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云鸟8
就在不久前黎千寻还跟西陵唯讲道理说“棋分黑白,人不分”。如今摆在眼前的事实却是,棋局出于人手,一切皆有可能。
真真闹了好大一个笑话。
黎千寻把西陵唯摆弄了不到一半的机巧接过来,一边嫌弃道:“太慢了,还是我来,先去跟你师父玩儿。”
西陵唯抱着一块木头不撒手:“又是这样,这东西很重要吗?”
黎千寻看他一眼:“当然重要。”
“那窗子呢?”
黎千寻没理他,自顾拿着那一块块木零件拼拼凑凑,西陵少爷气哼哼把脖子一拧两条胳膊伸直瘫在了桌面上,斜着脑袋看着他师父走过来在自己身边坐下,嘴巴动了动,道:“师父,咱们是惹上杀身之祸了吗?”
“怎么?”
西陵唯忽然直起身子,抓起晏茗未的衣袖绞在手心,斟酌了好一会才道:“总觉得哪哪都不对劲,你们刚刚说起江娆,她真的还活着吗?”虽然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这小孩似乎也不大敢提起那个名字,说到最后越来越小心翼翼,声音也轻的几不可闻,说着还悄悄看了眼黎千寻,“是不是很久以前的恩怨没了结啊?”
晏茗未微微皱了下眉,没等他开口,黎千寻却勾着脖子看了过来,笑道:“很久以前什么恩怨?小兔崽子心里装的乱七八糟还不少。”说着又看向晏茗未道,“看到地上的影子了,那个又是什么局?”
晏茗未道:“化了其中一个劫,第四局本是四方四劫,循环无解;第二扇窗上的棋谱将其中一个死劫换做了无关紧要的无忧劫。”
黎千寻眨眨眼,咧着嘴角咋舌道:“晏宫主,说人话。”
西陵少爷夹在中间也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附和道:“嗯,师父,我也听不懂。”
晏茗未忽然弯着唇角笑了起来,倾身过去握了握黎千寻抓着小木棍的手,道:“就是死局被救活了。”
“啊…”黎千寻看着他挑挑眉梢,手下没停又问,“死劫能有解吗,白子先行可是规矩,耍赖抢的可不能算啊。”
“阿尘你可是忘了,豢龙棋田只是棋局,并无人来对。”
黎千寻将手里的最后一个六孔轴承组到骨架上,随着“咔嗒”一声脆响,他咬着下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也对。”
“我可能知道这两扇窗子是怎么回事了。”黎千寻看着晏茗未笑了一下,又重新低下头去把剩下的十几个零件装起来,一边道,“晏宫主,麻烦你把窗子弄回原样,这么玄妙的东西被别人看见了可不好。”
晏茗未笑:“不想来看一眼棋局?”
黎千寻百忙之中抬头白他一眼:“本尊看不懂。”
西陵少爷听到这句忽然瞪圆了一双大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黎千寻看,后者似乎是感受到了那股子殷殷的目光,皱着眉瞟了他一眼:“又怎么了?”
西陵唯双眼一亮:“原来世上还有你不懂的啊!”
黎千寻扁扁嘴,磨着后槽牙将最后一个打磨的锃亮光滑的木球使劲捅进轴承空心处,将那东西稳稳放在桌上,随后眉眼弯弯笑眯眯的摸了摸西陵少爷的狗头,清清嗓子拿捏着腔调道:“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注]。明白不?”
西陵少爷眨眨眼:“可我师父就懂。”
黎千寻挑眉,斜着瞄了一眼这小孩眼中的“圣人”晏宫主,勾起唇角道:“那你师父比我厉害。”
西陵唯看着这人表情顿时一阵冷汗,咽口唾沫拖着椅子往后退了小半步:“七羽师傅跟我讲的一定是个假的六壬灵尊。”
黎千寻低头看看自己,似笑非笑道:“正是本尊,如假包换。”
就在这时,沈棋忽然卷着一阵带颜色的风刮进了门里。黎千寻眉心轻轻皱了一下,随意拍了拍西陵唯的小肩膀,拿起刚拼好的那堆木头摆弄,一边问道:“没跟上?”
