏袒着同伴。明里暗里协助他铲除所有妨碍他们回收圣杯的敌人,这样的夏绿特竟然——
那种想法,与赌上一切也要赢的夏绿特的理念背道而驰。
可如今,它却无比结实地扎根在她的心底。
“对不起,我可能以后……”
『——我明白。』
很简短,却非常有力。尽管迪尔波里他笑不出来,但依然平静地回答着。他深切地体会到了这位与他一起共进退的修女,想要退居二线的心理。
“啊……太好了,你能谅解我。真是抱歉,我做了逃兵。”
『没这回事。』
迪尔波里对于同伴的决定没有任何责备之意,或许有那么一丝失落感,但绝没有怪她。夏绿特终于大松了一口气,迪尔波里的体谅和理解令她感到一阵心暖。她知道对方绝不是随随便便就丧失掉斗志的男人。
“那么之后的事就拜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夺取圣杯,不能失败。”
『放心,我会妥善处理的。你好好休息吧,晚安。』
“晚安。”
夏绿特微笑着挂断了电话。她如释重负,仿佛获得了新生。新世界的朝阳在迎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