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中酒3
黎千寻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冷哼一声跳下方桌提步便追。
“贵客”的伙计知道黎千寻是店里的客人,不仅没有阻拦这个气走了“酒中仙”的登徒子,还拦下了几个要上去追问的别家酒肆伙计。
黎千寻跟着佘酒客出了“贵客”便一路狂追,只是那小老儿身材瘦小,一双小短腿甩的像车轮,扎进人群里东躲西藏一会便不见了踪影。
这个临水镇可比香炉镇大多了,光通着渡口的长街就有好几条,初秋天气晴好,除了临街店门大敞的各式商铺,自然还有品类繁多的推车小摊,胭脂摊糕点挑子糖人车,各式各样不一而足。
黎千寻知道,那人要是存心躲着他肯定找不到,索性便不跟他玩捉迷藏,顺着他逃跑的那条长街走了没几步,便遇到一个门面颇大气的酒肆,黎千寻抬头看了看门口的酒招子,挑挑眉梢钻了进去。
佘酒客撒丫子跑出半里路,顿觉似乎那人没跟上,便渐渐停了脚步,回头往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瞅了几眼,没见人,他便扭身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黎千寻一进酒肆便靠在柜台上跟打理柜台的小伙计套近乎:“听说咱们这有个有名的酒中仙,小兄弟可认识?”
那老东西似乎在汇川混得风生水起家喻户晓。酒肆伙计听到“酒中仙”三个字便浓眉一抖,似乎每根眉毛都在说着一句:“这不废话?”
黎千寻笑嘻嘻道:“那贵店的招牌又是哪一个?”
伙计撇撇嘴,似乎这个话题他不太喜欢,好一会才瓮声瓮气道:“那老儿邪门得很,好几年了都看不上我家的酒!”言语中不无愤懑。
黎千寻有几分好奇地打量这家酒肆,门面大气内里干净,看上去不像是生意不好的店面,便问:“我看贵店生意还不错,为何看不上?”
伙计叹口气道:“如今跟几年前相比,已经一年不如一年了,掌柜正准备将店面盘出去散伙走人呢。”
“哦。”黎千寻琢磨了一下,又道:“那兄弟你知不知道酒中仙那老儿评价最高的酒在谁家?”
酒肆伙计正拿着鸡毛掸子清扫柜台后面酒架子上的浮尘,闻言转过身,翻了翻眼皮拿大鸡毛掸子在自己后脑敲了两下,思忖着道:“在...西街后巷,‘老酒馆’的‘乐回春’。”
从酒肆出来,黎千寻原路返回,心情一时大好,没想到误打误撞被水送来汇川竟能遇到那个老东西,两条腿量着石板街也像是御剑腾空一般,昂首阔步神清气爽。
可就在黎千寻心无旁骛的准备回去好好叫一桌饭菜填饱肚子的时候,那个方才还被他追得满街跑的佘酒客竟忽的从他身边擦过,腰间一轻,青鸾没了。
黎千寻一时哭笑不得,这人什么毛病,多活的这四百年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似乎不止,连带着之前的几千年也都还给他娘了!
那小老儿抢了青鸾并没有马上就跑,而是在离黎千寻一丈多远的地方停住,手里举着青鸾冲他挤眉弄眼地笑,满是不怀好意的嚣张。
这跟街头巷尾那些抢了别家小孩糖果的熊孩子有什么区别?
恐怕就差没吐个舌头做鬼脸了。
黎千寻看着那张他不熟的脸上露出十分熟悉的表情,哼笑一声:“绿水,你今年几岁啊?”
绿水不答,只高高举着青鸾特别招摇地又晃了晃。
这会儿大街上人可不少,虽然暂时还没有看热闹的驻足围观,但也有三三两两的人注意到了似乎有戏可看。
就在街上几个闲极无聊的人往这边凑的时候,一个挑着两筐冒着热气的粽子的老汉摇摇晃晃被挤到了黎千寻和绿水中间。
黎千寻往路边躲了两步,就见绿水那老不死忽的冲他挑眉笑了一下,他暗道不好,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再撤出两步,下一刻,他刚刚躲开的老汉和他肩上挑的两个半人高的大筐忽然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先是横在肩上的扁担撞上黎千寻的肩,黎千寻见那老人家脚步踉跄,慌乱中也顾不上绿水,便伸手去扶,谁知他刚一出手,自己脚下忽的往后一滑,身子前倾直愣愣的将扁担在身的老人家扑倒在地。
两筐刚出锅的白花花的粽子叽里咕噜在地上滚成了黑皮米糕,黎千寻手忙脚乱将老人家扶起来的时候,罪魁祸首早已经跑没影了,只留地上一把沾了许多米粒的青鸾。
黎千寻愤愤捡起青鸾,咬牙切齿的提步要追,却被坐在扁担杆上的老汉拽住了衣摆。
得,这下他黎千寻成了街上横行霸道恃强凌弱掀了别人摊子还不给钱的恶人了。
大街上人堆里头恐怕就数这种消息传得最快,而且还会很快站出来几个伸张正义的不明义士。
赔钱是毫无疑问,可这会黎千寻身上缺的就是钱,唯一的一颗金锭子都给财主买衣服了。
黎千寻叹口气,蹲下身对老人家道:“老人家,我出门走得急,眼下身上没带银子,您在这等我回去取了可好?”
