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生1
虎口客栈难得安静,静的似乎连小厨房里冒出的炊烟都带着轻轻的呼呼声。
西陵唯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到客房里来的,只记得前一天晚上在房顶搂着沈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明明没有喝酒,醒了之后脑子却有种宿醉的沉重感。
西陵少爷掀开被子就看到蜷卧在自己肚子上的大猫,沈棋动动脑袋睁了睁眼,看上去也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
西陵唯还没见过沈棋这个状态,或许真是几天下来一直潜藏在心里的危机感作祟,小少爷瞬间睡意全无,立刻一个打挺从床上跳了下来,抱着沈棋就往外窜,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西陵唯一把拉开房门,抬头看到靠在对面门边的雪绫绡,那姑娘也正皱着眉头捏着额角似乎正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也是这个时候,西陵唯才突然注意到,自己双腿发软有些站不住,连忙一手扶住门框。
“怎么回事?”
雪绫绡斜斜看了看沈棋:“沈棋怎么这么严重?”
西陵唯有些急,冲过去抓住雪绫绡的胳膊重复道:“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我师父呢?”
雪绫绡咬着牙瞪向西陵唯:“师父师父,你出了事除了会找师父还会干什么!”
“……”西陵唯一愣,似乎无可反驳,虽然他并不只是那一个意思,“哎呀!你除了给我挑刺还会干什么!”
西陵唯浑身力气暂时找不回来,说话的空当,沈棋从他怀里跳了出去,拖着尾巴歪歪扭扭地上了木楼梯。
其实西陵少爷发觉事情不对劲之后,第一反应便是眼下晏宫主不在客栈,如果在,绝对不可能被别人钻空子阴了他们。
雪绫绡顺着门框坐下去,拽了拽西陵唯衣摆,捶着自己脑袋道:“有人下了迷障,你知道今天是哪天吗?”
西陵少爷猛地低头:“哪天?!什么意思?”
雪绫绡白他一眼:“就是不知道我们睡了多久的意思。”
西陵唯闻言后背一凉,几个时辰几个时辰的丢时间还不止,眼下可能又丢了几天,小少爷只觉耳鸣目眩胸如擂鼓,抓着门板的手紧了紧,定下心神忽然转身:“我也上楼看看。”
然而就在这时,客栈大门处突然响起一阵“哐哐”的砸门声,蛮横而又粗鲁。
这种动静无论如何不可能是正常来投宿的客人,敲门声急促,要么是逃命的急着找地方躲避,要么就是寻仇的踩好了点准备抄家。
然而门外人并未呼救,显然是后者。
西陵唯和雪绫绡两人回头对视,又同时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种时候来者不善的话,他们似乎毫无抵抗之力。
砸门声足足持续了有半盏茶时间,外面的人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开口,西陵唯双手拖着藏芽又急又气,冷汗一波一波蒸出去弄得自己口干舌燥,还他娘的不敢轻举妄动。
若说起来,虎口客栈又不是哪家仙府,大门口没有重重机关和结界,门也算不上结实吧,这人怎么就不能自己破门而入呢。
就在西陵唯和雪绫绡两个人一边一个扯着长鞭赤萤把门口围起来准备画阵的时候,外面那人才终于大发慈悲开了口。
“…怎么还不醒啊?欢儿睡得死二哥怎么也睡这么死?”
那人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而且嘴里还塞了东西,声音并不十分清楚,但西陵唯听见之后却是长出一口气,哭笑不得的拿藏芽剑从里面敲了敲门板。
“小姑姑你吓死我们了。”
门外那人惊讶道:“哎呀欢儿,醒了啊,怎么不快点给姑姑开门啊?”
“谁知道是你啊,也不出声。”西陵唯出剑将门闩取了,一边埋怨道。
雪绫绡有些无语地看着西陵少爷手里动作,挤眉弄眼压低了声音问道:“谁是小姑姑?”