“嗯。”
黎千寻捏着木轴承淡淡道:“以后别追了,娆儿的本事大得很,”说着抬头看了看一直没敢吭声的雪绫绡,又道,“你跟雪丫头见了她都该躲着些,毕竟她不是小六,若是反被抓走,烤着吃蒸着吃恐怕都舒服不了。”
雪绫绡本来正抠着手指头跟山鼠兄弟大眼瞪小眼,听见这话还是有点忍不住,她凑过去轻轻环住黎千寻的胳膊,怯怯道:“师祖,您别生气。”
黎千寻看着雪绫绡那张跟烈焰歌有几分神似的脸,笑着摇了摇头:“不气,四百年搁别人都轮回多少次了,一直揪着那点事得多累。”
西陵唯忽然嘟着嘴哼道:“还说没有杀身之祸,人都跟过来了,恐怕之前那一剑就是被那个人捅的吧。”
黎千寻回头,装模做样的惊讶道:“哟,这都看出来了。”
雪绫绡蓦地抬头:“师祖受伤了?!”
西陵唯看着她嫌弃道:“你怕不是个瞎的。”
雪绫绡咬牙,压低的气音磨着唇瓣挤出来:“西陵唯你是不是找死!”
西陵少爷脖子一拧:“谁让你之前总凶巴巴跟我吵架。”
黎千寻在两个小孩的口水仗底下默默把刚组好的那东西重新捞进手里,稍稍用力沿中心轴承将两侧对折,淡淡道:“你们两个,等会再吵。”
此话一出,两个小的立马噤声。
黎千寻抬头看了眼两人,将手中那个已经严丝合缝扣在一起的机巧放在桌子上,伸手将雪绫绡面前的山鼠兄弟拎过来托在手心戳了戳。
“杀身之祸这词儿太过了,未了的恩怨肯定有,毕竟在修真界混了千八百年,若说六壬灵尊没得罪过别人,那不是看不起我么?”黎千寻冲西陵唯笑了笑,“不过江娆不算,我跟她没账可算。”
说完挑眉看向沈棋道:“雪丫头刚来,她不知道的你该知道。说说吧,漠原西怎么了?”
沈木头铁着一张脸看了看已经恢复原状的那一扇窗,紧抿着嘴唇不吭声。黎千寻咋舌扭过身子把晏宫主拽了过来,指着沈棋道:“你家猫只听你一个人的?”
晏茗未道:“为何问起漠原西?”
黎千寻一手托着山鼠兄弟,又指了指桌子上的木头机巧,道:“看看这个。”
说着话,黎千寻将那个约酒坛大小的木球中间部位的一根木柄拔了出来,不过眨眼功夫,沿着木柄所在的水平线一圈接连冒出同样大小的三十七根木棍。
“天堑七十二机。”
黎千寻点头道:“对,可是这副天堑七十二机却只做了三十八个关卡,这就很蹊跷了。七十二机分上下两阕,每阙三十六支。既然这个仍是天堑,同样也要分为两阙,上下应是各十九支,但若仔细看的话,这三十八个关卡却不是犬牙交互上下镶嵌而成的,而是稍稍旋移错开了位,两两正对紧紧咬合在一起,也就是说,看上去的三十八道,其实却是七十六机,平展之后上下纵横各十九支,正好是一副棋盘。”
晏茗未微微皱眉:“无岁山人?”
黎千寻眉梢一扬,道:“我可没这么说,那老头不是正在崧北猫着吗?先不说这个,你就没想到这东西像哪个地方么?”
西陵唯拱拱鼻子小声咕哝:“你也是老头,明明你比人家还大几百岁…”
黎千寻摸着西陵少爷的爪子啧啧有声:“可惜你家祖师爷生得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一点不显老,他不得不服。”
晏茗未看着他笑了笑,浅淡的眸子里一片潋滟水光,伸手过去滑到一处被两根木机左右相挟的轴承,按了下去。
随着相互咬合紧密的上下两半沿轴承打开,严丝合缝的方寸之间仿若有开山时巨石崩塌的爆裂之声,几块木头似乎都变成了经历沧海新生丘陵重塑的混沌一隅。
晏茗未道:“上下三十八支,两阙相互咬合,石崖与沟壑互补相吻,恰以轴承为镜。正应是对应落日山谷和静眠山。”
黎千寻看着桌上已经被摆成城防备战似的立体活地图木机巧,捏了个响指表扬道:“聪明,所以啊晏宫主,我记得你哥的信上说遇到了时分蝶和海朱雀,那会儿他好像是说在落日山谷吧?”
黎千寻本来就是在试图解释这个奇奇怪怪的客栈和蹊跷的机关,本不是十分复杂的东西,说什么便也没有避讳,这时另外几人听到“海朱雀”三个字,却皆是一惊。
尤其是雪绫绡,那丫头直接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原来海朱雀在这?!”
