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后,谢律骑着宝驹几乎全力疾驰,将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生生缩短了一半,他攥着缰绳的掌心都勒得磨破了皮。
紧随其后的叶实同样拼尽全力地追赶,可始终落后一段。
远远望着西园的牌匾,谢律翻身下马后,连马也未来得及吩咐下人牵走,便大步流星地上前推开了那扇朱红色漆木门。
“轰”的一声。
是木门遭受重击的声音,也是谢律见到倒在地上的霍轻时,脑颅里炸开的声音。
霍轻侧伏着,她的身子在轻颤,手捂着脸,指缝里不断有鲜血溢出来。
那鲜血的颜色,晃花了他的眼。
晚霞和朝霞跪在地上,似乎在朝他哭喊什么。
可谢律瞧不见旁的人,他飞奔上前,沉着脸将霍轻扶起来。
霍轻在他怀里抖得不成样子,却始终不肯抬起头来。
谢律不敢强掰她的脸,便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别怕,让本王看看。”
话音里却藏着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温柔。
霍轻发髻蓬乱,脸上也疼得厉害,但仍是一言不发地摇了摇头。
她私心里,不希望给谢律带来任何麻烦。
再者,若因着她的原因,让谢律和那位荣安县主生了隔阂,只怕以荣安县主的脾气,她以后的日子会更不好过。
“本王要看。”谢律喉结滚动,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
霍轻眼角噙着些眼泪,始终不敢落下来,眼泪是咸的,粘在伤口上会更痛。
眼见谢律如此坚持,她不敢再违抗,许久,才颤颤巍巍地侧过脸来,迟疑着松开了紧捂着左脸的手。
莫元黛的鞭子使得是出了名的快与狠,纵然是习武的男子受一遍,都得疼得冷汗直冒,更莫说娇弱的霍轻。
她大半张脸都糊满了鲜血,未沾血的肌肤,惨白得几乎透明,连唇色都有些发紫了。
然而这些都不及她左脸上那道从眉骨蜿蜒到下颌的鞭伤。
红白交织,翻着皮肉,岂止是触目惊心四字可形容。
谢律呼吸一窒,黑眸里的情绪浓得化不开,周身气质凛冽阴寒得仿佛自地狱而来。
霍轻敏感地察觉到谢律的杀气,于是她费力地抬起手,忍着眩晕感,轻轻拉了拉谢律的衣袖。
谢律低下头去瞧她,便见到她拧着秀气的远山眉,明明疼得都说不出话了,却还是勉强漾起笑意,细声道:“王爷,没关系……我不疼的……”
只是话音刚刚落下,她便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正好这时叶实赶了过来,谢律马上朝他道:“去,”他神色可怖,语气森寒,“立刻将莫元白给本王叫来!”
而后轻轻抱起霍轻,一面往寝房走,一面吩咐晚霞和朝霞:“再去打些热水。”
竟是连余光也未给那抹火红身影一道。
自谢律进园,莫元黛的目光便一定紧锁着他,可她等了许久,谢律却完全将她当成了空气,没有什么比心上人的忽视和冷落更折磨。
她握着鞭子的手蓦地收紧,忍不住追上去喊道:“王爷!”
谢律脚步一顿,终于回转过头来,可就只是那么一眼,莫元黛整个心都凉透了。
“滚。”谢律薄唇冰冷。
尾音落下的一瞬间,那扇门彻底地在她面前关上。
谢律没再管莫元黛,将霍轻动作轻缓地放在雕花床上后,朝霞端着热水和巾帨也过来了。
谢律让开至一旁,看着朝霞小心翼翼地为霍轻擦拭脸上的血污,而后冷声问道:“这一切怎么回事?”
“回王爷的话,荣安县主闯进西园来,偏要揭霍姑娘的面纱,霍姑娘不让,说要等王爷来,谁知荣安县主便突然发难,不仅强行揭了姑娘的面纱,还……”说到这儿,朝霞也不由哽了一瞬,“还用鞭子将姑娘的脸打成了这般模样,是奴婢们无能,没护好霍姑娘,请王爷责罚。”
她捏着帕子的手都有些发抖:“这样血淋淋的伤口以后即使是好了,怕也是……要留疤了。”
谢律听着,却没表态,只是嘴角抿得平直,眼睛又黑又沉。
他朝床上的霍轻看去,没了面纱的遮挡,她又未睁开眼,这样看去,倒像是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
许是疼着了,她纤细的身子颤了一颤,整张小脸煞白,如此煎熬,她却连眉头都不敢皱一下,动一下都是撕心的疼。
谢律觉得,若再看下去,他便会忍不住立刻将莫元黛千刀万剐了。
“好好照顾她,”他别开眼,沙哑出声,“等莫先生来。”
说罢,他便转身绕到鸳鸯戏鲤的透纱屏外去了,而后坐在桌前,端起桌上的凉茶一口饮尽。
直到凉意从喉咙漫到胃里,他的面色才慢慢冷静下来。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莫元白就来了。
他刚疾步走过前院,绕过回廊,便看见自家妹子仿佛罚站似的呆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再瞧瞧守在寝房门口的叶实,他的心立时沉到了谷底,叶实同他低声说了几句眼下的情况,越听他脸上血色逐渐褪尽。
他捏着拳,略带怒火地朝莫元黛看去:“小呆,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莫元黛别开头,冷声道:“我当然知道,我今日来此的目的便是撕了她那张勾人的脸皮!”
“撕了然后呢?”莫元白行至莫元黛身边,犀利的目光定在她脸上,“王爷便能多看你一眼了吗?”
“你少管我!”莫元黛死死咬着下唇,尖锐的牙齿上都染了些血珠子。
莫元白拉过她的身子,眼底情绪复杂,深邃如海:“若不管你你就能死心的话,我才懒得管你!”
“你还是我哥吗?”莫元黛抬起头,凶狠地瞪他一眼,“你不去劝王爷对那个女人死心,怎跑来劝我死心?”
莫元白用了些手劲,愠怒道:“你也瞧见了那位霍姑娘的脸,难道还不明白王爷的决心吗?他执着的,无人能撼。”
他看得清,谢律那样的人,喜欢一个人便会将人刻骨铭心。
若谢律真对他这妹子有心,这么多年也早该捂热了。捂不热,大抵便说明这辈子她都无甚机会了。
可这道理,他看得清又有什么用呢?
情之一字,本就难解。
“那又如何?”莫元黛脸色不大好看,仍是勉强道,“她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莫元白按着她的肩膀,张了张嘴,有些欲言又止,许久,才狠下心道:“可惜你在他心里,想做替身都难。”
“莫元白!你除了会为难我,还会做什么?”莫元黛咬牙切齿地出声,饶是她也曾在战场上无畏杀敌,可此时也当真被这句话伤得狠了,眼眶红了一片。
“若你知难而退,这又怎算为难?”莫元白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手继续往前走去,不再同她争辩了。
只是在进门之前,他低低的声音还是烫在了莫元黛心里:“一会儿处理好霍姑娘的伤,你同我一起向她赔罪罢。”
“你休想!”
听着这话,莫元白脚步一顿,回过头去:“你既做了,就得知晓后果。”
莫元黛紧握着银鞭的手绷起了几条青筋,她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要我向她赔罪,我宁愿去死!”
“是吗?”
伴随着这道低沉醇厚的声线,那扇梨木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
谢律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透着寒凉的黑眸直直地看向莫元黛,唇边甚至带上了一丝嗜血的笑:“荣安,你可知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比死还要可怕的。”