西陵唯其实也挺无语的,指着门外努了努嘴。
门是开了,可谁知那位刚刚还哐哐砸门的大小姐却没有立刻进来,西陵唯觉得奇怪,爬起来抓着藏芽探出头去看,谁知迎面被一根拳头粗的枯树枝敲了脑袋。
原来砸门的就是这东西。
西陵唯呲牙咧嘴捂着额头蹲下身,就靠坐在门口墙边的大小姐抱着怀里的东西便扑了过来,嘴里还叼着没吃完的一块点心,呜呜啦啦也不知在说什么。
此时门口处一根木棍凌空飘着,特别规律的重复着点头敲门的动作,雪绫绡看着那东西皱了皱眉,神兽似乎也想起来之前曾提到的那位木犀城大小姐,低头道:“景繁仙主?”
西陵南果抬头眨眨眼,转身吐掉嘴里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糕点,伸手指着神兽高声道:“你怎么不跟着灰雁了!”
雪绫绡抱着胳膊挑了挑眉,恍然道:“哦,原来就是你啊,幸亏有你作掩护,不然那人早该发现我跟着他了。”
西陵南果嘴角一撇,勾了勾手指召回那根木棍,只是那棍子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拐了个弯,照着雪绫绡的后脑敲了一记,大小姐气哼哼道:“没礼貌的丫头!”
那枯木棍子飞到西陵南果手里,灵光一闪化为一支约半尺长的精巧冰杖,六方晶面细致玲珑,在手指间翻转舞动,经过之处细碎的冰晶弥漫,映着天光璀璨异常。
雪绫绡咬咬牙,“哼”了一声将头别到一边,西陵唯看着这姑娘这个动作不由咽了口唾沫,心道眼下这是没力气打架,要是有,估计两个人早掐起来了。
西陵少爷忙拽了拽西陵南果的袖口,又万分体贴地接过她怀里抱的那一堆糕点盒子,岔开话题道:“小姑姑,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客栈这边了,灰雁师父已经走了啊?”
“唔唔…”西陵南果不知什么时候又塞进嘴里一个菱角酥,也不起身,就蹲在墙角一边嚼着一边仰起脖子吸了吸鼻子,东西咽下去之后才道,“香薷还在?这么一大早就做好饭啦。”
西陵唯忽然抬头看向雪绫绡,皱眉道:“四师姐应该已经回木犀城了,后厨有别人?”
雪绫绡也是才察觉到,从她醒来开始,似乎一直有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味在鼻尖飘来飘去,只是整个人实在困乏无力,再加上某个大小姐赶场子似的来了一出“砸门惊魂”,哪还有多余的心思在乎后厨飘出来的味道是香的还是馊的?
西陵南果闻言愣了愣,掐着西陵少爷的手腕探了下他灵脉,眉梢一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一手毫不客气的将西陵唯和雪绫绡赶进客栈大堂,自己往后退了两步,一手挥动冰杖在客栈四周布下一层冰笼结界,森森寒意瞬间贴地而起。
“欢儿,你师父呢?”
西陵唯背后薄汗还没干透,被冷气激了一个大喷嚏,他揉揉鼻子道:“不知道…”
门口这边正热闹着,就听到里头二楼的肥猫低低叫了一声。
雪绫绡眉头一动,握着长鞭甩开,凝神试图用鞭尾探进后院。西陵南果却大步过来抓住她手腕将鞭子抢下来,回头时眼神凌厉,与刚刚瘫在门口吃东西的那个懒洋洋的表情简直判若两人。
“不要命了!当我是死的吗?”
说完话都没等人回应,西陵南果将鞭子扔给西陵唯,自己手腕一翻,眨眼间将手中冰杖拉出两尺有余,其上灵流激涨,紫芒大盛,细碎的冰晶爆裂之声仿若雪地里的泠泠丝竹。
二楼那间客房的门已经被沈棋弄开了,西陵南果又盯了一眼满脸不服气的雪绫绡,屈膝一跃直接飞进了坎字号房。
其实晏宫主哪都没去,就在房间里睡大觉,也是托黎千寻的福,估计他也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了,虽然睡得并不踏实。
晏茗未被西陵南果弄醒的时候眼神都是直的,低头看着自己左手腕上画的大大一个红叉哭笑不得。
晏宫主不会被低级的迷障侵蚀,但是却挨不住黎千寻的假寐符催眠,这也是为什么客栈有人潜入放了迷障却没人及时发现驱除。
西陵南果坐在床沿看着在她脚边转来转去的沈棋,皱了皱眉道:“二哥,这猫怎么回事,下面那小丫头都没事,沈棋修为还不如她吗?”