老汉似乎不能说话,只张了张嘴抹了把泪,老泪纵横的又看了看摔得散了架滚落满地的米团子,形状真是十分凄惨。
黎千寻心道,其实我比你更惨。
不多时,这满地黑皮粽子散出的香味便引来了街上一群人围观,纷纷指责黎千寻,看着衣着体面道貌岸然,怎么连老人家都欺负!
“只是陪个粽子钱而已,还想赖账?”
“老人家还摔了,都不让你赔看医抓药的钱了......”
黎千寻真是百口莫辩,苦笑一声只能摸出了怀里的乾坤袋,扒拉几下找出那块曾抵过茶水账的白玉牌,想要故技重施抵一会账。
就在这时,这个被人围出的圈里从天而降一位华服男子,飞快从黎千寻手里接过那块玉牌,一边道:“公子且慢。”
黎千寻皱了皱眉,这人是哪里窜出来的?
他站起来往人堆外看了看,见不远处站着三匹高头大马,为首的那个此时背上没人。
他收回目光看向那人,疑道:“怎么?”
那人道:“公子可是从音红楼来的?”
萍水相逢寒暄时问人来处,通常是用地名,或是世家门派,这用个不大能上台面的花楼名字问人,还真是新鲜,纵是黎千寻也是头一次见。
黎千寻挑了挑眉,目光移到被那人捏在手里的白玉牌上,他笑道:“我竟不知音红楼的玉头牌竟如此出名!先生失敬。”
黎千寻想着面前这人也是逛过音红楼的富家子弟,不然怎么隔那么远就能认出这是音红楼的牌子。
那人微微笑了一下,将白玉牌交还给黎千寻,恭敬又不失体面道:“既然不是,是在下唐突了。”说着低头看了看四周的一地狼藉,又道:“要赔的钱,在下先替公子给了。”
前一句还有些不知所云,黎千寻接了牌子便准备递给卖粽子的老汉,可在听到后一句时顿时眼前一亮,抬头一脸璨笑道:“好!”
围观人群一阵嘘声,黎千寻转着圈将看热闹起哄的人看了一遍,他道:“诸位还非得看着我给赔钱才算吗?我要回去取钱你们不信,如今有人借我也不行了?”
四周围着只顾看热闹的人一时也哑了嘴巴,悻悻散去。
黎千寻这时才正经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华服男子,衣着讲究举止优雅,高鼻深目,一双眸子仔细看隐隐有着一丝绿色,微卷的长发未束,随意散在肩上。
看样子像是来自芒山以西的异域人士,虽有东边中原人士的儒雅体面,却又是另一种味道的俊朗。
黎千寻抱拳道:“谢先生相助,我适才出门有些急,没来得及将钱袋带在身上,若是不嫌麻烦,可随我去落脚的客栈取钱。”
那人轻轻摇头:“不必了,公子也不用记在心上,萍水相逢举手之劳。”
黎千寻走南闯北流氓惯了,一向自来熟,见对方如此仁义便更多了几分好感,十分自然的碰了碰人家的胳膊,嘻笑道:“先生大气!”
就在两人动手动脚大行江湖侠气的时候,黎千寻的财主终于赶了过来。
“阿尘!”
“哟!”黎千寻扭头看向声音来处,“晏三句你来得可真及时。”
晏茗未快步走近,黎千寻便说面前这位先生已经将钱赔过了。本来两筐粽子也值不了几个钱,若是此时再将那点钱还回去,不免会显得有些斤斤计较的尴尬。
似乎那位异域男子也在急着赶路,而且当街站着的三匹马实在显眼,未及寒暄一下相互认识便抱拳说了抱歉转身离去。
晏茗未向前跟了一步,道:“不知先生尊姓大名,改日也好登门拜谢。”
那人闻声回头,略颔首露出一个十分体面的微笑,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黎千寻看着那人潇洒转身的背影碰了碰晏茗未,他道:“所以他是叫‘区区小事’,还是叫‘不足挂齿’?”
晏茗未被他这一句逗得没忍住,冰山了快两天的脸色终于有了一点被融开的笑意,他唇角勾了勾,伸手一把将黎千寻勾进怀里,低声道:“阿尘,以后怕是不能让你一人出门了。”
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两个七尺汉子搂搂抱抱成何体统!
黎千寻眉毛一抖,扯了一下晏茗未衣襟正要义正词严一番,却在扬眉抬眼看到对方浅淡眸子里的自己时,立马将那句话硬吞了回去,他嘴角一扬,笑着道:“肯笑了?来来,再给爷笑一个!”
晏茗未借势抓住他的手,飞快在唇边蹭了一下,低低道:“回去再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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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不食人间烟火的七情散人的高雅形象彻底被我拍泥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