黎千寻适时抬头瞄了一眼杵在桌边的沈棋,就看到那人眉头皱了两下,好半天才开口道:“朔日刚过,我刚刚看到海朱雀从池城飞出,一路向东北,目的地确实像是落日山谷。”
黎千寻点了点头,又道:“应该在芒山以西守着的海朱雀,如今时不时的便在外头乱晃一圈,若说漠原西风平浪静鬼才会信。恐怕正是因为董氏做了什么对漠原西有所影响,这位山鼠兄弟才会被安插在虎口客栈做内应。”
“董氏不知从什么地方把地狱兰移到东平,而或许正是在那之后点星镇的棋便丢了第四局。东平原本有三处定局,是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不知道,如今能确定的,是豢龙棋田的定局必须要变。”黎千寻说着话转身敲了敲身后的木雕窗扇,对晏茗未道,“但是董家那帮蠢货却不知道董玄董青早已给他们留了后路,现在正自己病急乱投医的妄想翻覆天地以求保住自家地位。”
除了晏宫主,此时的另外三个人已经被这几句话砸了个七荤八素不知西东,西陵少爷龇牙咧嘴抓住黎千寻的手腕,急道:“等等等等,董氏怎么了?东平又怎么了?为什么他们要求自保,什么意思啊?”
黎千寻问道:“董氏创派至今多少年了?”
西陵唯还真掰着手一本正经算了算,抬头仍是一脸茫然:“九百九十七年,董氏可是现在四方十八门中的常青树,怎么了?”
黎千寻指尖轻轻敲着桌面:“是挺长,未必青。近百年之内,参加论法道会的董氏弟子可有上过金字名帖的?”
西陵唯听完还没过脑子就先吼出一句:“我才活了几年,百年金字名帖我怎么知道有没有!”
黎千寻也没说话,只看着他挑了挑眉,那把懒洋洋的眼神,好似能把他狗头看穿,西陵少爷不禁缩了缩脖子。
所谓名帖,就是每届论法道会参加入世试炼的各家弟子总排名,武试清修两部综合。由于每次参加试炼的童修人数众多,一个普通排名榜就要写到一本经书那么厚,而金字名帖就只有总排名前二十的弟子才能有此殊荣。
故而历年被收入金字名帖的弟子也都会记入四方十八门统一卷宗,包括名讳、出身、所属门派、师从何人等多项信息。
而这个记载历年论法道会翘楚的卷宗《雏首录》恰恰是各方宗室弟子礼法课的必修内容。
虽然西陵少爷不是个爱背书的,可《雏首录》却是早早地就翻烂了好几本。
想当年“芳龄”八岁的西陵少爷第一次扛着从他爹那偷来的寸心剑站在院子里跟黎千寻叫板,就是因为那本册子上黎大少主金光闪闪的大名戳到了他的眼。
黎千寻入世那一年,黎家少主是毫无争议的独占鳌头。而三年后晏茗未入世的那年,却因为中间被黎千寻捣乱出了岔子两人都没能参加清修第二部试炼。
可晏茗未愣是生生用第一部试炼强压上千童修的彪悍表现爬上了金字名帖,虽然并不十分靠前。
西陵唯听七羽师傅讲过那事的部分缘由,但看到《雏首录》里大喇喇的名字时还是压不住腾腾往外冒的不服气,凭什么整天没正经事的黎尘能排第一,他师父就排十名开外?
一大一小两人第一次寒刃相向,黎千寻轻飘飘一把挑过西陵少爷的剑,蹲下身揪着小孩耳朵嘲他:考试交了白卷还想拿第一,别人寒来暑往笃行不辍的情何以堪?
自那之后,未满十岁的西陵少爷忽然多了一层老气横秋的无奈感,十分真切的觉得他跟黎尘没法好好交流,所以干脆不共戴天。
西陵唯早已经用想要撕了黎千寻的精气神把《雏首录》掰碎了咽进肚子里,可这会却一个激灵愣是全都想不起来了。
黎千寻盯着他表情微妙地看了半天,西陵唯冷汗出了好几层,最后还是忠心耿耿的大护法出马救场,沈木头一本正经的摇头道:“除了董术宗主当年堪堪上榜缀在金字最后,百年间再无豢龙棋田的弟子记入《雏首录》。”
“……”西陵唯支吾着附和两句,抽抽鼻子磕磕巴巴的道,“常青树不青了,然后呢?”
黎千寻看着这小孩一脸求知若渴的委屈表情,托着腮顿了顿,斟酌半晌才道:“月满则亏盛极而衰,尤其对固步自封还放不下修真界第一世家这个门面的董氏,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下坡路。”
“…哦。”西陵唯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皱着眉头道,“这不也都是你猜的么?”
黎千寻道:“是猜的,不过也是有理有据的猜。”
西陵唯小心翼翼摸了把那个被黎千寻拼出第三种模样的机巧,疑惑道:“这个就是理和据?”