晏茗未道:“为了护着欢儿吧。”
“哦。”西陵南果敲了敲手中冰杖,一端聚起灵力戳戳肥猫肚子,托腮看着沈棋幻出人形。
景繁仙主可能只比西陵少爷聪明了那么一点点,虽然两人同样打小就跟沈棋混在一起,但西陵南果早察觉到沈棋真身,西陵唯却一直都不知道。
西陵南果盯着红衣服的那位大哥看了半晌,才啧啧出声:“原来是这个模样,也不丑啊!”
晏茗未笑了笑,问道:“果果,你怎么会来这里?”
不问还好,这一问,大小姐方才还好好揣在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全挂在两个嘴角上了,抓着晏茗未的手扑过去哀嚎道:“茗儿啊,你哥他不见了,我跟了好几天都没丢过,可一到豢龙棋田人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晏茗未一愣:“…兄长不见了,怎么说?”
西陵南果点头:“豢龙棋田那是什么鬼地方,明明几年前还没那么阴森,我进去就迷路了,绕来绕去四处找不到路,一直在心里默念不能拆人家房子,忍的我好辛苦啊,好不容易才绕出来!”
“你私自闯进去了?”
西陵南果扁扁嘴:“嗯。”
“你认为兄长或许也迷路了?”
“嗯。”
晏茗未疑道:“可兄长说是董宗主邀他有事商议,并非要进豢龙棋田。”
“啊!”西陵南果忽然一惊,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咬着嘴唇神情有些凝重,“落日山谷,黎尘是不是去了落日山谷?”
晏茗未微微皱眉:“是。”
西陵南果抓起被她扔到床铺里侧的冰杖,盯着这客房的那方小窗子,唇角一勾笑了笑:“我知道了。”
晏茗未按住西陵南果,蹙着眉心想了想来龙去脉,仍有几分不确定道:“无岁山人是因为这个让你回家的?”
西陵南果眨眨眼:“不知道,老头子什么都没说,只说让我回家看看。”
晏茗未斟酌再三,道:“果果,兄长并非平庸之辈,你不必以身犯险,冲动之下反而很可能被人利用。”
西陵南果歪了歪头,眉梢一扬笑道:“二哥,这不像你啊,就是因为我哥性子跟个闷瓜似的才让你主外的,如今人家手都伸到你篮子里了还忍气吞声?咱木犀城没这传统。”
晏茗未道:“东平局势你都知道了?”
西陵南果抿了抿唇,摇头道:“不全,但是应该够了。”大小姐说着话,手上也没老实,玲珑冰杖在指间翻飞跳动,一缕淡紫灵流缠绕其上,大小两个尖端如同针芒,破空划过时点点晶光都显得异常冷冽。
“听说老头子之前曾有过一个不肖弟子私自下山,不知道是不是跟董家这个新宗主有点关系。二哥,我要是闯出点什么祸来,你能不能先别告诉我哥?”
晏宫主一把攥住那根灵光乱闪的冰杖:“你要干什么?”
西陵南果笑笑:“嘿,掀了豢龙棋田,董术怕什么我给什么。”
大小姐这句话还没落地,门口刚爬上来的西陵少爷一个不留神撞在了门板上,手里的藏芽都丢了出去。
西陵唯还没见过他小姑姑这种表情,虽然只是一个侧脸,再加上那句语气轻描淡写内容却石破天惊的话,莫名又更诡异了几分,小少爷颤巍巍道:“小姑姑你没事吧?”
西陵南果回头看向西陵唯,依旧是人畜无害的一张笑脸:“欢儿快过来,姑姑给你解了迷障。”
西陵唯先是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沈棋,心惊肉跳的挪过去,一把捧住西陵南果的脑袋左看右看,皱着眉头道:“我以为你被邪障附身了。”
西陵南果手指一翻,冰杖飞出去在西陵少爷脑袋上敲了一记,淡淡的灵流在一簇冰晶幻影中融入他天门:“小看我?”
西陵唯眨眨眼皮握了握拳,伸手将扔在门口的藏芽召回来,才笑嘻嘻地摸摸脑门叹道:“小姑姑你现在真厉害!”
西陵南果虽然跟西陵绰灰雁他们是一辈人,但这位大小姐是老城主晚年时候才得的这么一个姑娘,年纪却是跟西陵唯差不多。
大小姐开蒙稍晚,西陵唯被晏茗未抱回木犀城那年,西陵南果也刚刚记事,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在偌大的仙府里也没几个同龄的玩伴,自从有了西陵唯,这姑娘便是整天拖着鼻涕抱着小侄子到处乱跑。
说起来也是难得,西陵南果自己都是个孩子,还能抱着个另一个更小的孩子爬高上低跑的脚不沾地。大概这位大小姐那股子力拔山兮的盖世气性便是从那个时候就养出来了。
西陵唯虽然名义上入了木犀城宗族族谱,但是却没有拜入西陵家本宗派系,而是跟了少年时一战成名的晏茗未,由他亲传术法。
西陵唯十岁的时候被送到未央宫由他师父亲自教养,之后,十来岁的西陵南果也遇到了避世于崧北深山的无岁山人。
那老头活的时间长,从前也收过无数弟子,只是貌似一个个都不怎么出息,其中更是有一个小弟子,偷了老头的秘籍在闭关期偷偷下了山。
据说那个小弟子天资颇高,一向很受无岁山人的青睐,本来老头是准备让他继承衣钵的,自己的看家本事都准备好了要倾囊相授,只是人没能等到他把这决定通知满门,就自己抄了近路先下山了。
从那之后,无岁山人对教导弟子一事有点心灰意冷,便是再也没有收过徒弟。
做了许多年深山里的孤独老松树之后,偶尔一次从山沟沟里头出来放风,就遇到了颇有大智若愚之相的西陵大小姐,这老头也是耍足了坑蒙拐骗十八般不要脸,总算是从老城主手里头抢走了他唯一的宝贝女儿。
那一年西陵南果还不满十五岁,本来无岁山人门里是没有弟子回家探亲这个规矩的,但是碍于老城主“以死相逼”,大小姐这个关门弟子破例被允许每年回家一次。
无岁山人骗走西陵南果的时候,黎千寻刚好不在崧北,后来听人说起那位仙者如何不择手段耍无赖的光辉事迹,还扼腕叹息自己或许错过了一位知音。
以后每年西陵南果回家看望老父亲的时候,都会被黎千寻围追堵截追问无岁山人如何如何,看上去颇为在意。
直到有一次在街上遇到一位须发尽白的老者,年近百岁却依旧红光满面精神矍铄,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晏宫主轻描淡写说了一句,很像无岁山人。
打那之后,黎千寻再也不提西陵南果他师父怎样怎样。
无岁山人一门修的是机巧之术,其实正是木犀城最为得意的一门术法,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崧北一方的绝学。
只是毕竟崧北木犀城位居四方世家之一,即使是在四方十八门这一正统玄门系统确立之前,木犀城也是威震一方的仙修大派,门下弟子不可能只修习机巧术,日久天长下来,机巧在木犀城众弟子之间的影响力反倒日渐下滑,直到如今,各门弟子充其量只是会而不精,略懂而已。
但无岁山人却是独钻一系术法,就好像当年的四界灵司,耗其一生将乐术研磨至精,虽不能发扬光大,他却仍旧是屹立于乐术之巅的一代仙宗。
机巧,说小了是机关木造车弩/弓/箭,说大了有城防地脉填海成山。
沧桑翻覆岁月留痕,千年万年的天工造物,这些于凡修来说可能只是传奇话本上轻描淡写几页纸那般的不切实际。但于机巧师而言,不论穿越多少岁月,横亘多少山川,洪波沧海丘陵沟壑,也不过是凝缩时光之后的银线泥丸,地脉倾覆雨旸时若,往往就在一掌之上五指之间。
西陵南果虽然年岁尚小,但人姑娘是真的天资聪颖,无岁山人当年没有看错,他这位“大智若愚”的关门弟子只用了不到三年时间便抢了他老人家的灵器,法杖干城生花。
也就是西陵南果拎在手上可大可小的那根晶莹剔透的冰棍。
对于这件灵器,黎千寻还曾特别热衷的钻研过一段时间,因为西陵唯小时候也对机巧之术十分感兴趣,相比其他弟子来说天分颇高,他便想着给小少爷仿造一件。