黎千寻笑,扬着调子应:“嗯,这只是据。”
西陵唯好奇道:“那何为理?”
黎千寻双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饶有兴致的盯着西陵少爷:“西陵唯,论法道会将至,我先考考你清修丹道第一部的《气海引》怎么样?”
西陵少爷看着他眉头皱了又松,最终摸摸鼻子一往无前把脖子一梗,拧着屁股把腰板挺直了,道:“你问吧!”
“近两百年以来,中原玄门境内,集天地灵气最盛的是哪一处?”
西陵唯一愣:“这不算丹道《气海引》啊?”
黎千寻不为所动:“何处?”
他们俩果然任何时候都不能好好交流…十句以上,小少爷气势顿时瘪了一截,有气无力道:“遥岚云根。”
黎千寻道:“气之所极,为地、为水、为势三者所控,地、水皆非人为可变,而其三,势则不同。有何不同?”
西陵唯重新坐回去,腰杆挺直目视前方盯着一脸好奇的雪绫绡直撇嘴,嘴里出来的声音却跟沈棋的木头脸一个调调:“高低为势,温凉为势,燥润为势;日晷之长短,云雾之疏密,风信之缓急,光影之黑白;凡此种种,皆为可调化之阴阳,即天势、人势。”
黎千寻挑挑眉,又道:“若要调化一地灵息气海,是否可行?”
西陵唯不撇嘴了,蹙着眉心想了想:“自然可以,只是我不会。”说着拿起那个“天堑七十六机”又想了想,仿佛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道,“董氏是想用他们豢龙棋田的那套办法换风水啊?!能行吗?”
黎千寻笑开了,接过西陵少爷手中的缩小版“落日山谷棋局”,道:“董氏作为四方世家之一,已经百年寂寂无闻,甚至不止一次被旁系十八门弟子赶超,他们的筹备肯定也已经很多年了,只是最近才等到合适的时机,或者刚找了到完美的引子。不出意外的话,或许能行。”
“那怎么办,会影响别处的气海布局吗?”不知道为什么,西陵唯似乎还挺在乎这个,他扑过去抓住黎千寻的袖子,“南陵呢?崧北呢?论法道会会不会再延期啊?”
黎千寻拍掉西陵少爷的爪子,好笑道:“哪有那么多好担心的。”他站起身面向北墙的那扇窗洞,接着道:“只是或许行得通,但是不可以,万物更替兴衰有度,我不会让他们随意逆天改势的。”
西陵唯表情谨慎的勾着脑袋盯着黎千寻看,看着他四分正经掺了六分随意的说完话,过了好一会,他问:“黎尘,你做六壬灵尊的时候是个白头发的老头吧,跟七羽师傅的师傅一样的那种?”
黎千寻闻言,先是转过身看了一眼晏茗未,又笑着凑过去用胳膊拐了西陵唯的脖子拽到一边道:“我未到而立时得道,样貌就再没变过,六壬灵尊也是惊云憾月风流俊朗的男人,一辈子都是。”
西陵少爷一脸不可置信,往后抻着脖子能撤多远有多远:“肯定是个满嘴刻板规矩的花胡子!所以如今返老还童你才这么没正经。”
黎千寻说完话眯了眯眼丢给小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就没再理西陵唯与他争辩,只抬头看着晏宫主不怀好意的挑了挑眉,那动作好像刚好对上西陵少爷最后的那句“没正经”。
糊弄完熊孩子,他可还记得眼下要问清楚的正事。
就在他准备回身问沈棋的时候,窗子外面一阵由远及近的振翅声飞快接近,几人面前的北墙上这两扇窗是只能透光,并不能打开透风。
黎千寻隔着半透明的那层伪装窗棂纸的结界,看着通体黑亮的灰锁极快的掠到了窗子跟前,本以为那总会撞树的“傻东西”这次又要不撞北窗不罢休,可谁知灰锁竟在撞上窗口之前,脖颈一扬向上急转,黎千寻隔着窗子似乎都看到那鸟小眼睛里乱闪的精光。
灰锁越过一个屋顶就能绕到客栈前门,对一只黑鹰来说或许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可不知为什么,几人眨了十次眼也没看到灰锁熟悉的狼狈模样从门口撞进来。
灰锁的振翅声似乎到屋顶之后就消失了!
黎千寻蓦地眉目一凛,单手撑着桌子从几人里面翻了出去,一边对晏茗未道:“是海朱雀!”
黎千寻还没奔出门去,晏茗未便先他一步抢在了前面,顺便还抓了抓他手腕,他极其识趣的摸摸自己肚子。
就在刚刚还差点晕过去的伤号大抵还是不太适合爬高上低这种激烈运动,更何况屋顶上还是海朱雀。
晏茗未身形极快掠到门外,左腕向上一甩,一道黑电冲出,随即人也跃上了屋角飞檐。
黎千寻两步疾跟过去,刚仰起头便感觉到头顶上一块异常沉重的棕红乌云自屋顶上压过来,随即一双异常凌厉而有力的翅膀在那片天空张开,一阵带着暖融融的翅羽气息的风吹过,海朱雀几乎是眨眼便不见了。
黎千寻看晏茗未似乎刚上了屋顶还没动手,对手就先走一步了,问道:“自己走的?”
“是。”
“怎么回事?”
“不知。”
“送信的傻东西没事吧?”
晏茗未轻轻摇头,挥鞭将趴在屋顶发抖的灰锁卷起来跃下了屋檐。
好在灰锁顽强的很,作为一只鹰,而且还是跟刚刚那只比他大了好几圈的海朱雀同族,自幼就挨过不少毫不留情的摔打,即使刚刚被海朱雀直接衔住翅膀截了去路,倒也没比他平时撞树撞墙掉的毛多。
海朱雀好战,尤其是出了漠原西,见到能跟他一样在天上飞的就会忍不住给人弄下来,若是对方比他弱小而且不做反抗,那便只有被他玩死这一个结果。
那犟鸟十分不喜欢逆来顺受立马就认命了的。
灰锁再傻,他也是只鹰,翅膀根部因为挣扎稍稍有些撕裂之外,没有别的伤口。晏茗未抓着灰锁翅膀检查伤势的时候,那小东西还不停的抬它绑了细竹筒的腿给人看。
跟别的鹰不一样,傻鸟灰锁永远只记得它自己是个送信的。
海朱雀,其实跟晏宫主家送信的傻鸟本是一家同族,骁勇无敌的鏖战神鹰。也是灵兽妖兽一族的战神,千年前曾经跟灵鸟玄鸑鷟一系还有过谁才是第一神鸟之争。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枝不栖两凤,世间所有争论与比较,终究都是要分出个高低上下。
第一神鸟之争,最终还是脖子高气质佳尾巴长羽毛美的玄鸑鷟当仁不让。
许多年前,六壬灵尊跟七情散人曾混在漠原西很长时间,第一次听说玄鸑鷟这一丰功伟绩的时候,他还阴阳怪气的丢了一句“以貌取鸟”,结果被那臭美凤凰追着骂了好几条街。
最神奇的是,那傻凤凰过了几日又自己突然回过味来,惊觉灵尊那句话其实是在赞美他。从而直接导致之后的十多天里,那鸟每日早起都在壬清弦住所堵着门,等灵尊的奚落……
黎千寻倚在桌边,想到玄鸑鷟,不禁又探着头看了看那只周身隐隐泛着朱红的大鸟展翼飞走时的天空,他摸了摸嘴唇道:“海朱雀如今在东平,此时召唤玄鸑鷟肯定不会弄错,刚好我也还有些重要的事要问他。”黎千寻虽声音淡淡,在一时无人说话的大堂里却是掷地有声,而且还显得有几分冷冽。
沈棋皱了皱眉,黎千寻回头不耐道:“漠原西完全没人管了吗,御风君是不是又要闭关准备换壳子了,这种事有什么好藏的?”
沈棋道:“御风君不闭关……”
沈棋的话刚说出口,门外的小巷子里便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伴随着几声粗喘,有一人很快钻进了门里,看到几人时还有些吃惊:“客官你们都醒了啊!”
进门走两步便又看到了被砸坏的饭桌狼藉一片,饭菜几乎还能看出来都没人动过,连忙又叫:“哎哟这桌子怎么砸了,我看客官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
黎千寻挑眉看了看那个突然进来的人,右手袖子一挥将桌上的“七十六机”收进携灵锁塞进腰里。
雪绫绡扭头看了眼那人,对黎千寻道:“师祖,他就是另一个店伙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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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明有所不见,聪有所不闻,举大德,赦小过,无求备于一人之义。——《汉书》卷六十五东方朔传
前面一句不用解释,后面一句的意思就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你个小屁孩没理由要求老子完美。
2、海朱雀:原型取自神鹰海东青。
满族的图腾,十万神鹰,未必有一只海东青。
最快,最俊,最大。
就像千里马中的汗血宝马,不是所有的神鹰,都叫海东青。
3、《气海引》中所有理论都是原创,稍稍考据,毕竟没啥文化,请勿深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