毕竟六壬灵尊上辈子也是出名的炼器大师,这人风评再怎么不好,出自他手的灵器无一不是极品,这一点却是从未有人不服气。
只是可惜,干城生花并非是后世之人所炼,而似乎是出自北冥的天成之物,与不息门那两根绿柱子一样,大概是从地上长出来的。
干城之将能移金石,守可固城攻可破冰,焦木生花能点丝竹,枯木反春恶骨生香。
当然,这么一件逆天的东西不可能是谁想拿来用都可以的。若想要激发灵器的全部神力,使用者的修为等阶和灵压强度依旧是不可或缺的重要一环。
法杖炼制不成,西陵少爷直到入世的那一年都没有属于自己的称手灵器,黎千寻便是拆了青鸾的剑鞘,后来才有了独一无二的灵剑藏芽。
之后西陵唯便死心塌地的入了剑道一系,再也不隔三差五从别处搞些小聪明回来恶作剧,而是一门心思盯紧了黎千寻,似乎卯足了劲头要把十几年前登上金字榜首的人拉下来不可。
说起楼下几人全都中了迷障,和晏宫主一样昏睡到此时,西陵唯这才重新想起来后厨的事。由于西陵少爷并不知道他师父睡着之后被黎千寻坑了,他也很是疑惑为什么他们全都没有察觉有人来过客栈。
西陵南果一听到后厨两个字,几乎是不受控制似的,肚子立刻特给面子地“咕噜”叫了两声,大小姐摁了摁肚子,扁扁嘴委委屈屈地对晏茗未道:“二哥我饿了。”
西陵唯一脸无奈的摊了摊手:“小姑姑你吃了一个早上了吧,还饿?”
西陵南果收起法杖吸吸鼻子,对着自己小侄子撒娇也轻车熟路,眨着眼睛道:“我都饿了好几天了。”
说到崧北木犀城的这位景繁仙主,活泼可爱美丽动人这些惯用在寻常世家小姐身上的褒美之词,对她来说实在是轻飘飘太过苍白。
西陵南果是有点过人的机智,有点不输男子的气概,论姿容相貌虽然不是修真界第一大美人,可也是女子排行榜前五的仙者,再加上家世煊赫,自从论法道会入世之后,裙摆后头便跟了疯狂追求者无数。
外头都传,景繁仙主胆大心细不拘小节,为人处世豪迈潇洒却又不失女儿家的天真可爱,总之似乎是只要能想到的好词都安给这位大小姐了。
景繁虽然出名,但仍有一件不算小的事是外人鲜少知道的,这姑娘看上去身形娇小动作轻盈,但其实却特别能吃,在未央宫时每次一起用饭,她一个人能吃掉其余所有人加起来都吃不下的量,西陵唯一度以为他小姑姑喉咙口栓了一个饕餮乾坤袋。
晏茗未到后院查看状况的时候,小厨房临时搭起来的案板上端端正正放了几个家常菜,锅里还熬着莲子粥。阵阵清甜的香气熏得西陵南果眼冒金光,因为客栈外头是她刚布下的冰笼结界,结界里什么情况她自然已经了如指掌。
饭菜肯定是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们暂时搞不清楚,溜进来做顿饭就跑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
而且还特意掐准了中迷障之后清醒的时间,故意备下这么一顿饭。
洗干净的碗筷底下压了一张微微发皱的纸条,“客官慢用”四个字清秀而有力。
西陵南果和雪绫绡坐在饭桌两侧,神兽因为迷障未解,一直蔫巴巴没什么力气,唯独一双眼睛瞪着西陵南果,似乎怨念颇深。
西陵南果埋头吃饭的间隙瞄一眼对面那丫头,一口气干掉一碗粥,笑眯眯道:“以后不许打灰雁的主意,我就帮你解开。”
雪绫绡翻翻眼皮,嘴角一撇道:“我才没那个兴趣。”
西陵南果也眨眨眼:“我要是信你就给你解了。”
晏茗未听着这两人有几分莫名的对话微微皱了皱眉,雪绫绡却在这时挑眉看了他一眼,墨色眸子里暗紫光芒若隐若现,眼神中满是讳莫如深的挑衅。
西陵南果也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勉强填饱肚子之后,收了客栈外头的结界就要赶回豢龙棋田。
虽然知道景繁仙主是个什么性子,临行前晏茗未还是提醒了一句:“果果,东平仙岛地势复杂多变,找到兄长便可,不要伤及无辜。”
西陵南果却是想了一瞬,才道:“落日山谷,黎尘那边怎么办?”
晏茗未抬头看了看遮住初升太阳的层层云岚,道:“等月圆再说。”
听月崖上风景甚好,也不知是这一夜的残月在西天之上停留的时间比往日更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黎千寻在跟士昭月一番斗智斗勇之后,又一个人躺在石崖上饮了许久的夜露,对面山崖的月影始终都没有挪动位置。
月光割破层层断崖,投影在暗色石壁上的琴弦轻轻摇动,但是却再没听到风声乐声。
黎千寻在石头上趴久了觉得有些凉,便抱着剑重新绕回了士家院子。
士昭月刚刚说了他可以自由出入士家大院和广云别园,虽然大晚上翻墙爬树的私自进出别人家院子有那么些不厚道,尤其还是在主人家如此坦荡之后。
黎千寻照原路返回士家宗族祠堂那个小院落,找了棵歪脖子树跳了上去。
说来也巧,大抵是夜半无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寂寞难当,竟然有人跟他一样大半夜跑出来寻了个树杈晒月亮。
而且还选了同一棵树。
那人盘腿坐在树杈上,微微仰头遥望着东边天幕,察觉有人上来之后也只扭头看了一眼,好像并未觉得黎千寻出现在这里有何不妥。
黎千寻看着那人满脸看破红尘般的平静,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东边瞟了一眼,踮脚飞掠过去挡在他面前,似乎是明知故问道:“看什么呢?”
于睦抬头,轻轻笑了笑:“公子怎么也在此处?”
黎千寻在他面前蹲下来,伸手指了指他身后,答非所问:“月亮在那边。”
于睦抿了抿唇,淡淡月光下,这个清瘦的青年目光中没了前些日子在小客栈时的局促和惊慌,浑身上下留下的似乎只有温和的腼腆。
“我等圆月。”
黎千寻皱了皱眉,一脸大悟似的拖着长音恍然道:“哦,于公子打算在树上蹲个三天三夜?”
于睦道:“公子为何不问,我怎会出现在落日山谷?我又为什么要骗你?”
黎千寻摸着嘴唇想了想,道:“我若问了,你会说吗?”
于睦垂下眸子笑着摇了摇头:“公子早就知道了吧。”
黎千寻道:“不早,也是刚知道。”
于睦忽然苦笑一下,道:“逆鳞焚尽,龙首即出。今日大劫,便是月圆人缺,若是连七情散人都无法阻止的话,士家可能真的大限将至了吧。”
黎千寻闻言先是一愣,因为他跟那位老不死实在太熟,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七情……”
话说了一半却又突然反应过来,于睦说的并不是绿水,而是他!
半个多月前七情散人在云水谣当着众人的面现出真身,之前西陵唯也曾说过,他在点星镇听说了另一个前世仙宗七情散人重新出世的消息。
也就是说,于睦故意等在虎口客栈留下许多个一模一样的天堑七十六机引人注意,并不是之前他以为的有人知道了他身份,而是于睦把他错认成了七情散人。
这么解释的话,似乎这件事倒是越来越明朗,东平地狱兰一事应该跟江娆那丫头没什么关系了。虽然又一个疑团有了确切的答案,但是不知为何,那种莫名的诡异感却越来越强。
黎千寻又看了一眼于睦,再将他那句话里的信息摘一遍。
……今日大劫?
今日?!
就在黎千寻终于察觉究竟哪里不对之后,他立刻从怀里摸出乾坤袋将乱音琴翻了出来。
几乎与此同时,持续两三个时辰没变样的夜空突然自穹顶上被撕开一个裂口。
西边停泊的残月像一盏纸糊的灯笼,轻而易举被拦腰截断。
广云别园方向,迎着南边硕大的一轮圆月,突然一道幽绿光柱直冲天际。
随即,一股极强的灵压仿佛灭顶洪流,自那道光芒处向四周蔓延。
黎千寻连忙回头看一眼于睦,却只看到自己身后那根树枝在风中轻轻晃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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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岁山人第一次出镜在72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